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严最是厌烦端肖雪,又怎么会听端肖雪的话。
他们两人谁也不服谁,因此较上了劲。双方互相撕扯,苦了被他们拉住的陈生。
手臂被扯得很痛,陈生在周围人逐渐看过来时,脸皮耐不住,冷下脸吼了一句:“行了!”他甩开两人,因为心烦简短的说明了如今的情况:“都是自己人。”
“呵。”端肖雪冷笑一声。
“和他!”莫严惊呼一声。
再看两人,眼中敌意丝毫不减。
陈生没有心思多费唇舌,他抬头环顾四周,因没有在莫严身后看到薛离,特意问了一句:“薛离呢?”
莫严一愣:“薛离出来了?”
这话的意思是没有遇到薛离。
陈生听到这里又是暗叹一声,心说现今备受打击的莫严一个人在城中到处乱逛,薛离这个找人的却不知下落……
如今风波初起,认知颠覆,陈生再见莫严只觉得感同身受。而因思绪过重,眼下陈生不想见到曲清池,也不想回客栈。
思来想去,沉默的陈生抬起脚往前走去,端肖雪和莫严各站一边,三人慢步来到偏僻的小巷。
陈生抬头,意外在小巷里看到一家毫不起眼的酒肆。
而借酒消愁的时候不多,却不是没有。
陈生急需一种缓解心情的方式,所以他点了一桌子的酒,可当店家把酒拿上来,陈生又没了喝酒的心思。
当然,喝不下去的原因,多半来自对面那两人……
心力憔悴。
陈生没有看向一左一右,宛如两座大山一样正在僵持的端肖雪和莫严,只盯着面前的酒杯,沉声说:“都在想什么?”
不似在陈生面前那般急躁易怒,端肖雪在莫严面前倒是稳重了许多,只是态度依旧不好。
面对莫严,端肖雪傲气地仰起脸,双手抱怀,用一种极为傲慢却很冷静的语气说:“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跟食物平起平坐。”
莫严没有抬眼,一向温柔的人这次脸上的表情有些冷酷。
“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莫严无视端肖雪只问陈生。
陈生敷衍道:“那日我将他困了起来,之后一直养在身边。”
莫严神色微怔:“这件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端肖雪冷笑一声:“什么事都要跟你说一声,你以为你是谁?”
两句话结束,火药味又起。
陈生张开嘴,正欲说话,不料却被莫严抢先。
不知是不是走不出先祖灭世的痛处,莫严比起往常多了几分阴郁急躁,他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反唇相讥:“我自然清楚我是谁,就怕有些人不清楚自己是谁。”
端肖雪讥笑一声:“我清楚我是谁,我是你眼中杀人如麻的魔修,可你又知道你自己算什么东西吗?”
端肖雪故意放慢了声音,十分看不起莫严:“不过是个只靠着先祖地位才能苟活的废物,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端肖雪不知内情,一句先祖刺激到了此时心思敏感的莫严。因此当莫严撞开桌子上的酒,凶恶地拉住端肖雪的衣领时,陈生并不惊讶。
而端肖雪也不是吃素的主儿。
很快,木桌移动,酒壶碰撞,落在地上的瓷器顷刻间四分五裂。
陈生静静地注视着顺着桌子流淌的酒水,在两人动手之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京中危险,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要打去街上,别用修士的功法。”
可惜没等陈生把话说完,莫严先是急不可耐地出拳了。
一脸凶恶的端肖雪原本在老实的听陈生说话,没想到对面的莫严会突然动手,顿时脸色阴沉,不悦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自知劝不了他们的陈生干脆的闭上了嘴。
懒得去管这两人,陈生拿起桌上被撞到的酒杯,可就在他拿起杯子的那一刻,端肖雪抓着莫严的衣领将莫严按在桌子上。
之后只听“哐当”一声,酒桌全部都毁了。
陈生举着酒杯,见窗外阴云袭来,只得在闪电落下之前,带着这两个两看相厌的祖宗走了。
消愁的酒没喝到,最后还赔了不少钱。
对面那两个人打了起来,可落雷却是陈生挡的……
看不出他们要害的到底是谁。
出力又出财的陈生闭着眼睛坐在门前石阶上,若是要问,此刻的心中大抵只剩下烦死了几个字。
见陈生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端肖雪先是瞪了陈生一眼,接着转过身去不看陈生,然后转过身没多久,端肖雪又转了回来,再瞪陈生一眼。如此反复了几次,端肖雪到底是没忍住伸出脚踹了踹陈生的鞋子。
“你要死了?”端肖雪恶声恶气地说:“有什么事要说就说。你那嘴难道长着只是为了好看?”
经由端肖雪突如其来的谩骂,莫严才注意到陈生的异常,一本正经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生沉默许久,在端肖雪再次伸出脚之前说:“要是有一天你发现……你的认为的事情出现了偏差,到头来不过是虚誉欺人,你会怎么想?”
莫严大概是最能理解这个问题有多难的人,因此他说:“我找不出答案。”
不知是对这个问题深有感触,还是只想回答陈生的寻求,端肖雪眨了一下眼,语气淡漠道:“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何还要留恋真假一说?难不成你想要留在双方都知道的骗局里得过且过?”
“说得简单。”并不认可的莫严抿了抿唇,面色苍白:“因为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什么都敢说,等你真的经历了,你就知道跳出困境不是一时之事。”
因莫严这一句话端肖雪蓝眸移动,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想了许久才愿意继续说:“世人都说我穷凶极恶,想来是生来便被爹娘厌弃,因不曾享受过人间温情,便将凶兽之道贯彻到底,却不知我早前有家。”
十分诧异端肖雪突如其来的坦白,陈生和莫严同时看向端肖雪。
端肖雪说:“早前我也有,有家,有关怀我的爹娘。在我十七岁前,我们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那时的我曾认为那样的日子还算不错。”
“可之后有一天我发现,我以为的不错只是我以为而已。”
端肖雪的声音低沉平静,话中没有伤感,没有疑惑,只是很冷静的传达着:“河鯥好斗,同族相残不在少数,我们的先祖为了避免河鯥因互相残杀而灭族,死前对河鯥下了道侣咒,而中了此术的河鯥不管心中看法如何,都会对妻儿很好。”
“因此,当有日我在我家老头子眼中发现杀意时,我很难分清楚,我觉得还可以的日子,到底是不是因先祖咒术而存在。”
“那时我想,那老不死的是否已经不在喜欢我和我娘,只是因为那无聊的咒术,他即使不喜欢也说不出口,到死都在演着一出和睦的戏。
自那之后,我再看过往的日子只觉得嘲讽,难以分辨那老不死的真心是何。
后来龙族追杀我们,我娘将我变成了燕子,我侥幸逃过一劫,双亲却不幸落难。
而死人不会说话,我得不到那老不死的回答,叫不准他想的和他说的是否相同。”
端肖雪话到这里自嘲一笑:“因此,过往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闻言陈生和莫严多有感触。
莫严慢慢冷静下来,陈生则是望着门前的石子思虑更多。
今夜星光黯淡,在沉闷的黑幕下,俗世的烛火燃起微弱的光,挣扎着不让世间只剩寂静的黑。
“我不懂你在纠结什么,不管过往是繁花似锦,还是虚誉欺人,重要的都不会是过去,而是当下。”
见身侧两人皆是不语,姿态潇洒的端肖雪斜视陈生,慢声说:“是当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你是否还愿意得过且过,之后又想要做什么?”
端肖雪一字一顿:“你是装疯卖傻淡忘此事,还是直面难题自行解开?”
是要淡忘要躲避?
还是要直面解决?
如梦方醒的莫言望着远处,似乎想从彼端找到答案。
他曾经以虚泽为荣,将先祖视为此生最大的骄傲。可今日他的信仰崩塌,他发现他不能在直视一个由谎言堆砌的荣耀。
是以,他该做什么?
而想想虚泽与世人的差距,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他又能如何?
这世上谁能打得过虚泽?
他如今是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让众生离开虚泽的掌控,寻求自己的人生?
寻求人生又有没有意义呢?
莫严一时想不通这个答案。
他们两人之间,先想明白的人是陈生。
陈生抱着怀,身子压低,闭着眼睛好似落入一个空白的容器中走不出去。
他因端肖雪这一句话陷入沉思,此刻四周都是看不到人影,只能听到声音的过去。
——“不看过去,怕的人,从来都是你。”
【兄长。】
——“他不说,不是他在逃避,而是他许你逃避。”
【不用弄了,用不了多久兄长他们就会回来,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回宁州。】
——“你是个好人,你喜欢这样的你吗?”
【等到十月石榴红,我们在北海摆上一桌酒席,叫上兄长他们。】
——“你还记得山河镜见到你的时候,曾对你说的话吗?”
【你不知道,阿姐逐日而起时,身上的龙鳞璀璨夺目,是世间难寻的美景。】
——“她想看看,你后悔了吗?”
【阿兄,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宁州的晨光,也喜欢我们聚在一起的日子。】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曲清池不会爱上一个凡人。”
【别怕孤独,虽是归期不定,可我总会回来的。等到那时,我许是会回应你。】
——“你可以忘了一切,这样你就不用做一个坏人了。”
【陈生,我的路到头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我走之后,你可别养第二只猫了……】
——“你舍了天尊代的其他人。”
【虚泽说他会在东洲建立一座仙岛,到时候邀我们一同住到岛上。】
【那扇木门烧了吧,物是人非,不必留了。】
【殿外的小鱼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