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边懊悔今日来侯府的鲁莽,一边有意无意的疏远小顾氏和傅莹竹。
小顾氏被孤立的坐在中间,脸色很是难看。
“夫人,我们走吧!”嬷嬷说完,撑开伞,转身护着林愉。
林愉不能轻易开口,怕跌了傅承昀面子。如今要走了,她抬眸,朝小顾氏微微一笑,转身下了台阶。
这样的笑容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反倒有种讽刺的意味在其中。
“林愉,慢着。”小顾氏脸色发白,她站起来几步走到林愉身边,用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抓着林愉,耳语道:“她今日敢带你去,你以为是好心吗?不过是仗着大雨冲刷了傅承昀双手沾染的鲜血,林愉…你该晴天去接他吗?”
“等晴天,去看看你的好夫君,是如何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深宫的。”
“他生的好,满身是血的模样,可是艳比沙华,你敢吗?”
林愉侧身,蹙眉看着失态的小顾氏,这份失态带着毁灭的恨意。
恨傅承昀,因为侯府爵位?可就算没有傅承昀,爵位就是她的吗?不一定吧!
林愉想,她不能慌,不能被小顾氏三两句话左右。于是
面色未变,“二婶,该松手了。”
小顾氏盯着林愉,试图从林愉脸上寻得一丝恐惧,可惜她失望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伸手给林愉理理本就整齐的衣裳,关切道:“外头风大,莫要着凉了。”
林愉强忍着被她触碰的阴冷,侧身躲过她的手,莞尔笑道:“多谢二婶。”
姜氏身边的嬷嬷适时把林愉拉到另外一边,戒备的看着小顾氏,护着林愉转身离去。
身后,那些人注视的目光一直未散,追随着林愉,林愉挺着背走在雨中。
大雨冲刷掉他满手的鲜血,他是如何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深宫…
这话如魔咒一样在林愉耳畔回响。
以前林愉只知道,傅承昀朝她笑时,她想让他那样笑一辈子,她就醉在他眼底的清风里一辈子。
傅承昀,是如何位居左相的,她丝毫不知。如今,她隐隐看到了什么…
林愉看着前面劈里啪啦的大雨,四周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景象,好似染着鲜艳的红色,如他身上的红衣。
她忽然有些冷,迫切想看到他好好的,好好的伸手抱抱她,告诉她“别怕,没事的,都是诓你的。”
“夫人,上车了。”到地方,嬷嬷开口提醒恍惚的林愉。
她回神,朝嬷嬷笑笑,整理好心情登上马车。
“来了,坐吧!”
马车里面,傅侯夫人姜氏拿着卷书,深居简出给她气质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沉静,一身简单的衣裳,靠在软枕上看着书册。
她没有要理林愉的意思,林愉坐下也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安静的各自坐着,冷风不时撩起车帘,看见外面匆匆躲雨的行人。
直到快到宫门口,姜氏放下书,“她的话,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你要自己想清楚。”
林愉本是趴在窗口,听见姜氏开口,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望着姜氏,“母…母亲,和我说话吗?”
姜氏就笑,“这里有别人吗?”
“没,”就是没想到,姜氏护着她,还对她笑。林愉瞧着姜氏尚好的脸色,点头乖巧和她说:“我知晓的,她们说了不算。我听相爷的,他是我夫君!”
“恩,你知道就好。”
姜氏不说话了,静静的喝着茶。姜氏应该不常说话,声音有些生疏,带着沙哑。安静的时候看着更加自如,就和山间的幽兰,静静的香。
“母亲。”林愉忍不住凑近她,总觉得姜氏身上带着悠远的安宁,挽着她半边胳膊,“您为何帮我?”
姜氏并不习惯与人亲近,但林愉眼睛笑盈盈的,她就没有拒绝,漫不经心道:“自家孩子,不是应该的吗?”
林愉却不信,姜氏是介怀的,所以她极少不见傅承昀,大婚当日也没出来。
没有一个妻子会容忍夫君的背叛,除非她不爱傅侯爷…
林愉还没想明白,宫门口就到了。她直接放下思绪蹦下了马车,含笑钻进枳夏的伞里。
姜氏从窗口看着林愉,伞骨的雨水帘子一样从她面容上滑过,依稀看到林愉带着期待的侧脸,好似来接傅承昀是一件幸福的事,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
“帮你,因为雨天很冷。”姜氏突然开口,“你们两人,好好的。”
林愉回头,姜氏却已经放下车帘,入目只有连绵不断的风雨,和马车远去的影子。
姜氏走了。
第十六章 不许哭 只要我够狠,小心的……
傍晚的宫门总是异常凄冷,今日还下着大雨。
漫长的甬道,傅承昀是一个人走出来。在他身后凡是官员,总是有着一两个同僚结伴而行。
清凉的雨丝滑落,他忍不住抬头,眼中墨色是连宫灯都无法照透的黑。
“傅大人,夜路走的多了,还是提个灯的好。”
身后有人笑声传来,傅承昀回头,就见右相苏文清和兵部尚书薛知水在身后撑伞而立,说话的是薛知水。
“薛大人说笑了。”
傅承昀任由雨水淋着手上干涸的血迹,“这手上人命不少,如今…我且活着。”
“可见,只要我够狠,小心的就是别人。”傅承昀说着,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您说是吧!薛大人?”
“希望傅大人,能一直这么狠。”薛知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讽刺。
“那是自然。”
傅承昀状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苏文清,戾气稍敛,“傅某有事,先行离开。”
说完傅承昀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拂袖远去。
“傅承昀这般乖张,御书房竟敢提剑砍人,当真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中,他迟早会有报应的。”薛知水说着,转头看一动不动的苏文清。
若说满朝上下傅承昀还忌惮什么人的话,这个人非苏文清莫数,也不是官职右在左尊,而是苏文清…他是苏叶阳的父亲。
“报应?”
苏文清站于宫墙之下,出神的看着走远的身影,好似透过傅承昀看别的什么。
“如傅承昀所说,他手上人命不少,我的儿子,你的儿子,但凡随他去战者,焉有命在?”
苏文清一贯温雅,世家大族出来的掌门人,无论多大风雨都是处变不惊,今夜雨色戚戚,他骤然提高的音量让薛知水有些意外。
不过,想起早年苏叶阳文采兼备,死后魂骨未归的悲壮,倒也可以理解。
就连他,也不曾忘记——
那个大雪纷飞的雪天,丧钟久响不断,哀恸的哭喊,随着从高处洒下的骨灰哀嚎。这场战争胜了,可对着死去的子孙,他们输的彻底。
“他还活着,活着的…是他傅承昀。”苏文清闭眼,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薛知水也沉默了,一把白伞,外头小雨欲断不断,落在每一个急归的人身上。
飞白披着蓑衣坐在车辕上,习武的他透过雨雾清晰的看到走来的傅承昀,跳下去放好脚凳,正要说什么,傅承昀黑着脸打断他。
“回去说。”
“相爷,里面…”
飞白话没说完,车帘被傅承昀一手挑开。
四角烛光昏昏,露出角落里面那张入睡容靥,下意识的傅承昀放下透风的帘子,回身瞪了飞白一眼。
“您不让说,掀的又快。”飞白无奈。
好在傅承昀只是瞪他一眼,很快掀帘而入,轻声道:“回府。”
马车嗒嗒而行,里面林愉是才睡不久,嘴角尚带着未净的糕屑,秀气的眉眼被烛光照出淡淡的光晕,整个人缩成一团。
犹记得今早他离开时,她也是这样睡着,乖的不行。
傅承昀刚归朝,积压事务极多,恰巧遇上一个贪墨的兵部侍郎,因为是薛家的旁亲,处决一直压着。他烦的不行,提着剑给殁了脖子,薛知水就死揪着他不放。
一天下来,饶是他也身心疲惫。
只是这一刻,他从黑夜中来,看到她细腻的眉眼,忍不住伸手捻过那糕屑,动作之间轻柔小意的,含笑的眼底没有过多情意。
他这双手本就是提剑而生,抚上林愉显然没那么自如。隔的近了,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糕香,他享受林愉带来的这种慢时光,再多的也就很难说。
林愉睡的不安稳,察觉到有人扰她,睡梦中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打,抗拒道:“莫挨我。”
马车里面一片昏暗,傅承昀逆着光,晦暗不明的盯着胆大妄为的人,沉声一叫。
“林愉。”
不冷不淡的嗓音,从稍偏的嘴里出来,半明半暗之中,他旋身坐在她身侧,靠着车厢幽幽望着林愉。
林愉被盯的浑身阴冷,只得从睡梦中转醒,一眼撞进他狼一样漆黑的漩涡,里面深不见底。
“醒了?”傅承昀嗤笑着,舌头抵了一下侧脸,试图让林愉看见上面的异样。
但林愉才醒,没顾的那么多。
只见傅承昀穿着暗红的官袍,广袖微垂。他下颚微抬凝她,眼中流露几分内敛的狂傲。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正服,刻意中雅致,慵懒中不羁,这样看着不仅呆滞。
他怎的就这么好看呢?
傅承昀就笑着,甚至换着姿势给她看,唯独脸始终对着她。
“好看吗?”
“好看的。”
傅承昀牵唇一笑,“看清了吗?”
“看清了。”
“我脸上有什么?”
“脸上有…”林愉一愣,合着手指悠悠滑落,顿觉马车静了许多。
他脸上有浅浅的印子,沾着小小的糕屑,这让林愉想起方才梦里那一伸手,不会…是她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