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和往日一样骑马而来。只要不犯头疾,他的身体还是很硬朗的,骑着马长途跋涉一点都不显疲态。
远远看见洛阳城簇新的青砖城墙,曹操心情大好,只觉这样气派的城墙才配得上大魏的新都。
以前这样的青砖墙,可是只有皇城才能修的,现在他们可以尽情地把外围黄不溜秋的土墙也换掉了!
谁来看了,不觉得洛阳城气象一新?
曹操骑着马过了桥,便见两个儿子相携来迎。
曹操微眯眼,定睛看去,只见两个儿子都已长成,立在日光下端的是一时人杰,不仅姿容出众,身板也站着笔挺。
光看着身量与气度,倒不枉是他曹孟德的儿子!
“父亲!”曹冲跟着曹丕上前喊人。
曹操抬头看了眼城门上高悬的“洛阳”两个大字,朗笑一声,下令道:“进城吧。”
曹冲随着大队伍回了城,见曹丕与曹植一左一右伴于曹操左右,并不急着挤上前。他落后少许,与郭嘉并行,问道:“先生,我老丈人怎么没回来?”
郭嘉说道:“主公早前已经命人送信去荆州,这会儿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半路上,荀家其他人倒是都接来了,一会你可以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曹冲点头应下。
他与荀意一直有通信,只是一想到荀意的年纪,他写信便恪守距离,只与她讲讲好吃的好玩的,送她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至于更进一步的事,他还没去想。不过按照这时代早婚的习俗,他兴许差不多该成婚了!
曹冲与郭嘉一路聊到丞相府门外,就听曹操唤道:“仓舒?”
曹冲翻身下马,迎上前乖乖喊道:“父亲。”
曹操看了眼他与郭嘉,说道:“你俩嘀嘀咕咕一路,都聊了什么?”
曹冲笑眯眯地道:“先生提醒我老丈人一家也到了,让我一会去搭把手。您知道的,要娶别人家女儿,须得去好好表现表现!”
曹操本想说“我曹孟德的儿子还要怎么好好表现”,转念想到自己给曹冲定的是荀家女儿,便没再多说,只骂了一句:“没出息的小子。”
曹冲在自家老爹面前过了明路,当下连府门也不进了,屁颠屁颠跑去荀家表示要帮忙。
唐氏听人说曹冲来了,有些惊讶。
她乃是宦官之女,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见了曹冲之后不免劝说他多跟在曹操面前尽尽孝心。
不说要争取什么地位,至少不能让曹操觉得他不够尽心。
曹冲听着未来丈母娘的殷殷劝告,心中不由有些感动。他说道:“我与父亲说过了,他允了我过来的。”
唐氏这才放下心,派人去喊荀意出来见曹冲。
曹冲眼睛一直往门口方向瞟,很快便瞧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掀帘而入。
比之上一次见面,荀意明显长高了不少,瞧着很有些娉娉袅袅的模样了。
两人一别就是一年多,见了面都多看了对方好几眼。
曹冲先回过神来,笑着喊了声“阿意妹妹”,便问起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
哪怕这么久没见,荀意与曹冲也并不生疏,落落大方地应道:“家中诸事有诸位哥哥安排。”
曹冲麻溜地跟着荀意去见他几位兄长,一通寒暄之后便给他们介绍起洛阳的情况来。
荀恽算是长兄兼曹冲姐夫,与曹冲相处起来倒是没什么拘束,只是言辞间不免对曹植夸赞有加,又问曹冲近来可有什么诗作。
曹冲:“…………”
一听就是个文化人。
作诗是不可能作诗的,想当年考上大学连语文课都不用上了,凭什么还要他作诗!
曹冲说道:“我也喜欢作诗,可惜近来灵感枯竭,一句都憋不出来。唉,长倩兄你也知道的,写诗这事儿强求不得的!”
荀恽听了虽有些失望,却也没太在意。
可曹冲不想被白白伤害,他与荀恽讲起最近荀攸给他出的一道策论题。他仔仔细细地把题目念完了,笑吟吟地说道:“长倩兄,你可有什么思路?要不也写一篇策论,我们相互品鉴品鉴,各自取长补短!”
荀恽平日里往来的文友大多喜好写诗赋,近年来还多了对对子这项活动,可要论写策论,他就不大擅长了。
听完曹冲念的题,荀恽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就是懵。
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转到写策论上了?
荀恽正要婉拒未来妹夫的邀约,便见妹妹从旁边递来一张纸,上头竟是曹冲念的题!
荀恽无奈地看向荀意。
荀意朝兄长笑了起来:“怕哥哥记不住,正巧案上有纸笔,我便帮哥哥写下来了。”
荀恽看看妹妹,又看看未来妹夫,只觉这小夫妻俩不得了,还没成亲就练手坑兄长了!
曹冲倒是两眼一亮。他好奇地拿过荀意抄的题目看了起来。
荀意的字好看,曹冲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荀意记性还这么好――
他不过是随口念了道题,她便一字不错地抄了下来!
这事儿,寻常人哪里做得到?
曹冲眼睛熠熠发亮:“阿意妹妹,你莫非就是那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才?”
荀意摇摇头,认真反驳道:“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到?”
曹冲不管,他看着荀意就跟看着件天大的大宝贝似的。
眼瞅着他爹就要受禅登基了,以后他说不准就要去封地当个藩王什么的,到时候事情又多又杂,还不得把他愁死!
有个聪明厉害的媳妇儿就不同了!
有位伟人说得好,女人能顶半边天!
到时候,他就把事情交给媳妇儿去做,自己没事打打游戏交交朋友,日子岂不是要多美有多美!
荀意见曹冲眼神亮晶晶,哪怕与曹冲相处的机会不多,也感觉曹冲一准没想什么好事。
荀意再次强调:“我真的做不到。”
她可不想给曹操和环夫人他们留下个爱吹牛的印象。
曹家现在如日中天,大伙都传言曹操马上要称帝,不知多少人羡慕他们荀家与曹家的亲厚。
越是这种烈火烹油的情况,她们越是得谨言慎行,绝不能叫人抓住把柄。
曹冲见荀意一本正经地反驳,自然没再与她开玩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不能在成亲前就暴露自己的打算,要不然荀意不想嫁了怎么办?
曹冲把荀意抄好的题目塞给了未来大舅哥,殷殷说道:“以长倩兄的文才,想来三天后肯定写完了,你不必特意让人给我送来,到时我再过来取!不着急,慢慢想,慢慢写,我相信长倩兄诗赋写得好,策论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荀恽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只得僵硬地把策论题拿在手里。
曹冲压根不给荀恽反对的机会,给荀意一个眼神,两个人默契地跑了。
曹冲在荀家当了半天的好女婿,还蹭了顿饭才走。
他溜溜达达地回到家,天都快黑了,城中已经做好宵禁准备。
曹冲正要去洗个澡,却听有人来替曹操传话,说曹操让他过去一趟。
曹冲不明所以,踏着暮色随侍从前去见曹操。
曹操正独坐在丞相府的书房之中,他身上穿着便服,瞧着一点架子都没有,周身却自带疆场上杀出来的慑人气势。
第132章 【父子兄弟】
“父亲。”
曹冲乖巧地喊了人,顺便自发地坐到曹操身旁的空位上,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曹操,目光澄明清澈,并不带半分畏怯。
曹操本来正拿着本书随便翻看着,见曹冲坐到了近前来了,搁下书打量起眼前稚气犹存的儿子来。
他盘腿坐直了身子,笑着问道:“我听说,你去年五月让那赵子龙去许都给文若送了封信。现在有空了,你可以给我讲讲,那封信里都写了什么?”
曹操这话,准确到时间、地点、人物,听得曹冲一激灵。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要是他的信真能说通荀,荀就会和曹操重归于好;荀和曹操重归于好,那他俩自然就是无话不谈;他俩无话不谈了,荀肯定不会保守秘密!
原信虽然让赵云盯着烧了,可荀可以记下内容啊!
他媳妇儿的记忆力说不准就是随了荀,所以荀记性好的可能性很大!
曹操在受禅登基前夕问他这个问题,许是从他所写的内容之中推测出什么。
要知道他写的第一封信并没有避讳太多,谁看了都能瞧出子虚朝代指的是什么,至于后面的三国,那也是写得颇为明显。
估计他老爹唯一看不透的,就是乌有国到底指的是哪一国,毕竟就目前而言司马家那是一点起来的苗头都没有。
曹冲眉头直跳。
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曹操见曹冲跟鹌鹑似的,一声都不敢吱,不由抬手敲了敲旁边的桌案,意态悠然地发问:“怎么?敢给文若这个老丈人写,不敢给我这个父亲说?”他看起来就像在闲话家常,没什么生气或者追究的意思。
曹冲说道:“没有。只是父亲早早便平定了江东,收复了大江南北,自然再不会有三国鼎立之事,更不会有什么八王之乱,那草原异族更是无从生出野心来。”
他也闲话家常一般与曹操聊起自己的想法来。
“孩儿所知道的那些东西,犹如黄粱一梦,当不得真。如今的天下是父亲您亲自率兵打下来的,日后的盛世也将由父亲去开拓。孩儿曾听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橘犹如此,何况是千变万化的人和事。譬如让熟读《春秋》的人回到春秋战乱之际,他们难道就能改变天下、成就大业?何况寻常人读史,不过略读一二而已,谁又能牢牢记下所有事?”
曹操注视着侃侃而谈的曹冲,心里想着这个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小时的曹冲聪明守礼,样样都出挑得很,对他这个父亲也充满孺慕之情。
三年前那场大病之后,这个儿子却是没那么守礼了,甚至常常气得人脑仁发疼。
对于曹冲关于“桃花源”的那些解释,曹操不全信,不过既然得了“桃花源”的好处,他自也不会去深究,只待好处取尽后再寻根究底也不迟。
可如今天下马上要安定下来,他马上要从天子刘协手中接掌大权,有些问题他便要好好问上一问。
比如,当初活过来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曹冲把心里话都讲完了,抬头与曹操对视,却猝然对上曹操满含探究的目光。
分明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眼神,曹冲鼻头却突然开始发酸,眼眶也控制不住地隐隐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