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太精细的吃食,但别有一番滋味。几个伺候的姑娘见她面色,倒也没再拦着。美妇人多饮了几口,眨眼间就一杯茶水喝到底了。
“还要再来一杯么?”看在沉甸甸的荷包的份上,“还有不同种类的味道呢。”
美妇人似乎很有兴致,苏毓提及,她便应声了。
正在苏毓给美妇人一一品尝她的几种私藏果茶,徐宴正好买好了菜回来。他记性好,苏毓做菜用的东西不用她特地提醒,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本身从柳家回来,一家三口就是要做饭,再填一下没怎么吃的肚子。这会儿有人一道用饭,饭菜还照做,就多添几道菜,分量加多些便是。
见着徐宴回来,苏毓便把小屁娃子叫过来。让他来招待一下美妇人。左右美妇人也挺喜欢他,逗他说话能逗半天不嫌腻歪的。
徐乘风这小子又恰恰继承了他爹讨女人欢心的天赋,偏生还多了一项他爹没有的嘴甜能力。要是卯这劲儿地讨好,哪个女人都能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苏毓叫他这会儿,他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吃零嘴儿。零嘴儿是美妇人身边的姑娘给的,小屁娃子吃得津津有味。
听到他娘召唤,跟个小召唤兽似的屁颠屁颠地就跑进来。
苏毓抱着他小身子跟他耳语了一番,小屁娃子看了一眼巴巴望着他的美妇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哎,娘你去忙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苏毓:“……”这小孩儿如今也不知跟谁学的,自恋得很,还一股子不伦不类的沧桑味儿。
不过他既然说交给他,苏毓就很不负责任地真交给他。别看这小孩儿年纪不大,应付姐姐妹妹婆婆妈妈的十分有一套。徐宴虽然是主人家,但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跟个三十五六的妇人也说不到一处去。他坐着顶多镇着场子,让小屁娃子从中插科打诨,也算是其乐融融。
苏毓来到灶下的时候,肉啊菜啊都处理好了。苏毓只需要将菜下锅炒好便是。
堂屋里美妇人跟徐宴说话,其实也能说。这妇人出身应当很显赫,见识广博不输男儿。此时跟徐宴聊了几句,许多事儿还真能点到关键点上。这般见识,跟许多深宅妇人相差太多。比有些饱读之士都差不了多少。徐宴听着听着就有些心惊,小小地打量了一下美妇人。
见她眉眼慈和,言语之中毫无卖弄之意,仿佛这般说话只是平常。
心里怀疑这妇人的身份,美妇人却也在心惊徐宴的博学。
并非是她看不起寒门,而是基于家族底蕴的差距。同等资质的贵族子弟和寒门子弟,见识是天差地别的。甚至有些资质远胜贵族子弟的寒门学子,在见识上也有宛若天堑一般的鸿沟。这般说有些残忍,但世道如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生含着金钥匙的人,站得高看得远。
可眼前这徐家小相公就不同了。十八九岁的样子,家中清贫,如此博闻强识实属不易。
两人心里默默对对方有了个印象,美妇人看这一家子就更顺眼了。
“那徐小相公打算何时下场?”美妇人捏着小屁娃子软绵绵的小手,一手摸着小屁娃子嫩嫩的小脸问,“你这样的学识,明年下场也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徐乘风晃了晃圆乎乎的笑脑袋,生无可恋地看向他爹。
他爹十分自然地无视了他求救的眼神,谦逊道:“还在求学中,想等学识再扎实些在下场。”
美妇人闻言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不过心里却是高看了徐宴一等。这个姓徐的小相公有才有貌,为人还谦逊有礼。早下场晚下场都不是事儿,年纪还小不怕等几年。但这徐家小相公性子稳,倒是沉得住气。她目光泛泛地在屋里转悠了一圈,人她看顺眼了,这个小屋子也就怎么瞧怎么顺眼。
几个人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苏毓也很快将饭菜做好了。
因着时辰挺赶,就没做太耗费功夫的肉菜。苏毓在锅里炖了些肉,是徐宴父子俩喜欢的红烧肉。还得炖好一会儿才会软糯,这会儿捞出来红烧铁定塞牙。苏毓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主要做了几盘子素炒和一些快菜。便就这么开饭了。
饭菜一上桌,那鲜香麻辣的味道刺激了屋里人的味蕾,就叫人瞬间口水泛滥。
美妇人和几个仆从姑娘似乎没有吃过这么刺激味道的食物,面面相觑,此时都有些惊奇。还别说,从踏入徐家院子起,这徐家的娘子就好几样叫美妇人新奇的东西。这会儿菜品端上来,没吃过的味道立即就勾起了美妇人肚子里的馋虫。
“徐娘子,你做得这都是什么菜?”其中一个姑娘小小地咽了口口水,指着酸菜鱼问。
伺候的四个姑娘和一个车把式,苏毓是知晓古代贵人的规矩的,没同桌用菜。倒是上桌之前,另外置了一桌。菜色都是一样的,同一个锅出来的,盛了两份。
苏毓见她这般,倒是想起来没问客人能不能吃辣。原本只是想着做几道能上桌的快菜,早点用午膳,便做了一道酸菜鱼一道水煮肉片。豆腐不晓得富贵人家吃得是什么味道,但苏毓作为一个无辣不欢的厨艺爱好者,自然还是麻辣豆腐。阳春三月里许多菜还没上市,吃得种类也不多。素菜就做了几样白灼的,蒜泥的,另外加了一份徐家一家三口都稀罕的香椿炒蛋。
等着菜品上桌,苏毓才想起来忘记问美妇人能不能吃辣。美妇人身边的姑娘尝了一口酸菜鱼,被辣得脸颊都泛红。见美妇人拿起筷子,当即就上前来制止。
又是菜色不能入口了,又是吃用的碗碟要换啊,各种不妥。
美妇人一看他们这般,嘻嘻笑的脸一冷。美妇人长得美艳,笑起来慈和。但脸一冷下来,那股子威严高贵就倾泻出来。她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放下去:“出来了,你们倒是管到我头上来了!”
结果她话一说完,这除了徐家一家子,其余人都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地跪了下去。
苏毓一愣,侧身看向徐宴。
徐宴也有些吃惊,虽说早猜测这妇人的身份兴许很高,却没想到如此威严,身边规矩如此大。他冲着苏毓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苏毓莫要多话。
苏毓自然知道。早前在破庙遇到甄婉那一次,她就见识过勋贵对仆从的绝对领导权。
美妇人眼神慢慢地扫了一圈,又拿起筷子,丢下一句‘去用膳吧,我自己用膳。’
跪着的这一地的人就再不敢多言,麻溜地起身,都去用饭了。
美妇人抬眸就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只是这会儿笑脸再慈和,也没了先前的感觉了。她似乎也知道,但没有点出来,筷子就下到那堆满红油的水煮肉片里去。
菜品其实没多精细,肉质也不是那等顶级的,但是麻辣鲜香的味道一入口就叫人停不下来。美妇人似乎是头一回吃这种食物,辣得脸颊都红了,嘴唇都肿了,也舍不得停筷子。她吃得欢,就各个菜品都尝一下,结果吃了一桌子回来,硬生生将自己吃了个肚子溜圆。
急急忙忙用完饭过来伺候的,见美妇人如此吃法都惊呆了。显然以往在她们身边美妇人没这么用过饭的。
苏毓猜的没错,美妇人虽不吃斋念佛,但多年来是甚少吃那等荤腥。吃东西也少的很,有时候为了哄她多吃一筷子,下面的人挖空了心思。可如今在这金陵,这小妇人就很自作主张地备了些菜色,居然叫她们家主子吃得撑着走不动道儿。
苏毓:“……”还是挺感谢她这么捧场的。
美妇人这一趟出来,实在是高兴。兴致高昂地拉着苏毓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外头马车下来一个人,急急吼吼地敲了徐家的门进来,见到美妇人,差点没当场跪下来。
苏毓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无碍无碍,清宇啊,怪不得你在金陵赖着不走呢,”美妇人笑眯眯的,“我也多住些时日吧。”
林清宇来了,美妇人自然不能多留。她捏了徐乘风脸颊好一会儿,还是眼睛看向了苏毓。越看苏毓,她就越觉得这孩子跟她有缘。然后也不管旁人眼珠子瞪得有多大,她扯下腰间一个玉牌就给了苏毓:“丫头啊,我呢,往后这几个月就都在金陵,你得了空来瞧瞧我。”
苏毓莫名其妙接在手中,就听她说:“我看你实在有缘,玉牌你就拿着吧。”
说着就随众人离开了,倒是走在最后的林清宇眼睛落到玉牌上,不轻不重地嘱咐了一句:“这东西你们可揣好了。天上掉大运砸头上,可别弄丢了。”
苏毓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了玉牌……
玉牌上刻了古怪又繁复的纹路,正面似乎是鸟,翻过来是花纹,右下角还印了个小字:蓉。
第五十章
夜里苏毓拿着那玉牌反复地看, 心里猜测着美妇人的身份。玉牌的材质不必说,苏毓上辈子从她祖父的那些宝贝私藏里都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白玉。能用得上这样资质的白玉,美妇人身份铁定不简单。
而这玉牌正面的鸟其实很容易辨认, 凤凰, 若不然, 就是朱雀。
苏毓虽然是博士生,但主修的是生命科学。换言之, 她是理科生。她了解古代的历史大概走向,却无法精准地对古代所有的人文风俗都知之甚祥。她知五爪金龙是唯独皇帝一人能用,但凤凰纹的应用却不如五爪金龙独一无二。
在古代, 凤凰或者朱雀的花纹,皇后和公主是都可以用的。
今日冀北候对美妇人的态度, 苏毓拿不准美妇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左不过不是皇后便是公主。想想古代,皇后是没那么自由,更美那么容易走出宫廷。即便回乡省亲也要上禀天子, 应当不是皇后。若是公主的话, 当今的公主之中有年纪这么大的吗?
苏毓不知道。她对皇室一无所知。毕竟这里是古代,不像现代社会什么信息对外都是公开的。这个时代的信息掌握在上层人手中,皇室的消息,恐怕就是官员都不一定一清二楚。不过, 林清宇临走是说的那句话,苏毓放心上了。不管美妇人是皇后还是公主, 既然将玉牌给她, 还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与她来说,都是一次撞大运。玉牌留着,总是好的。
与此同时,美妇人乘坐林清宇的马车。端着一杯茶水轻轻地吹了一口, 瞥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冀北候小侯爷,淡淡道:“起身吧,坐,跪着作甚?”
林清宇笑了一声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到车厢角落坐下。
马车缓缓地向金陵城外的别庄驶去,车轮子吱呀吱呀的走得十分平稳。车厢里此时挤着几个人,方才匆匆赶过来的林清宇,以及几个近身伺候的宫人。马车外,礼部尚书小公子谢昊骑马与车把式并肩齐驱,彼此对视一眼。平日里最是潇洒浪荡的谢公子此时脸色有些发白。
车把式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甩一下马鞭。马儿换了个方向,往城外驶去。
“这位怎么会跑到金陵来?”谢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心中惊骇。他甩了一下马鞭,打马凑上去。压低了声音,但那脸上还藏不住的不可置信,“无声无息的,陛下也真允了?”
车把式将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哼了一声:“别多话。主子的事儿,你如何能晓得?”
谢昊被不清不楚地噎了一下,闭嘴了。
眼前的车把式,其实细瞧瞧,年纪也不是很大。二十七八的样子,生得高壮又满脸的络腮胡子。那浓密的胡须这么一遮就是半张脸。若非听声音,还当他是多大的年纪。此时车把式白了一眼谢昊,单腿撑着车椽子将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城外赶。
看似专心致志赶路,其实竖着耳朵听车厢里的动静。
马车里,林清宇外人跟前端方雍容的样子此时荡然无存。俨然一个乖巧谦逊的小辈,坐在角落里,毕恭毕敬地等着美妇人发话。
美妇人喝了一盏茶下去,慢慢地放下杯盏才掀起眼帘。
林清宇被这一眼掀的头皮一紧:“娘娘,不,主子您怎么来金陵了?”
天知道林清宇在得知皇后娘娘驾临金陵那一刻,到底有多惊悚?这位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那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牵一发要动社稷的贵人。不是说后宫一日离不得皇后么?这位主子居然不声不响的跑来了金陵。还身边就这么几个伺候的,别说凤驾了,连护卫侍从都没带。
美妇人,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白皇后。淡淡地瞥了一眼林清宇,心里想着这茶再好果然没果茶好,也没果茶新鲜。吃惯了好茶,就总觉得什么茶水入口的味儿差不多。
“你都能来金陵,吾怎地就不能来?”美妇人眼睛漫漫地一扫,颇有些没趣儿。
这与人说话啊,还是该跟像徐家一家子那样会逗人高兴的人说。徐小娘子说话爽利,想到什么说什么,妙语连珠。徐家的那小奶娃娃也会哄人,小嘴儿巴巴的,说一句就讨喜一句,令人打心底松快。就算那徐小相公一板一眼的,但也不卑不亢,听着顺顺溜溜的。
跟眼前这些人说话,当真是没意思透了。
“不,不是,微臣并非那个意思。”林清宇头皮又紧起来。
其实,冀北候府跟白皇后也算是有旧。
林清宇的娘亲李国夫人曾是白皇后的闺中手帕交,后来两人进宫选秀,一个被指给了还是七皇子的当今圣上,一个则被指给了老冀北候,也就是林清宇的爹。两人分别嫁了以后,来往少了,但偶尔逢年过节,李国夫人也会带林清宇去白皇后的未央宫坐坐。
说来,林清宇也算是在白皇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当初老冀北候以林清宇生性放诞,喜好良家美妇为由,想把爵位传位如夫人所生的庶长子,还是白皇后出手阻拦了这件事。
按理说,林清宇跟白皇后应当算是亲近,但林清宇就是见到白皇后就发憷。
关于这一点,林清宇自己也解释不清。明明白皇后性情温软,心胸豁达。做任何事都赏罚分明,虽说偶尔促狭会捉弄小辈,但实则是一个十分开明慈和之人。但他就是打小见到白皇后就发憷,老鼠见到猫似的,总觉得贴得稍微近一些都心慌气短。
想来想去,也只能拿小时候被白皇后捉弄多了来解释。现在想来,林清宇还记得幼年时,被白皇后捏着脸颊肉当小猫儿玩的场景。
“微臣是说,您离了宫,宫里如今谁管着呢?”虽然见人发憷,但林清宇还是知晓好歹的。白皇后跟自家母亲是好友,说句僭越的话,说是他姨母都差不离了。
“这几年,三皇子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苏贵妃行事是越来越张扬了。您这么将宫权让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白皇后就结结实实地白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
“不是着急,主子,您跟陛下少年夫妻,确实情谊深厚。”林清宇看似荒唐,但能在京城混出浪荡才子的名头,也不是个真的绣花枕头,“但娘娘您近几年是越来越看开了。前几年好歹还拿着宫权,如今宫权都不要,带了几个人就跑出宫,还跑到金陵来,陛下也真允了您?”
林清宇少有话多的时候,此时说话快又急,倒是真的替白皇后着急了。
但,能不着急么?
今儿他好难得才得了一个合眼缘的美妇人,连哄带骗地将人拿下。下午那会儿他人还在后院跟美人儿嬉闹呢,就一个黑脸的汉子踹了屋舍的门就冲进来。若非他把持住,没白日宣淫跟那美妇人在屋里闹起来,就白展飞的那一脚能吓断他林家的香火!
“苏贵妃再厉害,还能吃了吾不成?”
白皇后不以为然,桌子一拍,就笑了:“陛下若是真忍心叫苏氏那草包占了吾的威严,那吾就在这金陵呆着不回去了,左右吾就一个不争气的女儿。日日求神拜佛的折腾那些灵丹妙药,眼看着也是个早逝的命。争来夺去的,将来这江山社稷,跟吾可没多大关系。”
林清宇:“……”就没见过亲娘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长公主也是求子心切。”
“呵,求子心切?”白皇后提到这个女儿就头疼。她这女儿也不晓得像了谁,脾性刚愎固执,听不得不好听的。当初还未成亲就跟几个皇子的伴读勾勾缠缠。堂堂一国公主,正宫嫡出的尊贵长公主。丝毫不要脸面,多年的教导就跟耳旁风似的一点不放心上。
十五六岁的时候瞒着未央宫,私下里跟几个伴读折腾得太过火。要不是白皇后发觉不对,将人狠狠罚了一通。那日敢进公主宫的伴读全重罚送出宫去,那丫头能闹个青史留名的丑闻来。
这么多年了,子嗣艰难,晓得苦了。正经路子不走,又折腾些烧香拜佛炼制灵丹妙药的手段来。脑壳儿坏了!
“她要是少折腾些旁门左道,好生找太医调理,指不定还有开怀的可能。日日跟驸马闹,后院还养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东西花天酒地,她能生得出才又鬼了!”
林清宇没成亲,也不懂妇人心里琢磨什么。但像白皇后这样毫不留情地说自己亲女儿的,当真是头回见。不过白皇后再骂,那也是自家女儿。他可不好接话,只能低着头,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