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根据记忆画的。”
苏毓:“……”徐宴的记性好她清楚,但记性好的跟机器扫描似的,是不是有点过?
徐宴见她没有太多表示,叹了口气:“毓娘,你当真不记得幼年的事情了么?”
苏毓心一凛,抬眸看着他。
仔细看他脸色,不懂他突然这么问是何意。顿了顿,她还是坚持当初的言论:“是当真不记得。落水以后,连人都不大认得。”
“那你姓苏,生辰八字都记得,又怎么说?”
苏毓舔了舔嘴角,心口怦怦跳,但她所说的话也确实都是实情:“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落水之后,我忘记了许多东西,也记起来一些事。具体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不知缘由,也无从解释。”
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徐宴姑且信了苏毓:“罢了,这些事暂时不谈。”
他如今叫苏毓过来,并非追究她是否假装失忆。而是要告诉她他的猜测。徐宴沉吟了片刻,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苏毓听:“或许芳娘敌视你,就是因为此事。”
徐宴说到这个,苏毓本来没觉得什么,对上徐宴的眼睛就突兀地想到了原著的剧情。
原著的剧情之中似乎有带过一句,徐宴高中,接毓丫进京后。似乎提过毓丫跟乡下曾经相好的故人在贵人的寿宴上碰过面。这故人还帮着她出过不少主意对付甄婉。不然以毓丫蠢笨的性子,实在想不出那么多花招去对付女主甄婉。
电光火石之间,苏毓忽然了然了——所以这个故人,该不会就是芳娘?
其实仔细想想,芳娘就十分有可能。定国公府在京城,芳娘不是一家子进京了?
苏毓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曾经你那个来家中用过饭的好友,是姓苏么?”
“姓苏,苏楠修。”徐宴没想到苏毓这么聪慧,一下子联系上了。徐宴看着苏毓的一双眼睛,忆起苏楠修的那双眼睛,总觉得太相似:“你想的不错,他也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这都是姓苏的,苏毓觉得未免太巧合了,“那他怎么流落到双门镇的?”
徐宴现在确信苏毓是真不记得,否则也不会这么问:“似乎是来金陵做客。在赶去金陵的路上走丢的。他走丢的时候已经记事,辗转去到双门镇,被双门镇茶馆说书的瘸腿说书人收养。记得本名。那么你呢?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沦落到人牙子手中的?”
这苏毓哪里记得,她穿回来就是一睁眼,况且这些事,就是原主恐怕也不记得吧?
思来想去,原书剧情里根本就没有介绍原主的背景,苏毓记得很清楚。书中只给了毓丫一个童养媳的身份,和又丑又老的皮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后期徐宴当官,毓丫跟着鸡犬升天。从一个木讷的话都不会说的老黄牛突然极地反弹,性情大变,反倒作天作地恶毒起来。
这么一想,苏毓眉头蹙起,怎么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第八十二章
关于毓丫的身份, 疑点很多,苏毓知道的信息又太少,实在没办法做出判断。
苏毓于是又将徐宴誊下来的那副画像拿起来看。
画像中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画像苏毓一早看过, 凭她的记性, 徐宴誊得基本一模一样。不过这个年代的画像很难辨认,需要一定的眼力才能跟真人对上。苏毓看这画像, 除了能看出小姑娘生了一双似桃花又似杏仁的眼睛以外, 什么都看不出来。
对照着芳娘的那个长相……苏毓笑了, 且不管毓丫是不是定国公府的姑娘, 芳娘肯定不是。苏毓眼睛盯在画像女童的右手小拇指的地方, 这地方一个黑点儿:“宴哥儿, 这个是你蘸墨水了?”
徐宴低头也看了一眼,摇头:“原封不动的誊画下来。”
苏毓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右手小拇指第二个指节的地方, 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她将自己的右手举起来, 摊开到徐宴的面前,小手指映入徐宴的眼帘。
徐宴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他于是低头去看, 果然画像上小女孩儿的手指上确实有一个黑点。当初画的时候他是犹豫了一下, 这个地方是否要点。因为只看过画像一次, 即使能记得画像的大致全貌, 却也不敢保证仔细到一个两个小黑点。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点上。没想到……
“来寻这小姑娘的就是定国公府的人?”苏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初那一行人满大街的找人问, 苏毓可是历历在目。突然发现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在找自己, 就顿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嗯,”猜测尚未得到证实,但徐宴基本已经肯定了, “我写了信送去京城,等着楠修兄核实。”
“苏楠修……”苏毓还记得那苏楠修的模样,沉吟了片刻,倒是想起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平日里虽说照镜子多,但苏毓反而对自己的皮相记忆不深,“宴哥儿,你觉得苏楠修与我长得想象么?”
徐宴的记性比苏毓好太多,他仔细打量的苏毓。如今的苏毓,一双潋滟如秋水的桃花眼,鹅蛋脸,鼻头小巧,唇红齿白。肤色虽不算太白皙,但也均匀干净。其实仔细看便知,与苏楠修除了一双眼睛,别处都不太相像。但一双桃花眼,天底下又并非独属于苏家人的。
“不太像,”徐宴摇了摇头,“若要论像,你与白姨倒是有几分轮廓的相像。”
苏毓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笑了:“这倒确实是缘分了。”
不管怎么说,苏毓觉得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古怪。她与徐宴只得到蛛丝马迹的线索不同,苏毓此时是站在一个上帝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回顾整本书,书中毓丫死的也颇为不明不白。
踏死于马下,这也太目无法纪了。
事实上,当时的徐宴已经入朝为官,且在恩师友人的帮助下颇有几分当朝新贵的意思。就算甄家人胆子再大,想为甄婉讨公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当朝状元郎的夫人当街杀死吧?再说,杀死毓丫的还不一定是甄家。如今看来,毓丫如今以后经常来往的乡野友人也十分有可能……
另外,按照正常的逻辑,拐卖这种事情,若非有人存心设计,发生的概率实在太低了。即便在现代,除非是那等生抢拐卖的拐子恶意盯上,否则丢孩子的从来都是少数。古代的勋贵之家就更不可能了。勋贵的子嗣可不是乡野平民,孩子多了都放养。勋贵家的子嗣都十分贵重,到哪儿仆从前呼后拥。这种几个仆人不错眼儿地盯着还能弄丢,那苏毓宁愿相信是存心的。
若是苏毓没记错的话,那苏楠修也是后来找回去的:“且不说我是不是定国公府的子嗣,怎地定国公府的规矩就如此的松散?丢了一个,怎地时隔几年又再丢一个?”
“大家族里是非多,”徐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内里的争斗,外人无从揣测。”
……这倒也是。
苏毓忆起芳娘的这几次针对,不由又道:“你说,你们书院传的那些流言,是谁做的?甄婉还是芳娘?”
“应当是甄婉,”这事儿都闹成这样了,也没必要瞒着苏毓,“但与芳娘脱不开关系。”
苏毓挑了下眉,想想也是,那芳娘不知怎么地倒是跟甄婉混在了一起。双门镇徐家的事情,也只有芳娘才这么清楚。说到这个,苏毓倒是想起来:“除了这个,你还找我谈什么。”
徐宴眼睫颤了颤,将早早写好的婚书拿出来,推到了苏毓的眼前。徐宴的字儿写得委实不错,怪不得当初抄书,他能挣不少银子。笔力很深,铁画银钩。若是认识他这字儿,绝想不到这样锋利的字是出自徐宴之手。苏毓将婚书拿起来,翻看了下,缓缓合上。
“我请了老师为你我主持成亲仪式,不过你另有打算,我遵从你的决定。”
苏毓心口砰地一跳,抬眸看着他。
“你若是想回苏家,我会尽我的全力帮你。”确信了苏毓的身份,内心反倒更乱了。他此时端坐在苏毓的正对面,那双眼睛安静地凝视着苏毓。
苏毓不说话,徐宴的心便犹如被一只手捏住,微微有些窒息。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毓,等着苏毓的决定。走,还是留,从前徐宴从未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当真正面临苏毓选择之时,他才体会到煎熬。
苏毓垂下眼帘,回不回定国公府,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决定的。
这个定国公府,且不管到底有多少富贵,都不是一个好的归属。
其一,苏毓不是毓丫,苏家也并不是苏毓的家。苏家的事情若是真的,那这也是毓丫的东西。苏毓与徐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法选择,但她如今却可以选择不开始苏家的关系。并非冷血自私,而是她不认为定国公府对毓丫这个丢失的姑娘能有多少情分。
双方都没有情分,就不存在什么认亲的戏码。他们如今巴上去,无论怎么说,都属于攀附。苏毓不想去攀附那点儿微薄的血缘关系,去分苏家的一杯羹;二来,其实不必多想便知国公府的内里是一团糟的。她如今将徐家的日子经营得不错,何必去掺和后宅妇人们的争斗?
“你想借国公府的势么?”苏毓怀疑地看了一下徐宴。
徐宴没等到答案却听到这样的话,不由笑了。他舔了舔嘴角,心里莫名有一种难受涌上来。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抬起来,头一次露出了锐利的光来:“……毓娘觉得,我需要借国公府的势么?”
苏毓冷不丁被噎了一下,抿了抿唇,没说话。
事实上,徐宴拜入了白启山老爷子门下,有白家在背后做支撑,确实不用。但苏毓这人就是心眼儿坏,她总是以最恶意去揣测人心。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徐宴再清高再聪慧又怎样?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少年人罢了。此时看徐宴锋芒毕露似乎有些不高兴,苏毓顿了顿,道:“我不会回去,这件事就此搁置吧。”
徐宴的眼睛缓缓地亮了亮,他坐直了身子,灼灼地盯住了苏毓。
“毓娘,”他最后确认一下,“十之八九你才是定国公府的二姑奶奶,你当真不回去?”
苏毓扬起了眉:“你希望我回?”
“不,”徐宴按捺住一点一点跳动起来,“若是你不走,那往后就要永远留在徐家了。”
苏毓将那副画像卷起来,后背慢慢靠到椅子上。她定定地看着徐宴,嗓音也淡淡:“我不回苏家,不代表我会永远留在徐家。宴哥儿,往日是我不记得,所以糊里糊涂的与你成了事儿。如今我弄清楚咱们俩之间的关系,就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
徐宴心里一咯噔:“何意?”
“这个婚书可以拿,”苏毓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利弊从一开始就看得清清楚楚,“但你写一份放妻书一并给我。往后我的去留,由我来定。”
徐宴的心沉下去,他盯着苏毓,眉头皱得紧紧的。
苏毓却不着急,定定地等着。
许久,徐宴答应了。
放妻书他是当着苏毓的面写的。且将家中所有财产交给苏毓一并带走的话也写在了上面。字迹未干之间便将放妻书交给了苏毓。苏毓一字一句地读完,倒是笑了:“抽个空,咱们去衙门将婚书备案吧。”
徐宴眼睁睁看着苏毓将放妻书仔细地收到了怀中,眼眸幽沉沉的。
苏毓却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左右她是非常不喜欢被吃定。且不管与定国公府的这个是不是真的,苏毓都喜欢将主动权捏在自己的手中。
徐宴将白启山老爷子想要见面的事情也说了,苏毓倒是不介意:“可,我会做好准备的。”
两人就这些事儿谈完,事情不仅没有定论,徐宴的心里反而更乱了。搬回主屋的事情是提都不可能提,就算提了,毓娘也不会答应。徐宴想着这两日的种种不适应和别扭,倒是笑了起来。他徐宴,从来万事不上心,居然也有坐立难安的这一日?
事情商定了没多久,就果然出事了。苏毓童养媳的身份才在书院传开没多久,如今书院里传起了另一则传言。还是那些车轱辘话,如今针对的倒不是苏毓,换了个人,变成徐宴了。
其实徐宴是白眼狼,以美色哄骗女子为他当牛做马却不愿承担责任,与女子无媒苟合的传言。曾经追着骂苏毓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如今倒是将刀口全都对准了才名远播的徐宴。传言越传越难听,传到后来都变成了徐宴狼心狗肺,不配为读书人……
白启山老爷子在听到传言的当场就气得跳脚,不顾夜已深,连夜派人来徐家强行拍门。
第八十三章
因着苏毓怀孕这事儿, 徐宴请了几日假没去书院。书院的诸多传闻,他不曾听说。此时白家的仆从火急火燎的,徐宴本人倒是意外的冷静。
“老师怎么说?”不仅他自个儿冷静, 他这冷冷清清的嗓音还顺带帮着旁人扑了火。
“老爷要您现在就过去, 若是方便,请徐娘子也一并过去。”那仆从见徐宴不慌不忙,转悠了几圈,刚好见苏毓穿好衣裳出来,轻声道。
此时已经夜深, 左邻右舍被这动静惊醒了,巷子里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
如月拎着煤油灯立在苏毓的身后。陈家兄弟也出来了,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徐家灯火通明的, 一院子人,吓得隔壁的婉仪小媳妇儿都跑过来问怎么了。苏毓不好多说的, 就避重就轻地说了些话便打发人回去歇息。自己则进去换了身衣裳, 随徐宴一道去白家。
白家的马车进不去巷子,此时就在巷子口等着。一路从徐家院子到巷子口,被惊醒的人都伸着脖子往外看。天黑路滑,徐宴怕苏毓磕着碰着,一手展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 眼睛就没离开苏毓的身上。
一旁白家的仆从看了心里忍不住嘀咕, 就徐公子宝贝娘子的这股劲儿, 任谁家相公都做不到吧?外头的传言当真是, 越传越离谱。
心里嘀咕着,一行人来到巷子口。徐宴半扶半抱地将苏毓送上马车,便急忙赶去白家。
东城梨花巷与南城白家还是有些距离的。马车抵达白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苏毓如今身子容易困乏疲惫, 这半个时辰的摇晃,晃得她脸色十分难看。
下了马车,白家的人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徐宴也来不及多打招呼,随下人便匆匆赶去了白启山老爷子的书房。白启山老爷子等到如今还没睡,看到徐宴过来,张口便是一顿说:“才说这事儿得尽快来办,晚了一日两日指不定会被有心人利用,这立即就被人抓到把柄了!”
苏毓人还在后头,还没露面,就听到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急斥。提着灯笼引路的仆从顿住脚,一幅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徐宴一手接过仆从手中的灯笼,揽着苏毓的肩膀将人半抱在怀中。一手摆摆,示意仆从退下去。仆从默默行了一礼后退下,徐宴便带着人踏入了书房。
人进书房时,白家的另两个长辈也在。白家的主母林氏,白启山的长子白崇安都在。徐宴的师母林氏端坐在椅子上,听到门口有动静便焦急地站起身。这边还没开口呢,就见徐宴拥着一个窈窕的小妇人走进来,顿时脸色立即就是一变。
白启山老爷子也收敛怒色正色起来。
人进来的时候,苏毓是低着头的。见着光了,苏毓便缓缓抬起脸来。
原本想说什么的白林氏看到苏毓脸的瞬间愣了一下:“……这?”
然后迅速扭头看向了白启山,白启山自然也看清了苏毓的脸。别说,这灯光下看着,颇有些心惊。老两口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藏不住惊诧之意。
徐宴还不知两人惊诧什么,将苏毓带到中央便道:“老师,师母,崇安师兄,这是学生的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