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在外头看了会儿, 又跟进去灶下。
进去的不知小夫妻俩在说什么,苏毓背对着门口正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递到徐小相公的嘴里。徐家小相公含笑俯身吃下了,凝视眼前女子脸庞之时的神情十分温柔。似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立即正色起来, 但仓促之间虽收敛住了神色,那眼底的温和之色还在。
白氏作为过来人, 看到这样的场景自然是忍不住会心一笑。她牵着徐乘风正准备退出去, 不打搅这对小夫妻。那边徐宴反倒是先转身施了一礼把灶下让给她,自己信步出去。
白皇后看他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 倒是她进来的不凑巧了。
“要尝尝吗?”苏毓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很自然地就问,“刚刚收了汤汁儿。新鲜出锅的最好吃, 要不要来一块?”
徐乘风要不是被白氏拉得及时, 他刚才就出口喊了。平常在家, 他娘若是做好吃的菜,都是头一个给他试菜, 然后才给他爹尝的。今日他承担陪聊重任居然被他爹抢了先,可真是亏大了。此时听到苏毓这么说, 立马高兴地跳起来:“要要要!娘,你快给我大块儿一点的!”
白氏眨了眨眼睛,对苏毓的坦然哭笑不得。这家小夫妻举止亲昵丝毫不在意旁人眼色,倒是有点新奇。见苏毓转身去锅里夹菜, 她也笑:“我来尝尝看。”
苏毓用方才夹菜的筷子给小屁娃子加了一块, 烫得他龇牙咧嘴:“好烫好烫!”
一边烫一边还舍不得松嘴。苏毓笑了一声, 换了筷子又给白氏也夹了一块。她夹菜的动作自然,很自如地就送到白皇后嘴边。白皇后心里笑了,学着小孩儿的模样也用嘴去接。
说实话, 刚出锅的肉实在是烫。但架不住真的好吃!
白皇后从来不觉得荤腥的菜色入口能这般鲜香可口过。甚少吃荤腥的人,此时即便是肉上有肥的,她也没介意,反而有肥有瘦才软糯弹牙。或许是围着灶台吃法更香,从来没这么吃过菜的她捂着嘴,烫得面部从容的神色都有些扭曲了,还舍不得吐。
一边嚼一边跟小屁娃子眼神交流,互相点头。明明吃了一块肉下肚,反而觉得饥肠辘辘,对接下来的晚膳更期待了。
小屁娃子神情那叫一个得意,舌头都烫大了还不忘跟别人嘚瑟一下:“好吃吧?糖醋小排骨更好吃!”
“糖醋小排骨?”白氏是当真喜欢徐乘风,听个孩子说话十分用心,“今儿要做?”
“不做。”苏毓将肉盛到盘子里,放到隔壁锅的架子上闷着。听到这话头也不回地回话,“今儿没买小排。就做两个荤,晚膳别吃太多荤腥。”
小屁娃子好遗憾,瞬间跟个蔫了的狗尾巴草似的蔫巴了:“哦……”
白氏看他这蔫巴巴的小模样有点儿心疼,皱着眉看了看已经在快速洗锅准备做下个菜的苏毓,蹲下来安慰伤心的小娃娃:“无碍,赶明儿奶奶买多点小排骨送来,叫你娘做给你吃。”
小屁孩子刚想扬起笑脸,就听到她娘轻飘飘的话又飘出来:“肉吃多了会丑,忘了我说的话了徐乘风?”
她细细地将锅里的水擦干,扭头睨了一眼今日表情格外可怜的小屁娃子,半点不上他这个当。装的什么可怜兮兮的戏呢?就他肉还吃少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肚子肥鼓鼓,小胖脸都快跟脖子连在一起了。小孩儿,你是葫芦成精吗?做人都不用长脖子的?”
白氏本来还想劝一劝苏毓别太严厉,听到这话就差点没笑喷。
虚眼那么一打量徐乘风。别说,这古怪的形容还挺贴切。看到徐乘风一下子耷拉下去的两道小眉毛,白氏捂着嘴边笑边就劝:“没事没事,别听你娘瞎说。小孩儿都是没脖子没腰的,你还小呢……”
徐乘风鼓着腮梆子扭头看向她,嫩嫩的脸颊肉都嘟起来。
白氏忍不住呵呵笑,笑得肩膀直抖。还别说,毓娘这促狭鬼说一句话是真一句精准。轻飘飘的,落地都能叫人乐得不行。小孩儿圆乎乎的脑袋连在肥嘟嘟的身体上,小肚子吃太多鼓着。偏生脑袋上还顶这个毛茸茸的小揪揪,这么一看,可不就是个肉葫芦?
她一笑,小屁娃子就更伤心了。捂着塞了一肚子点心的肚腩,蔫头巴脑。
就听到油刺啦一声,苏毓又开始做第二道菜。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天边的霞光淡到只剩一条线。徐宴拎了一盏煤油灯过来,站在苏毓的身后,伸手将煤油灯摆到苏毓正前头的油灯架子上。他个子高,抬手的功夫,光一下子照亮整个灶房。徐宴什么话没说,悄无声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擦着苏毓的身体走出去。
白氏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心里感慨了徐家小夫妻感情好,疾步走过来就站在锅边上看苏毓做菜。
不得不说,美食的治愈过程是共通的。无论是哪个朝代,观赏做菜都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情。白皇后就这么在锅边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安静地看苏毓做完了四菜一汤。
徐家开饭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正好这时候大家伙儿都饿了,菜端上来便开饭。
自然又是一顿宾主尽欢的晚膳。白氏以往用饭都是七分饱,有时晚膳都是不用的。但两回在苏毓这里都是吃到撑不下。今日晚膳或许是参与了做饭的过程,哪怕没上手,全程目睹了做菜的过程。白氏觉得饭菜格外的香,当真是吃得走不动道儿。
用完晚膳夜色已深,这么晚了,白氏也不方便多留。听说这徐家小相公特地从豫南书院赶回来,想必多了是心里话要与娘子说。于是便随手塞了个东西在徐乘风兜里,乘着马车高高兴兴地回别庄。
不过临走前被苏毓赛了一罐子面膜粉,说到底,这才是苏毓邀请她来坐坐的主要原因:“回去弄牛乳或蜂蜜泡成糊糊。糊糊抹脸上脖子上,干了以后洗掉便可。您的话,皮肤底子好,可能没有一般人见效快,但用着也能感觉到润滑许多,且试试看吧。”
白氏看这小木盒,倒是想起来白日里苏毓说得面膜一事。心里高兴,自然满口答应:“回去便试试。”
苏毓看她收了,别的多余的话也不多说。左右她这面膜是真的,自己亲身用有效果。用个几次,自有见地。摆摆手,看着一群人驾马离开,苏毓打着哈欠便与徐宴这身回去。
吃饱了饭就困,是小孩子的天赋。徐乘风吃得捂着肚子叫唤了两声撑,苏毓给他泡了杯山楂水。他喝没两口,这会儿已经捧着碗睡着了。一个人捧着碗趴在小桌上,两条小短腿蜷着,看着就特别像那小猪腿儿。脸颊上两坨高原红还在呢,看着红扑扑的可爱。
徐宴其实早发现儿子脸上这红彤彤的胭脂,但是顾忌外人在便没问。此时瞥了一眼苏毓,心知这种事除了苏毓会干也没旁人会这么干,抱起脏兮兮的儿子就忍不住笑。
苏毓赖在椅子上不想动,看他抱孩子就丢过去一句:“洗干净点儿啊,这小孩儿今日脏死了!”
“……”这小孩儿也是你儿子,徐宴无奈,“嗯。”
灶台还温着水,徐宴抱着睡着的小屁娃子去他屋里洗澡。苏毓赖了一会儿也去弄热水。天儿渐渐热起来,泡澡也用不着那么烫的热水了。
她弄了一大锅,整个人窝在浴桶里。想起也好几日没敷面膜保养,这不顺道儿将脸和脖子、手都保养一番。
浴桶是苏毓一来金陵就买回来,如今成了苏毓最心爱的物件儿。她此时敷好了面膜正靠在浴桶边仰着头泡澡,两手搭在浴桶边上脑子放空呢,徐宴就推门进来了。
跑了一天也有些累,泡澡昏昏欲睡的,就感觉有个影子将她罩住了。苏毓一惊,还没睁开眼睛。眼睛被一只温热的手盖住,徐宴这厮不知何时过来,低头吻住了苏毓的唇。他如今对此一道上的精通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虽说师承于苏毓,却远精于苏毓。
冰雪一般的气息探进来,苏毓立即就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徐宴合得严严实实的衣领,以及修长的脖颈和凸出的喉结,以及完美的下颌线。她刚要说些什么,才一张嘴,徐宴的舌尖就探进来……
缠绵的一吻后,苏毓手软脚软地整个人往水里滑去。
徐宴轻笑着一把抓住她,将人给抱起来:“泡好了?不多泡一会儿?”
“你……”苏毓吞了口口水,两人夜里的事儿做得多了,倒也没那么多羞涩。就是徐宴突然来这一下,她心跳有点快,“你不是回来拿东西?什么忘带了?”
徐宴没说话,绕着浴桶走了一圈,走到浴桶的正前面。低下头,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腰带:“嗯。”
衣裳袋子解开架到木架子上,他缓缓地去里头拿了换洗的衣裳出来。那不疾不徐的步子,仿佛踩在苏毓的心上。漆黑的夜里,他嗓音听着也安静平稳。此时听到苏毓问了,他回话头也没有转过来:“东西我已经装好了,明日便走了。”
缓缓转身,神色平静地向浴桶这边走了过来。
苏毓:“……”
第五十八章
说一日便走, 当真一日便走。
次日天还没亮,徐宴便已经走了。苏毓迷迷糊糊的,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回来拿什么, 他人就不见了踪影。昨日夜里也没怎么睡,苏毓爬起来早已日晒三竿。
坚持每日自虐完以后出来, 门外的阳光正好,金黄的阳光暖洋洋地披在院子里榕树上,叶子在发着细碎的光。小屁娃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吃食, 此时正坐在院子的小马扎上一口一口啃着。抬头看见自家娘亲出来, 他鼓着腮帮子还仰头灿烂地笑:“娘,你起来啦?爹给买了包子。”
苏毓扭头往灶下去,锅里温着稀饭和几个包子。
用过了早膳, 苏毓开始忙正事儿。
昨日刚去木匠铺子将面膜包装木盒拿回来, 前段时日磨好的面膜粉要分装。虽然原本的打算是走徐宴同窗内眷的路子,但苏毓现如今觉得,平日里没事可以去集市碰碰运气。虽说这东西不一定能卖多少出去, 但出去行动,比坐在家中想办法要管用得多。
母子俩在家里分装面膜粉,隔壁的严家小媳妇儿就抱着孩子来坐坐。
在梨花巷子住了这么久。听严家相公的口气, 除了偶尔去菜市口,眼角小媳妇儿平日里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左邻右舍也没见她串门,偶尔会抱孩子在院子里走动, 但一旦看到外人就立马躲进屋里去。苏毓也是去过她家好几趟, 经常将徐乘风丢她家里寄放, 彼此才熟悉起来。
此时她坐在小马扎上看苏毓往木盒里装面膜粉,就顺手帮着装。
一边装面膜粉,一边就与苏毓聊起来:“豫南书院跟别的书院不同, 入院一个月后便要进行学业考核。相公为了考核,这段时日都在家中起早摸黑的温书做文章,说放成绩当日允许家眷去探望,要我去书院坐坐。不过毓娘姐姐你也晓得我性子,最是怕这些。到时候人来人往的,我就有些怕……”
这事儿苏毓还没听徐宴说,听到严家小媳妇儿说起都有些迷茫:“家眷都要去?”
“也不是,”她摇了摇头,轻声细语的,“有家眷的自然要去,跟同窗的内眷联络联络感情。豫南书院的学生跟旁的学员不同,说句大话,豫南书院的学生那都是定死了进士出身。往后不管大小,少不得是个官儿。既然如此,同窗时候的情谊便弥足珍贵,指不定往后是官场上相互扶持的帮手了。”
这到底苏毓自然懂,就是贵妇交际的一种呗。内眷的关系好,与男子本身和在外行事也有帮助。两家若是相处得好,往后一同为官自然联系更加紧密些。
不过这事儿徐宴没跟苏毓提,苏毓便也没顾虑到这一层:“严相公让你去?”
“嗯。”严家小媳妇儿点了点头。袋埋得低低的,似乎这事儿对她来说挺难,此时整个人瞧着蔫巴巴的,“但我这脾性,你也知道。去了指不定帮不上忙,还会扯后腿。我嘴笨,也没什么眼色,说不来好听的还不敢跟生人说话,就怕到时候闹笑话给相公丢人……”
苏毓这会儿已经差不多装完了。因着是头一批,没敢磨太多。剔除昨日给白氏的那一盒,苏毓自己留下了三四盒,此时装完也就六盒。
“毓娘姐姐,到时候你也去么?”严家小媳妇儿犹豫了半天,磕磕巴巴地才开了口。
苏毓原本还在想什么时候去徐宴的书院一趟,这会儿倒是好了,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送枕头。她理所当然地点头,就看到小媳妇儿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说什么话。
磕巴了好半天,她才张开嘴:“到时候,你,能,带带我吗?”
一句话说完,脸都红了。
苏毓被她逗笑:“去自然会跟你一道,到时候还得把孩子带上,你不嫌乘风吵闹便好了。”
听她这么说,严家小媳妇儿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回过神来,脸颊都羞红了。这似乎是她头一回自己请求别人帮助。张开这个口对她来说就已经突破了极限,此时得到苏毓肯定的回答喜不自禁。
抱着孩子霍一下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没把孩子给吓醒。
连忙小心拍拍孩子后背,将奶娃娃给哄睡了她才压低了声音特别激动道:“怎,怎么会!乘风这孩子多讨人喜欢啊?整个巷子就没有比乘风更讨人喜欢的孩子了!那毓娘姐姐,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嗯,”苏毓带她是很简单的,这小媳妇儿乖巧的很,“到时候我俩一起走。”
严家小媳妇儿自然是满口答应。又在徐家坐了一会儿,才喜笑颜开地拿了一盒面膜谢过苏毓离开。
既然是一个月后,如今才开学十天不到。日子还早,苏毓有些在家待不住,带着徐乘风便又出门了。说来徐乘风已经到了该进学的年纪。只是徐宴似乎有什么别的打算,说要再等等,所以才将孩子一直留在家中。但即使是等等,也可以先行教导一番。
既然决定了好好教导这个孩子,苏毓自然会用心对待。如今徐家不缺那点银两,用罢了午膳便带着徐乘风去西街的琴行。
这回出门,她才想起来这几日天好,她好多衣裳都洗了。
此时箱笼里就剩一件红衣裙。在出孙家那事儿之后,苏毓便晓得轻重了,没敢再乱穿衣裳。如今徐宴不在家,她出门,就甚少穿得太体面。日子安稳许久,苏毓手指搭在这裙子上就有些犹豫。
伸头往外头看了一眼,洗好的衣裳都挂在绳子上滴水。
想想,便穿上了。
锁了院子出门,左邻右舍地妇人在院子里瞥见她一身红裙子,忍不住啐了一口:“狐狸精!”
苏毓是不晓得背后有人看不惯,她牵着徐乘风,便直奔西街的琴行。
这小子是真的聪慧,就资质来说,苏毓觉得比她小时候要强不少。记性好,悟性佳。写东西快,还不怕被骂。虽说苏毓总是逗趣儿说这小子手短脚短,但真正从同龄人来看,他已经是骨骼修长的类型了。
不过这也是难怪,毓丫本身的骨骼条件就很优秀,徐宴就更不必说。两人结合生下来的孩子,无论是肖父还是肖母,徐乘风都不可能差的。
苏毓本身是学过琴的,幼年时候学,弹琴到十六岁以后才渐渐甚少弹。但将近十年的弹琴经历,教导一个小孩儿入门是妥妥的没问题。
两人在琴行转悠,苏毓就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金陵城似乎又来人了。
年轻且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在琴行这一块走动。苏毓挑好了琴,抱着准备小屁娃子回去了。擦身而过之时被公子哥儿身边的仆从给叫住了。
苏毓一愣,扭头疑惑地看着他们:“公子是在叫我?”
“嗯,”那公子生得俊眉修目,金冠紫袍,手里拿把折扇在缓缓地扇动。见苏毓站住了脚步,他那奇异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苏毓的身段儿,眼睛亮晶晶的,流露出很直白的赞赏。而后他一撩袍子缓步走过来,含笑地冲着苏毓道:“这位娘子,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