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结束了在国师府一整天的忙碌,靳子珺披星戴月而归。
距她第一次踏进国师府已经过去了五日。
大司祭听说了她的超常直觉后更加满意。这些天她早出晚归,正是在恶补天梵的神学知识和礼仪,学做一个有逼格的神棍。
忙碌之余,她也会想起靳温言,想知道他会不会也想起这个远在京城的叛逆女儿。
好几次她都险些忍不住给他寄信,但又按捺下来。
好在有苏家下人定期来汇报男人近况,她走前的安排也算尽心......再说,他本也不是什么娇弱的男子。
靳子珺正走到她们暂住的客栈楼下,刚好撞见了苏晴,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最近都是早出晚归,她们已经连着几天没有碰面了,没想到今天刚巧撞上。
两人回房坐下,一问才知,苏晴竟已经着手开始在城里搞店面了,壮志踌躇要把苏氏商行开到上京来。
苏晴也是刚刚知道她是去了国师府。
“嘶......子珺,你不会真的能读心吧?”她竟真情实感缩起脖子打了个颤。
“......”靳子珺微笑,无视掉这个问题,转而就新店的选址、商品等提了些想法建议。
苏晴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你谈这个?可正好说到点子上了。等建好了铺子按老规矩给你分成,要说我家能有今天还是对亏了你,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么好使......那我这新消息你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什么新消息?”
“你爹爹呀。那书铺最近周转不开,关门了。今天下人来报说你爹爹去医馆帮着翻抄古书......呃,子珺?”她声音逐渐变小,小心翼翼继续道:“虽然我说过看你笑我腿软,但是你现在不笑更吓人了啊......”
靳子珺冷静开口:“知道医馆名吗?”
“好像,说坐堂的大夫姓尹,是对姐弟......”
靳子珺眯了眯眼,端起茶盏。
“那大夫叫尹清怡。”
“啊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她果然对靳温言.......看来要尽快把他接过来了。
她用杯盖撇去浮叶,“苏晴,麻烦你件事,最近费心帮我看看宅子吧。不急在这几日,要个清静些的地方,规模不用太大。”
“害,这有什么麻烦的。包在我身上吧。”
“多谢。”
苏晴挠了挠头发:“跟我客气什么。唉,本以为你是要当官,没想到是做了神官。我还想着要是你进了官场能帮你打点呢......这些年你帮了我家许多,我也只有钱财能回报给你了,这下子我又帮不上忙了......”
靳子珺拍了拍她狗头:“你一个做生意的,想这些干嘛。我跟你们做的是买卖,给你的东西也都是明码标价。你好好赚钱,给我的分成自然多了。”
“嘿嘿......成。”
原本还在合计着等到看好了宅子,再去信让人护着靳温言过来京城。
谁知隔日,国师府就给了她机会。
作为国师内定预备役,她被安排了去调查西南铜矿的任务。这是她的第一个镀金机会,也是考验。
任务的地点,正是她和靳温言安家的小城。
早春的夜里还有些凉意,靳子珺总算在半夜赶到了家门口。
原本是该明天白日里到的,但离家越近反倒越控制不住心情,这近一个月里积攒压抑着的思念尽数爆发出来,她忍耐不住了。
想见他。
空气里静得只能听见虫鸣,靳子珺放轻动作推开房门,床铺上的男人不安稳地动了动身子。
走近了,她讶异地发现男人竟摆着个侧躺蜷缩着的、很不规矩的睡姿。他怀里隐约抱着些什么。
靳子珺想要凑近,男人这时却眼睫微颤,睁开了眼。
靳温言满眼都是女儿,半梦半醒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靳子珺揪住漏出的布料一角,把它整个拽出来。
在她把那件旧衣服在半空中抖开一观全貌时,男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再见到阔别已经杳无音讯的女儿的喜悦压过了一切,他近乎惊喜地爬起来点上蜡烛。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快让我看看......”
他拉她在桌边坐下。
靳子珺已认出来了手里的衣服,没跟男人寒暄,似笑非笑开口:
“你抱着我的衣服睡觉?”
男人语塞。微妙的尴尬情绪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该不会我走了以后,你都睡不好吧?”她伸手,指尖轻抚过男人眼下青痕。动作自然得让他忘记了躲闪。
“......”
她轻叹。
“这样可不行啊,爹爹。阿珺这些天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的在忘记爹爹,不给你寄信,不回来找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吗?”她的手转而覆上男人脸颊,目光温柔像在注视情人。
“......阿珺若成家,届时无论如何也要断了自己对爹爹的妄念。要对夫郎上心,也算无愧爹爹教导。
可这念想也不是说断便能断的,就算再过去十载,爹爹也还是爹爹,阿珺也还是想要爹爹......到那时,我也只能像这样不去看,不去想,逼着自己断情丝......
阿珺尽力了,想要像您说的那样,正常的娶夫生子。
......可是,一回来,就叫我就看到爹爹这般姿态。这样的牵念,这样的离不开......您又要让我怎么办呢?”
靳子珺苦恼地抱怨着,明灭的烛火映照着少女的脸,幽暗夜色中,她轻柔的声音显得格外忧伤。
也许是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他的理智,或是女儿的悲伤挣扎让他动容......
靳温言被蛊惑一般,抬手覆上女儿抚着自己侧脸的手——一如许多年前,初为人父的男人握住了女婴的柔软小手。
“阿珺......”
气氛正好。
靳子珺顺势凑近,要去吻男人的唇。
就在凑得极近,两人呼吸纠缠的时候,靳温言猛然忆起了先前,那被初尝情欲的女儿压在梳妆镜前肆意掠夺的一吻。
情绪并着记忆一起复苏了。
那种愕然,那种冲撞他教养的巨大羞耻,那种深切的自我唾弃,五味陈杂的心情让靳温言清醒。
他猛地推开她,面上茫然和纠结交织。
“这是不对的......”
他喃喃地说着,不知到底是在质疑还是在说服自己。
“这不对,不行的......”
靳子珺眸子黑沉,压抑着某种危险。
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退让隐忍,这几天日夜兼程的迫切......原本看到他抱着她的旧衣睡觉,她是欣喜的。他也是一样的依赖她,在意她,那么是不是她要得到那个满意的答案了呢?
她给了他时间思考,放了他自己体会,他又决定出了什么呢?
决定了去尹家医馆帮忙?决定了死守他的“德行”?
.......好。
不是守德行,遵世俗吗?
那边好好遵你的世俗,守这份规矩!
她其实知道自己的愤怒来得突然,连带着做事都冲动起来。这估计就是所谓的女子及笄后要经历的初情期了。但她不想控制,反而想干脆借此机会,做点什么。
靳子珺激烈的情绪带起了祥纹的反应,男人后颈缓缓浮现出纹样来。
她恶劣地笑着,靠近他:“不是要遵世俗纲常吗,那这祥纹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吧?每个天梵人都学过的,祥纹生时,男子便要顺从。你看看你身上生出了什么?——爹爹,阿珺问过神官了,寻常人家夫郎的祥纹只由妻主所控,女儿可不行......但我能勾出你的祥纹,你说,这意味了什么?我是爹爹的妻主啊,爹爹是不是该听我的话呢?”
靳温言有些无力,被身上满是侵略气息的女儿步步紧逼,此刻那近乎诡辩的理论入了耳,他却无力反驳。
那是每个男子少年时期都要学到的,刻入灵魂的训诫。
——你要听话。男子要恭顺良从,不可心存抗拒。
可是,如果过的不好,如果不是我们的错,也要忍吗?
——要忍。天赐祥纹,赐天梵男儿造物神迹,同时也予其枷锁,以祥纹为介,将钥匙交予天梵女子。纹样生时,你无法抗拒,也不能抗拒......
那如果是被坏人控制了祥纹呢?好,好可怕........
——天是仁慈的,别怕。祥纹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再生。大多数人便是其一,发过婚誓得了上天认可,从此定下终身。而其二,若在婚契之前生出祥纹,则证明你与那女子是命定姻缘,是可遇不可求的佳话。
啊......教习大人,祥纹还可以去掉或者改变吗?还是说只会认定一人呢?
——你们这帮小娃娃啊,真是什么都敢说出口。这话我只说一遍,都埋在心里记好了,不可妄传。万一,若是万一真的余生不幸,你要想好。如有面对一切的勇气,能受住世人蜚语,就去月神神祀求一场洗礼吧......
......
少时的教习的话语响起,结合着如今女儿的逼问,他猛然觉出不对来。
靳温言年少时并未婚配,更是无从生出祥纹。就算先前被引出来一次,他也只以为是血缘影响。但这般细想起来,结合靳子珺的话,怕是真的......
男人瞳孔紧缩,手上发冷。冲击之下他的思维竟格外清晰起来。
天下怎会有这般的荒唐事——
他的女儿,是他的命定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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