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林愉不爱搭理他,远远的看热闹,带着些许困倦。
    “嫂嫂帮我把人赶走,我可给嫂嫂一份大礼,解嫂嫂当下之困,如何?”
    林愉能有什么困境,吃好喝好的,并不信傅承晗这个纨绔。傅承晗却好似料到她会走,在她转脚的那一瞬笑道:“嫂嫂,细的小弟不能和您说,二哥要打我的。只能说您帮我,不亏。”
    “我骗谁也不敢骗我二哥,是不是?”
    林愉疑惑的看了高墙上的傅承晗一眼,有傅承昀在林愉多少有些心软,“怎么帮?”
    “不难,只嫂嫂一句话,叫他们滚。”傅承晗冷眼睛扫过下面的人,对着林愉的时候又温驯的很。
    “我开口他们就走吗?”林愉不大相信,府里都是小顾氏在管,没几个听林愉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傅承晗双腿晃着,十分确定林愉开口的重量。
    反正一句话,林愉也不亏,“你们都走,傅承晗会自己爬下来。”
    那些人犹豫着,顾及小顾氏的吩咐,傅承晗也不急,晃悠悠的等着开眼的看到林愉的玉印。
    很快就有人看到,三三两两暗中通信。有人畏惧的看了林愉,马上疾步离去。
    “还真有用?”林愉疑惑着,傅承晗手脚并用的爬下来,拍着手道:“我二哥嘛!鬼见愁自然是有用的。”
    林愉没反应过来,只当是看在傅承昀的面子上,也没纠结和傅承晗伸手道:“大礼?”
    傅承晗神神秘秘的把小丫鬟赶到别处,从袖中取出一个胭脂盒一样的东西,并着两本书。林愉好奇想看,傅承晗忙的按在怀里,小心的查看了两本的内容之后,塞给林愉一本。
    他压着嗓子说:“莫叫我哥看见,偷偷看,他会喜欢的。”
    林愉被风吹着脸上的薄汗,她问道:“什么东西?”
    “嫂嫂,我不是东西。”傅承晗一本正经的指着那本书,“这书才个是。”
    林愉不打算嘲笑他的脑子,白他一眼翻开那书,不知哪里的落花吹来落在熟悉的内容上,林愉眼睛一晃,冷着眼神垂眸,“你说的对,你的确不是东西。”
    是东西能两次给嫂子送防火图吗?种类繁多,一个不落。
    “夫妻相斗,技高者欢。”傅承晗一本正经道:“好好学,好歹跟上我二哥的节奏,别净是哭,多无趣啊!”
    林愉把玩着那个胭脂盒,大概猜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她转着怎么顺手怎么拿,十分平静道:“这是什么?我不大懂?”
    “这个,就是那个…膏,省的疼。”傅承晗早看出林愉今日不同,这种不同是姑娘和夫人的不同,有些事也就没有藏着掖着,大家都知道。
    林愉轻轻一笑,骤然反手一甩,胭脂盒看看擦着傅承晗的脸颊而过,她狠狠的踩在他的脚上。
    “傅承晗,你个王八羔子。”
    矮墙之侧,初春新绽的嫩芽似云绣一般爬上白璧,粉嫩的花骨朵带着清晨未褪尽的早露,入目风光满盎然。
    然而傅承晗衣裳带着勾破的线头,沾着墙上顺下来的脏灰,施粉的五官藏着愤怒,绑带的头发被狼狈的吹着,想发火又顾及着什么。
    他弯腰捂着脚,仰头面带惨色道:“你骂人就骂人,把脚松开。”
    林愉低着,没有说话,但没有松开的力道表示着她的不满,甚至羞愤。
    “傅承晗,你以为我会谢你吗?”林愉脸色说不上难看,许是夫妻待的时间久了,甚至染上了傅承昀相似的淡漠,“你以为你不姓傅,凭你这些不把门的腌臜话能活到今日,你的这些消遣不过是仗着你身后的人。”
    她松了傅承晗,一脸平静的站在矮墙之下。
    其实林愉说不上绝世,盛在耐看。她有着一双蓄水的琉璃眸,好似你一眼就能看透里面纯粹的喜欢和讨厌,不带任何杂质。
    她不似别的闺阁女子生来被规制在一个条框里面,初见时聘婷婉约,再见时怒发冲冠,跟着傅承昀的乖巧小意,对着府里别人的寡言淡漠。
    她自来就是不喜他的,傅承晗也无所谓。
    只是当她收起利爪,沉静下来讲那些话的时候,傅承晗还是有些别扭的,这种感觉就好似当初傅承昀塞给他玉佩。
    他们要是揍他一顿也没什么,就是这样安安静静不入心的时候,傅承晗比被人背地里骂还要难受。
    “你别以为有我二哥在,就…就能教育我。”他单脚蹦着,抱着被踩的那只脚,硬是没有抬头再看林愉的面容。
    “呵,我可没空。”林愉脸色冰寒,声音一如既往没有波澜,“你在外如何混账我不管,只是傅承晗,有些话不当讲,你就给我一辈子憋着,别净丢人。”
    林愉虽非大家出身,但出生起林堂声就是当官的,林惜一路带着她学孔孟,读列女,她也许看过话本,可也只是文字浅显描述。
    傅承昀教她,那是夫君。
    傅承晗挪揄,凭什么?
    林愉自问规矩,入府以来从未轻浮,傅承晗此番…过头了。
    她也是要人尊重的姑娘,所以她气恼,另有一个就是,她想教育傅承晗。
    “我们之间,我岂容你言行侮辱,你是否看轻了我这个二嫂。”
    傅承晗猛的抬头,和林愉仍旧平静无波的眸子对上,一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一贯玩的起,忘记了林愉和外头的姑娘不同,反应过来有些发怵。
    “你不会告状吧?”
    他狐疑的看着林愉,试探着去拿她手里的东西,被林愉躲了过去。
    两人沉默着,许久傅承晗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我错了,只消你莫告状,说法我会给你的。”
    说完傅承晗和一般男子不同,仔细的把身上乱掉的头发衣裳整理好,一瘸一拐的走了。
    林愉和他背道而驰,很快回到了北院。
    她让人点了炭火,一个人关着屋子把书烧了,没等火舌吞噬草纸,外面忽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夫人,三少爷发疯了,一头扎进浇花池里了,浇花的老奴怎么叫都不出来,府里人已经过去劝了。”
    那老奴也是可怜,好好的浇花,被人拧着领子提开,然后直直的跳进浇花池,待眼花的老奴反应过来,傅承晗已经湿了大半的身子,坐在及腰的水中间,怎么叫都不出来。
    小丫鬟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替林愉隐瞒着什么。
    屋子里面,林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不是圣人,会生气愤怒,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或者背负一条人命,最终她还是跟着看热闹的人去了。
    林愉跟着人流走进去,就见小顾氏拿着鞋子丢到水里,傅远洲面无表情的站着,好似里面就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给我出来,像什么样子。”小顾氏喊道。
    傅承晗坐着,在水里洗着衣裳,眼神看了一眼岸上有些错愕的林愉,梗着脖子搓了一下袖子。
    “不出,我凉快一个时辰,别管我。”
    母子两个僵持了半天,傅远洲中间等的不耐烦,丢下一句,“他要呆就呆,省的出去丢人。”
    小顾氏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就连傅承昀动作也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嘻嘻哈哈的玩着水,只是笑意更阴柔,对岸上的人满不在乎。
    “这是你独子,哪能不管?”小顾氏的哀嚎没有留住傅远洲离去的脚步,她在岸上跺了一脚,指着傅承晗骂道:“你就作孽吧!不争气的东西,你但凡争气些,你父亲能不管我们吗?”
    “呵,原来我这么重要啊!”傅承晗水中惊叹,把小顾氏气的两眼发黑,“我怎么不知道?”
    小顾氏终究也被气走了,带走了看热闹的人,等人相继走了,林愉依旧看着脸上滴水的傅承晗,他正偷偷的看过来,素日异常发白的面容上也有些小孩子的心虚。
    “你怎么不走。”
    他胆小、无状甚至荒谬,苍白的脸上带着愧疚和不甘,隐隐希望得到林愉一个承诺,那种不安、希翼林愉也经常有。
    林愉突然觉的没意思,甚至可怜。傅承晗要是坏的彻底就好了,偏偏坏的有些傻。
    “你作天作地,该看见的已经看见了,不该看不见的还是看不见,你究竟在等什么?”
    傅承晗揉着袖子,波光粼粼之中侧脸有几分傅承昀相似的冷漠,只是傅承晗带着几分女气,多数人是瞧不上的。
    他不说话。林愉也不在乎,寻了个干净的石块坐下。
    “我夫君是傅承昀,如你所说是鬼见愁,却是我的良人。我一眼看上的人,也就这么一个了。”
    傅承晗抬眸看她,抿唇不语,也不太明白。
    “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好看的人,在我心中谁都不及他一眼给我的心动。也许他有许多不堪的过去,但在这份遇见里面,无论多少年我记住的永远的最初那份惊艳。”
    “不止是他的容貌,再惊艳的皮囊也会有老去的一天。我记得的,是他眼中的笑。一笑朝霞升,一笑暮雪春。在囹圄之中,不易求生,他且自爱向阳,与那些相比,那些说他的人又算那根葱。”
    “傅家盛年已逝,如今满门光鲜的时代,是他努力一路走出来的。是他让傅家荣宠不衰,万人附势。”
    “傅承晗,比起他那些,你有什么理由自艾,又有什么理由踩着他的血杀且行玩乐。”
    林愉坐着,她听见傅承晗掬着一捧水往脸上撒,比别人都白的脸上突然有些红,特意背对着不看林愉,“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就是个纨绔,我之前还那样…侮辱你,侮辱他。”
    “我不是为了你,你几次做的事情我讨厌依然讨厌,我是为他。”
    “也只为他。”
    林愉看着新开的迎春,“你没见过,你不知道他熬的多累,我从来不忤逆,因为那会让他疲乏。我舍不得他累,他在我眼中就该笑着,风华绝代。”
    “说这些不过是你姓傅,他在傅家,我想他轻快些。”
    “哦。”傅承晗伸手抹了一把。
    “你跳水若是为了今日的事,书我已经烧了。你若是为了别的,那就好好想想吧!他人不爱,且行自爱,为什么一定要别人说好才是好。”
    林愉说完美眸微转,见天色已晚,勉强撑起疲乏不堪的身子,站起来的那瞬脑中一阵晕眩,她勉强撑着,招手叫来铃铛扶她,转身离去。
    她走后,听见傅承晗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二…嫂。”
    在那断断续续的一声二嫂中,林愉隐约听到了另外一个相似的称呼,是二哥。
    对不起二哥,二嫂。
    林愉仰头看着北院围墙中屹立的孤亭,想着要是傅承昀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待经过一处假山,铃铛有些不忿,“夫人,三少爷当初那样待你,你为什么帮他!”
    林愉骄傲的笑道:“为相爷呀!”
    “奴婢不懂,如何为相爷?”
    “傻丫头,没有谁生来六亲缘薄,总是血脉循缘、枯柳有根。”林愉靠着小丫鬟的力道,一步一步走在落日的余晖中,绰约的身子被拉出长长的倒影。
    “一个人心就手掌大小,能装下多少不甘,不说难道就是不在乎吗?我觉着他在乎。”一个能笑出阳光雨露的少年,他的心底足够温柔。
    “他拿傅承晗当弟弟,我就愿意帮他教弟弟。”傅承昀如果不在乎,当初酒楼就不会叫傅承晗站起来说话,他顾及着傅承晗的面子,希望在一众上京弟子当中傅承晗是骄傲的。
    林愉笑着,就好像天上余光未散的太阳,温柔而美好。
    她想啊!若傅承昀被更多人接受,也就更加恣意快活。
    两个人走着,谈笑之中谁也没有看到那边的假山后面,一抹暗红官袍露出摇曳的下摆,男子双手握着莹白的玉笏,一贯无波的眼中尽数化成春风下的碧波荡漾。
    “在乎…吗?”
    他嗤笑着,也觉着他这个夫人有时候,还真是傻的有些可爱呢!
    他看着女子远去的身影,唇角勾出一抹来自心底的笑意,随之伸手揉揉有些发胀的眼睑,转身朝着她呆过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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