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愉听出言外之意,便笑着,又给他行了小辈礼,她问的是私事,应当是该说的。
“我见相爷夜里总睡不安稳,您把脉的时候可有看出什么?听姐姐说,睡不好的人时间久了容易体虚,相爷他?”
按着时间,傅家娶亲不过三日,三日便心细如发看出傅承昀睡眠有问题,沈御医惊讶于她对傅承昀的心思,也有些犹豫该不该实说。
杀的人多了,面上再平静,夜里总归会噩梦缠身的。
傅承昀从青楼出,入上京脱胎换骨。从那样低的位置走到今日,傅承昀背着多少人命已经不好说。
林愉能这样问,证明傅承昀这人还是有些在乎这夫人的,否则凭傅家那些人,早就把他抖落了一个底朝天。
沈御医想着,平常笑道:“不过是劳累所致,药物伤身一直未用,多歇息就好了,夫人莫多忧思。”
初春的风吹在林愉不合身的衣裳上,发丝迷了眼睛,林愉伸手挽在耳后,思索片刻秀眉微皱,“沈伯伯,头部按摩应当可以减轻痛苦,是吧?”
“是有这个说法…”只是傅承昀从不让人近身,遑论按摩。
“我可以,”林愉看着沈御医,纤巧的身姿聘婷迎风,眼中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坚定,“沈伯伯教我,可以吗?”
“夫人,”沈御医鄂然,“穴位繁琐,过程艰辛,非一朝一夕可成就,您…算了吧!”吃不起这个苦,而且男女有别,他可不该教傅承昀的夫人。
沈御医逃似的走了。
这边林愉如何能算了…
傅承昀不珍重他自己,林愉却不能不珍重他。她劝不得傅承昀,就只能更拼命对他好。
朝堂他入,身子她顾。
林愉知道自己没多大本事,她能为傅承昀做的不多,能嫁给他就是这一辈子的幸运,照顾也是理所应当的。傅承昀好了,她就欢喜了。
林愉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上月朗星稀,给自己鼓鼓气牵出几分笑意,然后站起来拍拍衣裳,朝着北院走去。
她不能放弃,她要是放弃了,傅承昀就真的放任自流了,她总觉得傅承昀要去的地方,那是她寻不到的归处,也许黑暗无边。
松手了,就找不回了,她不能松。
屋里一灯如豆,傅承昀朝着门口的方向趴着,双眸紧闭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林愉走过去,坐在他边上,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傅承昀登时抓紧。
她如预料而回,触碰到他掌心时,乍然的冰冷让傅承昀一骇,倏然睁眼,“舍得回来了。”
烛光之下,林愉墨发红衣,挨着他坐着,好似听不出他话里的恼怒。
“相爷,你真的……明日上朝,不能多歇歇吗?”
傅承昀侧着身子,捏着她手上的软肉,眯着眼睛好奇道:“你想管我啊?”
暗夜的风声吹在临窗的蜡烛上,烛光摇曳。
“相爷。”
林愉蹲在床边,一手搁在床榻上枕着,满头青丝堆在两人手侧,和他平视。温声道:“我哪里管的住呢?”
不是不管,不是不敢,而是管不住。
“呵。”他的脸上堆着笑意,眼中反而藏着逼人的锐气,赏识的望着林愉。
“我不管相爷上朝,只一点…相爷得空陪我种花好不好?”林愉抓着他的手,尽力让自己是笑着的。
傅承昀眼神微暗。
方才,随着天色渐暗,他以为林愉真的生气了,不会回来了,偏偏林愉笑着朝他走近,主动把软软的手放进来,甚至忘了两人之间的不快。
这样的林愉,乖巧到让他不忍心拒绝。
他偏过头,随意“恩”了一声,就感觉林愉身子明显松懈了,指尖洋溢着喜悦。傅承昀不看她,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罢了,她年纪小,脾气养的骄,满忱热意走到他身边,他便让她几分,多担待着好了。
反正也没人知道。
第十五章 送伞 我听相爷的,他是我夫……
傅承昀要归朝,夜里看了半夜公文,醒来的时候林愉正缩在他怀里。
天蒙蒙亮,外面寒风料峭,他卷着林愉柔软的发丝,看着睡的香甜的林愉,瞬间有些心理不平衡,拿发稍挠着她的鼻尖。
“痒,别闹。”林愉打在他的手背,清脆的一声响惊走了傅承昀最后的困意。
他愣了愣,看着林愉缩回胸口的小爪子,眼神幽暗,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打,感觉…
怪怪的,不爽。
“胆大包天的东西。”他手掐在林愉的脸上,捏成一个夸张搞笑的弧度。
直到林愉呼疼,没了好眠才满意的松手,起身梳洗。
水是林愉配好的鲜花水,衣裳是半夜用炭火暖着的,就连早饭也在梳洗之后正巧上桌,都是昨夜临睡她吩咐的,傅承昀忍不住看了一眼还睡着的林愉。
娶她似乎也不错,虽然麻烦些…
“林愉,我走了。”他俯在林愉上面,没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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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的人把手伸出来,扯着被褥盖过鼻尖,“唔”了一声,有些不耐被人打扰。
傅承昀不说话,抚着她细碎的发丝,看着身下的姑娘,幽暗的眼中流出几分意外,“林愉?”
叫了一声之后,他到底没有叫醒林愉。
“罢了,回来收拾你。”
傅承昀踩着清晨的曦光而去,暗红的官袍盛风,整个人如锐利的剑光清绝而过,消失在北院的荒芜。
没有林愉的时候,他终究是孤冷的。
…
林愉昨夜陪傅承昀很晚,醒来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身侧早已没了人影,一问才知已经是午饭的时候了。
她一觉睡到了中午,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前些日子老夫人被傅承昀气到了,许是怨乌及乌,免了林愉每日的请安,只初一十五过去就好。
傅承昀上朝,林愉落了一个清净,饭后领着枳夏在北院看了一圈,寻了两块种花的地,实在是太冷了就回了屋。
回暖之后,就想着把答应傅承昀的帕子做好,枳夏坐在一旁,眼睛好奇的看着。
等林愉手下绣品初具雏形,枳夏便失了兴趣。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看倦了林愉手下所出的这个绣品,奈何林愉百绣不厌。
及到下午,大雨忽至。一声响雷划破长空,直吓的林愉把针脚绣到了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林愉双瞳看着地上飞溅的玉珠,恍若未觉。
“他…没带伞吧!”林愉突然问。
枳夏是个哑巴,自然不会回答。
寂静之中,林愉似乎会想起行宫那日,他的后部被鲜血浸染,头也不回的走进雨中,身后有人拿伞追着,他没要。
他就是那样,生的好,权位高,却总是对自己不上心,谁都不敢劝。
林愉看着雨丝在无边的天际编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地上所有的人,突然站起来,急色道:“枳夏,我们去送伞。”
枳夏一顿,见林愉已经绕过长廊,忙的寻了两把伞,追赶而去。
斜风细雨钻进林愉的领口,头发被风吹的贴在嘴边,她和枳夏走在窄窄的廊下,远远的听见门口处的凉亭传来欢声笑语。
“要我说,你们侯府听雨轩,唯独落雨的时候最有趣味,看看这亭下的锦鲤,全都聚在一处,可是热闹。”
林愉蹙眉,她有听说小顾氏正给傅莹竹物色夫家,只是没想到是今日,自上次小顾氏当众跪她,两人之间隐隐结下了梁子。
往日也就算了,她如今忙着送伞。
林愉正要绕道,那边有人挑开金纱帘,只见一群华服妇人并年轻的姑娘,或坐或站,都好奇的看着突然而至的林愉。
傅莹竹在最中间,手扶着琴架稍带薄怒的望着林愉,“二嫂来的可真是巧啊!”不早不晚,就在她开始弹琴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林愉不答,她在想如何脱身。
小顾氏似乎看出林愉有事,不紧不慢的端着青瓷盏,抿了一口,丝毫看不出之前跪她时的狼狈。
“侄媳妇是哪里去?外头雨可是正大呢!”
一声侄媳妇后林愉的身份明了,那些人再看向林愉目光不善,是一种克制着敢怒不敢明着怒的审视。这种目光让林愉不解,也不悦。
按道理,林愉从未得罪过谁,何来怒?
“原来是相爷夫人,果然绝色。”小顾氏身边的一位夫人朝林愉看来,“怕也只有这样的夫人,才能安枕于相爷身侧,平安无虞吧!”
有人附和道:“苏夫人说的是,毕竟不是谁都能让相爷手软不是!”
不阴不阳的称呼相爷,林愉哪能猜不出来,这怒火是对着傅承昀的。
这些人明摆着看林愉笑话,林愉偏让脸上笑意更盛,“诸位夫人姑娘玩好,林愉要去给相爷送伞,先行一步。”
小顾氏最先笑起来,虚点着林愉的头道:“你这泼猴,皇宫内院哪里缺相爷一把伞,是你想出门耍完吧!可有给老夫人禀告。”
禀告,老夫人精神不济,何来禀告,她倒可以解释老夫人处没有禀告的事情。
但皇宫内院不缺伞也是真的,林愉一定要去不过是担忧他任性淋雨,这样的话却是小女儿情怀,不好明说。她被笑话事下,就怕这些人直接连傅承昀也笑话。
“二嫂怎么不说话,难道二嫂真借着送伞出去做些别的事情?”傅莹竹不怀好意的看着林愉,“莫不是外头…”
“四妹。”林愉打断她,“慎言。”
林愉一个利目扫过,傅莹竹一愣,意识到自己被林愉吓到,反而生了怒,正要开口却见有人撑着伞过来。
那人穿着深色的布衣,是个老妇,朝众人行礼之后,走到林愉身边,“诸位夫人,侯夫人那边等相爷夫人等的急,让老奴过来看看,不知这边是有什么事?”
“大嫂要带林愉?”小顾氏放了茶盏,诧异道:“这是傅承昀的夫人?是她…”是她的夫君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一个让她丢尽颜面,破灭了婚姻美好的青楼子。
这些就是给小顾氏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候府夫人明说。
小顾氏不明白,大婚当日没出来的侯夫人姜氏,如今要带走林愉?
“二夫人,侯夫人让老奴告诉您,您要真的闲适,就给三少爷娶个媳妇儿,不要盯着她的儿妇,她的儿妇性子柔,您要是说哭了,她这边不依的。”姜氏身边的嬷嬷假装不知道小顾氏的脸色,将林愉半个身子挡着,接着道:“想来二夫人宴请众位夫人、姑娘,也是有自己属意的儿妇在其中,侯夫人说祝您早日得偿所愿。”
“至于林愉,她就带走了,不劳二夫人挂心。”
这话一出,那些坐着的夫人有些坐不住,傅承晗是什么样的人上京无人不知,又有谁愿意把女儿许给傅承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