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眼看着人乐呵呵离开,苏毓发现隔壁张家似乎在闹什么动静。里头大吵大闹的,有人在哭。她立在门外远远地看了会儿,没有进去凑热闹。张家的院子里聚了不少人,不知是亲戚还是梨花巷子左邻右舍的人,真叽里呱啦地说着,吵闹得厉害。
    张家婶子人也回来了,不晓得发生何事,两腿岔开地坐在地上就在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就摔盆摔碗的张嘴就在骂。也不晓得她打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骂人的话,苏毓听了都觉得污耳朵。
    收回视线,正准备关门呢,就看到张家院子里出来一个妇人。
    这人苏毓认得,那日苏毓指桑骂槐,她是其中之一。
    此时这妇人看到苏毓眼睛就亮了。也不顾上回被苏毓阴阳怪气地说得差点没哭,凑上来就开始八卦:“你不晓得吧,张家那秀才公糊涂啊!为了三十两银子,将张家那如花似玉的二姑娘就卖了!给个死了三任老婆的蛮子做媳妇儿,这得多狠的心啊!”
    “……”苏毓实在不晓得是这事儿,冷不丁的听到,不晓得该做出什么表情,“哈?”
    “看样子你就是不晓得!”那妇人见苏毓一脸懵就打开了话匣子,嘴里的话跟倒豆子似的哗啦啦地往外倒出来,“哎哟,也是作孽哟!摊上那么个爹!前头的那个姑娘才卖多久?这后头这个小的也要卖!”
    苏毓:“……”搬来的迟,对张家的事情还真不清楚。张家有三个孩子苏毓是知晓的,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大姑娘一年前出嫁了,张家就剩个姑娘和不知事儿的小子。
    “也对,你们徐家搬来迟,不晓得。”妇人明明嘴上说得可怜,话里话外那神情都是幸灾乐祸,“张家秀才公都靠科举有十来年了。十来年里,三年一次,他次次落榜。学了这么多年没见本事,倒是脾气一年比一年大。脾气大,还爱酗酒,一在外头受了气就酗酒,回来打女儿打媳妇儿。别看着张氏整日里嘴碎,其实大家伙儿里就属她日子过得最不如意……”
    说着,她还瞥了一眼苏毓:“你也莫怪张家的总背后说你。她那不是日子过得苦,没法子么!”
    苏毓听着听着就:“……”所以?
    “往日大家日子都过得苦,谁也不必谁好太多,没人比较着就还都能过。你家搬来就不同了,徐小相公那条顺盘靓的一个大才子站出来,皮相、学识、人品样样都拔尖。偏生人有虔诚,还是个好脾气顾家的。你们俩家这么对着住,她家日日从旁看着,可不就心里酸涩得厉害?”
    斜了一眼苏毓,似乎有些怪苏毓不大度不体谅人,“人家日子都那么苦,说你两句过个嘴瘾儿又怎么了?前头一个姑娘卖给铁匠,后头一个怕是又要卖。大家伙儿都可怜她,你怎么就不让着点她?”
    苏毓十分无语:“……她日子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晓得啊,张氏原本还打着给张二姑娘找个好婆家的念想,这下打水漂了……”她上下扫了一眼苏毓,那眼神古里古怪的,仿佛苏毓做错了什么似的叹气:“这人啊,还是的敦厚点才讨喜。”
    她这话说出口,味儿怎么就这么不对呢?苏毓都有些目瞪口呆。
    原本就没打算看热闹,是突然凑上来一个人说话,她出于礼貌才没关门。怎么听着听着,苏毓都觉得这人在怪她:“你是不是弄错了?”
    苏毓气笑了,“要卖张二姑娘的人是她的亲爹,可不是我!”
    “那不是你先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叫她嫁不出去?”那妇人理所当然。
    “我何时败坏她家姑娘名声了?”苏毓有点没搞懂这里头的歪理,“她家姑娘自己行为不检点,觊觎我家相公,我难道还不能管?”
    “你看看你,就算是管,也不该那么说人家啊!好歹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指望着好名声嫁人呢!”那妇人觉得苏毓简直就是恶毒,到这时候了还推脱的一干二净,“你那么一说,人家媒人打听到了,谁还乐意替这姑娘做媒?若非被这么一耽搁,张家那秀才公能将主意打到张家二丫头头上?”
    ……这神奇的逻辑。张家秀才公要卖自己的女儿,不去怪这当爹的无情无义,反倒来怪苏毓不讲情理?她那是存心给个未出阁的姑娘难堪?不是张家姑娘自己给自己难堪?
    苏毓都要被这神奇的逻辑给弄笑了:“那你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这人就这心直口快,旁人怎么做呢我就怎么说。比如你此时看着替张家说话,那嘴角都快翘上天了,我看到了也这么说。”
    苏毓说得还挺大声,张家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你既然想笑,就笑吧,我又不会笑话你!假惺惺的去看热闹,还装得一幅好可怜的样子,其实也怪恶心的。”
    苏毓说完这话,凑上来说话的妇人的脸立即就黑了:“你!”
    “我怎么了?”苏毓见张家那边人都看过来,“张家秀才公心狠卖女儿,跟我可没关系哦!她二姑娘做了什么我且不说,他家大姑娘可没做错事吧?人家名声好好的,不也被爹拿去换酒钱了?你要是正可怜人家,不若你拿了那三十两,将张家二姑娘买回去做媳妇儿。我记得你家里有个十三岁的儿子吧?”
    苏毓口吃清晰,说得又快又清楚:“女大三抱金砖,张二姑娘比你家孩子大三岁,娶回家刚刚好。”
    这说风凉话的人被噎得眼睛都翻了白,急起来就喝道:“谁要娶她家那不检点的二女儿啊!我家松儿将来是要考科举的,你可别败坏我家松儿名声!”
    这话一说完,张家地上坐着哭的张家妇人就火了。爬起来冲出院子就扯住了这妇人的头发。
    苏毓一把将门甩上,外面女子撕扯尖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张家二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张家妇人夹杂了脏话的哭喊:“张志成,你个杀千刀的!卖了一个女儿还不够!你到底是不是人!”
    嘈杂的声音从近到远,苏毓深沉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第七十一章
    张家的二姑娘被送走, 之后就再没在张家见过总站院头巴望的姑娘。张家妇人沉寂了好些日子,据说这段时日在跟张家秀才公哭闹。听说被张家秀才公打了几巴掌,又踹了几脚之后, 抹着眼泪又开始出门接活儿了。女儿虽然被卖,儿子还在。家里三张嘴不能都扎起来不吃饭,日子还得继续。
    苏毓从旁看着, 心情十分复杂。
    张家的秀才公, 不高, 比苏毓高半掌的样子。苏毓才多高?一米六五上下。他比苏毓高点,至多就一米七。长着一双尖细的眼睛, 看人眼神躲闪, 很浑浊。人也瘦麻杆儿似的。比起张家妇人膀大腰圆的,苏毓觉得这张秀才她上去都能一手推到。
    可就这样的人, 在张家说一不二。那在外十分泼辣的张家妇人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挣钱养活家里不说,还得忍受他的拳打脚踢。女儿接二连三被卖也不曾反抗, 逆来顺受。
    不过自这日之后,张家妇人似乎将这笔账算到了苏毓的头上。她不怪相公喝酒卖女儿, 反倒怪苏毓坏了张二姑娘的名声。害得她家二姑娘没能早早嫁出去, 这才给了张秀才机会让他卖女儿。
    苏毓:“……”对这种逻辑就感到神奇,一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无语。
    转眼一晃儿,四月份就过去了。五月一到,天儿便渐渐热了起来。
    虽然还没到盛夏, 但苏毓觉得这天儿到了盛夏估计会热死人。看来古代热死人的事儿应该不是假的, 才五月就已经这么热了,更何况六七月份。梨花巷子里住的家家户户院子里有树,绿树如茵看着好看, 只那蝉鸣声一起才真真儿闹得人心慌。
    五月初五是豫南书院考核成绩放榜的日子,也是学子们家眷去书院的日子。一大早苏毓便起来特地收拾打扮了下。不得不说,妆化多了,苏毓觉得自己如今越化越自然了。
    等她收拾好了出来,婉仪小媳妇儿见到她眼睛蹭地就亮了。今日婉仪小媳妇儿也好好收拾了一下。小媳妇儿杏仁眼,娇娇怯怯的。平日里不收拾打扮也看得出清秀,这会儿拾掇出来,灵动柔美,瞧着很有一幅仕女图的温婉。她也上了妆,但妆容到底不若苏毓的自然。
    徐乘风小娃子送去白家别庄了,今日出门,苏毓除了给徐宴带不少吃的用的,更多的是她刚缝制出来给徐宴的两套夏衫。
    桃娘那日与苏毓聊过之后回去便深思了,高兴得一宿没睡。次日便来梨花巷子寻人。
    她跟苏毓的性子不大一样,不盼着挣多大的钱,就想有个安稳的日子过。当初若非逼不得已,她是十分不愿意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如今难得有人愿意接手,不嫌弃她晦气,提出给她丰厚的月例供养她。桃娘自然忙不迭地就将铺子转手给了苏毓。
    苏毓跟曹溪安有约定,往后男装的款式就卖给了曹溪安,自家抽成。既然签了协议就不能再卖,这个规矩还是得遵守的。收了桃娘的那铺子原本是防止她泄露她的款式,但铺子既然收了,也不能空置着。那铺子位置有些偏,但也是在成衣布匹一条街。那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白日里多了是人去逛。苏毓瞧着天儿越来越热,她打算做几个月的冷饮试试。
    铺子还在装修,此时暂且不提。今日是要去豫南书院将这两套夏衫送给徐宴,两套新款。
    出门自然还是叫车。婉仪家的奶娃娃太小,还得抱着。苏毓将一大堆东西提到马车后头,心里就在盘算着,是时候买两马车回来了。徐家如今不差钱儿,买两个粗使的下人也是可以负担的。只是徐家的院子委实有些太小了,人多了没地儿住。
    苏毓心里盘算着,马车就到了豫南书院的门口。今日马车走得比上回可快多了,直接送到书院门口。
    今日是书院特地开放叫外人进来的日子,门房只将进来的人一个一个做登记,便放马车进去了。
    徐宴知晓苏毓要来,已经过来问过几回了。但是手里头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能嘱咐了门房苏毓到了千万告知他。严家相公就更紧张了,婉仪小媳妇儿怕生得厉害。怕她头一回来书院这人多的地儿害怕,他干脆一大早就在门口这边等着。此时看到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立即就过来帮忙。
    不过他刚将苏毓的东西拎下马车,那头徐宴便过来了。
    于是也不打搅两人,接过小媳妇儿怀中的孩子,带婉仪去他的住处歇歇。徐宴手里还抱着卷宗,走过来先将卷宗给了苏毓,拎起东西也是往住处去:“乘风送去白姨那儿了?”
    “嗯。”山上比山下凉爽许多,苏毓付了车把式辛苦钱,“曹溪安来问过了没?”
    说来,豫南书院月考核的日子,也算是当地一个盛况了。
    这一日,不仅学生家眷会来,有些不是书院的太太姑娘们也会进来凑热闹。毕竟这里头的学子大多都是出身不错的。求学在外,不管成家没成家,大多身边都是空置的。金陵的达官贵人不多,但富商名流却不少。这些人家的姑娘高不成低不就的,自然少不得会在这些人上面动心思。
    这些事儿书院的先生是不管的,人生大事是学子自家的事儿。若是当真行迹不检点,惹出了不好的事儿。学院对这等学生都是采取退学处置。毕竟学子的心性意志和待人处事也算是考核的一环。
    苏毓去徐宴的住处歇脚,顺带也补了个妆。
    上回过来歇了一宿,这儿还留着苏毓用过的东西。不得不说,有时候身边有个女子,屋里的摆设都会大变样儿。至少苏毓才来过一回,且待得时日也不长,徐宴的住处住着就莫名舒适了许多。
    徐宴将东西一一拿出来,酱料做得清淡了些,还准备了许多清热降火的花茶。
    “每日泡,”苏毓头也不抬,瘫在他的竹席上不起来,“喝了明目清火。”
    “嗯。”徐宴眼睑轻轻眨了一下,荡出细碎的光。
    笔墨纸砚,这种东西苏毓找了店家,每隔半个月给徐宴送一回。许多东西他不缺,但就是吃食上有些亏,所以人又清减了许多。不过这人是怎么着都不可能丑的,此时清减了,腰肢纤细,看着人更修长,脸上也更添了一份娇花的气质。
    “多待几日?”徐宴别的都没什么,就这一句。
    左右白姨喜欢乘风那孩子,让她养几日,徐宴是丁点儿不担心。他端坐在书桌旁,浓密的眼睫半遮,垂眸凝视着一来就霸占了他的床榻,瘫在上面不起身的苏毓。
    苏毓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就是打着住两日的打算。徐宴这么一说,她就故意不说话。
    徐宴挠了挠鼻梁,绕过去把人捞起来。
    苏毓就这么没骨头似的任由他捞起来,反正整体就是一动不动。
    徐宴:“……”
    揽着腰搂高点儿,苏毓那腰跟水蛇似的,腰肢还拱起来。
    徐宴:“……”
    两人目光对视,徐宴看着她这脑袋还在枕头上,下半身也在床榻上,就一个腰肢被他给捞起来面色无辜地与他对视的模样,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须臾,捂着眼睛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得肩膀都在抖。
    “罢了,你起来吧,”徐宴是服了,毓丫这腰肢软得没边儿了,“我不动你了,一会儿还有事。”
    苏毓哼了一声,懒懒地在榻上卷了一圈,起来了。最近不知怎么了,她总觉得困乏得厉害。眼看着徐宴还穿了两层衣裳,她今日只穿了一层还觉得躁。起身先是将妆容补了补,苏毓才说起正经事儿。关于她收了桃娘的铺子,预备卖冷饮,今日一并跟徐宴说了。
    “冷饮?”这个词汇徐宴是头一次听说,不过顾名思义,也能明白是什么,“冰从哪儿来?”
    这年头跟现代可不同,冰这种东西只有大富大贵之间的人用得起。大夏天的,寻常人家想吃冰可是极难的一件事。卖冷饮不是问题,主要这冰从哪儿来。既然提出买冷饮,苏毓自然是问过的。那日白彭毅拿了一大坨冰过来,她便问过。
    “我自然是有渠道,”苏毓面膜的生意暂时开不了张,但不代表不能忙些别的,“白姨那边说给我联系了个供冰块的,价钱也公道。”
    徐宴对苏毓做任何事,从来都是支持的。既然是白姨介绍的,那必然是可靠的渠道。徐宴看着这段时日修养得不错的脸,肤色白里透红,眼睛黑亮有神,再没了往日萎靡浑浊的模样。他不反对苏毓做买卖,也不会瞧不起商人满身铜臭:“你身子近来可找大夫瞧过?养得如何了?”
    苏毓正在跟他商量做买卖的事儿呢,突然听他提及身体,倒是愣了一下。
    近来她忙着盘算小铺子的买卖,前头拿的那一个疗程的调理身子的药早就吃完,倒是有快一个月没去药方拿过药了。此时突然听徐宴说起,苏毓心里冷不丁就一咯噔。说来,她今日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似乎隔三差五的低烧。苏毓自然知晓古代人寿命短,想了一下,眉头蹙了起来。
    苏毓答不上来,徐宴那漂亮的眉头缓缓地就皱了起来:“可是身体哪里有些不适了?”
    “这倒也没有,”苏毓只是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或许是错觉。这段时日找工匠,前前后后跟着工匠们装修铺子,还得做计划,忙起来自然许多事都记不得,“过两日,我去寻大夫瞧瞧。”
    徐宴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觉得有些热,但又不至于烫。他于是低下头来,将额头贴着苏毓的额头,仔细感受了下,就觉得苏毓的体温似乎有些高:“若不然你先睡一会儿,我们晚些时候再出去。”
    苏毓不累,还想跟他商量买马车。
    徐宴是知晓家中赚了些银两的,养个马车是绰绰有余的,便道:“这事儿等我沐休了去办,你身子不适就歇息几日。冷饮的铺子若是真想做,就雇两个人来。”
    刨冰是体力活,灶上的活计也都很废人。苏毓的身子好不容易养回来些,自然还是得将养着。
    苏毓本来不困的,被徐宴往榻上一按,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第七十二章
    醒来午时已过, 书院里宾客云集。苏毓跟着徐宴从宿舍出来之时书院的前院已经聚满了人。大多是金陵的富商豪绅,其中以女眷居多。
    商贾之家的规矩不若官宦之家的严,金陵城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的不在少数。此时随家中长辈进豫南书院的姑娘家个个盛装打扮, 莺莺燕燕的四处走动,那架势跟开庙会有的一拼。有些性子不着调的也不注意,东张西望的仿佛挑花眼似的指着人说笑, 徐宴的眉头立即就蹙起来。
    徐宴是喜静的性子。平日里在家, 若是苏毓不去逗他, 他能在书房待上一整日连个声儿都不出。但苏毓也不是个吵闹的人,她即便是逗弄徐宴, 也只是小劲儿挠两下就罢手。
    似书院这群叽叽喳喳没完的姑娘, 徐宴看了眉头都拧得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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