宫君墨让燕十叁去帮她完成一些事。
燕十叁还是不放心,追问,“金国如此恶毒,我们会不会再次发生战争?”
“不会,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金国便不会攻来。”
“而我们,虽然抓了刺客,但刺客并没真的伤到我们根基,再则,我们也并没有能将对方完全压制的能力。”
宫君墨有理有据的分析着,“何况在上次战争中,我们出现了粮仓不足的缺点,到现在还在四处增设粮仓。此缺陷也被金国所知,若是金国要同我们打消耗战,我们会变得吃力。”
绵长衣袖的挥了挥,宫君墨对燕十叁道:“你且去吧,孤还要去趟太医院。”
“太医院?太女果然病了吗?怪不得来的时候脸色如此差。”
宫君墨未做解释,径直去了。
老太医还在弓着身,将脸靠在一堆药材旁反复辨认,并从其中一堆焦黄的药片中,取出了少许,放在一个黄包纸上。
直到他听到脚步声,才挺起了腰身。
“太女?”老太医惊讶道,膝盖向下弯曲。
“太医,快快请起。”宫君墨搀扶住想要行礼的他。
老太医下垂的眼皮往上翻了翻,凝视着宫君墨的脸,轻叹道:“太女可有好些?”
宫君墨转头望老医身边的案几,盯向那黄纸上的药片,“这是牛黄,去火镇心的好药。”
“是啊!”宫君墨的声音浮现出少见的敬重,“太医,你是在为孤配药?”
老太医举起袖子抹了抹额头,“倒是让太女见笑了,确实是打算送到太女府上去的药。”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可是脸色又很绷,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太医但说无妨。”
老太医犹豫了一下,终是用他那苍老却稳重的声音道:“太女啊……我等太医院的医师,皆是由太女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都是太女的人。因而,太女在我们面前说什么,都是不打紧的。”
“只是这皇宫中,总归还有很多不是太女的人,太女的一些话,若被他们知道了,捅到上面去,却怕是要难以收场了。”
宫君墨沉默片刻,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伸前,规规矩矩的对着太医施了个躬礼。
“多谢太医提醒,此事,孤已明了。”
她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解决之前在太医院的失言问题,毕竟那个时候的她,被燃起了自毁似的魔障心态,不管不顾的说了句“内子”。
如今心智回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何等的唐突。
纵然她是不怕的,也相信自己是可以保住少傅的,但更希望但凡涉及少傅的事一定万无一失。
她不愿让少傅再受到哪怕一点儿的伤害了。
却不想太医如此为她着想,竟主动解开了她的心结。
宫君墨终于意识到,在这多年的夺嫡之路中,她其实已经积累了许多愿意对她掏心的人。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保护好林月虞,并保护好这些追寻者们的想法。
宫君墨回到府中,不敢再多做耽搁,直接往客房急行给林月虞上药。
林月虞通身青青红红,皆是被她揉捏的痕迹,腰肢上的掐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各外显眼,整个人像是一破就碎。
宫君墨越看越是心痛,五脏六腑拧成了结,将脸附在林月虞的耳边,肩膀微微抽动,低语道:“少傅,求求你,醒来吧!”
“只要少傅醒来,怎么打孤骂孤都可以,只愿……只愿少傅还能给孤弥补的机会。”
可是林月虞会给她弥补的机会吗?
这个女孩子,本是个闲云鹤志的小书生,却被迫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纷争之中,这会是她愿意的吗?
宫君墨在林月虞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缓缓起身,直立许久,才离开了房间。
呆在药房的周墨急得快把屋顶给掀了。
“太女真是太糊涂了,虽说中毒难耐,但……但至少……至少也不该把人伤成这样,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宫君墨将瓷做的茶杯几乎快捏的窝进去,只浅浅的抿了一口上面的茶沫,缓解已经干裂的嘴皮。
“先生说的极是,孤即便是负荆请罪也无法抵消罪过。”
周墨还以为太女又要说自己越界,却不想她直接就认下的过错,感慨道:“太女和我说这些有何用?这些话留着给你那小少傅去吧!”
至于那小少傅会不会听不听,就是另外的事了。
“我且与太女说说另外一桩事。”周墨将一把碎块“咣咣当当”的扔在桌上。
“太女且仔细看此玉。”
宫君墨眼眶晃动,认出那是今早被她拿来砸门的毒玉。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鬼东西了,因着它翠绿的光芒,在不断的提醒她,她都对少傅做过些什么?
“此玉外表如此光滑,太女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周墨道。
“玉不皆是如此?”宫君墨鼓足了勇气,才没将毒玉重新摔回地上。
“当然不同,此玉,它比其他的玉更为光滑,光滑到发光那般。”
宫君墨皱眉,她虽是为太女,但却无任何玉饰。
当年陨玉之痛,使得她对一切玉饰敬而远之,也可以说成,她对玉类物品是毫无见解的。
既是如此,自然不会对玉的光洁程度有关注。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这说明……”周墨的脸色布上了厌恶的神情,“这块玉,曾被打了蜡。”
“蜡?”
周墨喘息一声,颦在眉间,“太女,属下已能猜到此人究竟是如何给太女下毒了!”
宫君墨听着心惊,五指渐渐攥紧,“先生请讲。“
“此人先将一种极易挥发的毒物,涂抹在了玉佩之上,之后,又用一种会缓慢挥发的蜡,将毒物封装。当蜡挥发殆尽,里面的毒物就会泻出。”
周墨拾起其中一块碎玉,悬于自己眼前,边眯眼观察,边道:“此毒原是无色无味,却会刺激乾元的心智,进而影响乾元,让他们闻到根本不存在的味道,再进一步扩大乾元的一切感官,比如,原本中了情毒的乾元,欲望将被瞬间引出。”
宫君墨如被震住,久久没有言语。
“做这件事的人,极其阴毒。”周墨一字一顿道。
坚韧的手掌撞向桌子,“哐当”一声,宫君墨竟然将桌面生生敲下一角。
“宫翡玉!”她念着这个名字,嚼得后槽牙“咯咯”作响。
倏地,她又想起了什么,“先生,你且告诉孤,此蜡挥发的时间是多少?”
“二十一日。”
如此说来,此毒绝不可能是林月虞去找宫翡玉时下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
难道下毒之人,不是宫翡玉?
宫君墨想着台阶上宫翡玉那略显得意的样子,心火突突往眼窝上涌。
宫翡玉必然知道少傅昨日去了自己那里,却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宫帝对宫君墨道,有人告诉他,宫翡玉与林月虞间不洁。
宫君墨虽然没能查出到底是何人同宫帝这么说的这句话,却也信了这个说辞。
因为宫翡玉和林月虞之间长期亲密非常,这样的关系早很容易被归为那种感情。
以及……从林月虞愿为宫翡玉而被自己验身作画的表现来看,她也的确喜欢宫翡玉,不然,她不会做到如此。
只是如今想来,宫翡玉也是爱着林月虞的吗?
宫君墨咬牙心道,下毒一事,绝对与宫翡玉脱不了干系,而且,极有可能,她只是在利用少傅。
之前,少傅将此玉收纳于锦盒,相当的宝贝。
按少傅的为人处世,如若知道此玉有毒,绝不可能如此珍视。
以这个思路细细一想,又能发现更多的古怪。
比如少傅平日衣着简约,连腰间佩的都是一个木质步遥,显然也并不爱玉品,何时多出来了这个块玉?
宫君墨联想到少傅之前离开了京城半个月,隐隐生出了推测。就是这半个月中的某一天,此玉出现在了少傅手中。
“太女可还记得近日原是二公主生辰,少傅貌似不是爱玉之人,可出皇商出生的二公主,却是……”周墨靠近她耳边道。
宫君墨脑中“嗡嗡”声起,闭眼垂头,手指不受控的煽动,等脑中的轰鸣声淡去,她才重新睁开了眼。
“有人做了这个陷阱,先引得想为宫翡玉置办生日礼物的少傅购得此玉,再由少傅将此玉送到孤面前,最后促得孤情毒毒发。”
“可是……”宫君墨既愤怒又困惑,“此人如何得知,少傅一定会将此玉送到孤面前?”
还有一种可能……
他并不是算到少傅一定会将此玉送到孤面前,而是算到此玉一定能落到孤手上!
想到这里,宫君墨眼睛大睁,紧紧的盯着面前的茶杯,开始在脑中一步步分析起来。
首先,少傅知道了陛下扣了宫翡玉,而陛下拒见任何人后,一定会迫不得已来求自己。
而自己见少傅为了宫翡玉来求自己,定然不喜,又想起陨玉一事,以及父皇所言的她们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于是迁怒了少傅。
而少傅本就胆子小,经自己这一吓,生生病倒,可自己毕竟心里有少傅,到底还是忍不住来看望,这一来一回,竟是让自己发现了玉佩的存在,此玉色泽绿,但外形与自己那陨玉相似,又勾了自己对当年母妃的回忆,于是,自己必然将此玉取走。
至此,设计此计谋的人,将毒物送到了自己手上。
却不知,自己又将此玉丢还给了少傅。
但这没有妨碍此人的计策,因为,他知晓了自己来到了自己的母妃旧宅,并可能经过了一些手段,探得此玉还在少傅身上。
于是,他将少傅送来了旧宅。
终于,自己还是中了毒。
二十一日。
宫君墨嘴角微翘,怒极反笑。
这个时间,可是掐算的真真好啊!
从少傅买玉的时间,到扣押宫翡玉的时间,再到我无法找到更多证据给宫翡玉定罪,不得不放出宫翡玉的时间。
此人,早就定出了昨日会发生的事,他设计出了整个计谋的走向,并不断的对此计划增添细节,以让他设计出的脉络不会发生改变。
可以想象,若是自己昨日没有去母妃故居,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少傅依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还真是运筹帷幄!
如此狡诈狠辣,心智超凡,还真是,非常人所有及!
此人,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对手。
可是,如果昨晚,自己控制住了,又怎会让设计之人真的得逞?
说倒底,都是自己,害了少傅!
“太女!”
随着周墨的惊呼,宫君墨才发现,原本棕漆色的桌面上,被自己生生扣出五道长长抓痕。
“宫翡玉身边,有一个谋士,一个为她机关算尽的谋士。”宫君墨呼吸急促,好似腹背中箭,正在自救似的呼吸,连着喘出的气,都染上了血腥味。
周墨遥了摇头,“此计策的确歹毒,但是,此设计之人,对太女的脾性极其了解,甚至对少傅的行为习惯也很熟悉,如此一来,大概率是二公主自己定的计策。”
“不会是她。”宫君墨确信道。
如若宫翡玉能有如此确切,宫氏家族也不会被自己做空了。
做出此计谋的人,不但为引出自己的情毒将少傅拉下了水,还为宫翡玉找出了一个摆脱嫌疑的完美刺客。
这个人会是谁呢?
“属下还有一事不明,”周墨顶着眉间的小山丘,似有难言之隐,“为什么一定是少傅?”
是啊,为什么一定是少傅?
因为那个暗中的家伙,知道自己心倾少傅,所以觉得从她的心倾之人下手,才能成功?
不止。
“那个人,他有私欲。”宫君墨捏着破损的桌角。
“私欲?”
“他既已知孤和少傅的习性,又怎能不知父皇习性?或许,他根本就知道,父皇不会进那扇门,而我的侍卫也会拼命拉下他。可笑我身为皇太女,却还没有此人了解我的父皇。”
宫君墨自嘲的一笑。
而且那个人相当的清楚,父皇的到来,会成为压垮自己的最后的导火索。
至此,少傅将被自己拉入地狱。
“既然他知晓陛下必不可能进门,那又何必摆出这一处?陛下不进入,便不会震怒。”周墨疑惑的喃喃着,倏地,又恍如大悟道:“我听闻待卫们说,太女早上情绪脱缰却执意进宫,莫非她要的就是太女在精神失控的情况下入宫?”
“不,这绝不是此人的真的目的。”
“那此人真正的目的是……”
“他想让孤拉无辜的少傅下水,让孤痛苦,却是让少傅更加痛苦。”宫君墨将自己的指尖抠出了血沫。
“他想让孤与少傅,从此永无宁日!”
她字字浸血似的,说完了这句话。
“此人是少傅的仇家!”周墨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少傅这样的人,居然也有仇家?”
宫君墨再也坚持不住了,窒息的空气如排山倒海般的涌来,淹没了她。
她猛地站起,往客房冲去。
“少傅!”宫君墨推开门,跑得跌跌撞撞,没等跑出几步,就豁然跌倒在地。
这一冲撞,激得她呃出一大口血。
抬头仰望,白色的床幔如同薄雾,伸出手去,却一下便被淹没在了雾中。
宫君墨身体发抖,口中不断呼唤着,“少傅……少傅……少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