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行宫,那是傅轻竹祈福期下榻的地方。
    林愉目光幽深,几息之下串联起今夜所有的事,傅侯趁机生病,姜氏深夜离去,她该生了…消息却是从南阁传来。
    一切的真相好像浮现在林愉眼前,可这个真相却是她这一辈子不能宣之于口的。这就像一张无法翻盘的网,罩住了所有的人,傅承昀的箴言,傅轻竹的跳江,萧清的空寂…
    一盘死局,甚至荒唐,这竟是傅轻竹的孩子?
    “我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林愉恢复了清冷,凛冽的寒风中她撑着的脊背如同竹子笔直,“您先回去,南阁今夜大门紧闭,无论何事不开门,不外出。”
    傅伯本来还有话要交代,只是没等他说出口,林愉就扬声叫道:“飞白。”
    “夫人请吩咐。”飞白站出来。
    本来按照傅承昀预算他能赶回来,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慌了,唯独素日娇娇弱弱的夫人没有慌,飞白及时回神。
    “今夜不会太平,北院男女能动者皆出来巡视,仔细尽心者一人一金。相爷留下的人分成两批,一批于暗处死守,院里院外一旦有异捆了,另外一批带上刀站在门口,只要不是相爷归,谁来拦谁,我赏十金。”
    “夫人,如有硬闯者…”飞白蹙眉,问出最坏的打算。
    林愉忽的转头,冷声道:“如有硬闯者,杀。”
    飞白大骇,林愉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杀人者,赏百金。”
    林愉定定看着他,“飞白,你不敢?还是我的命令,你不敢?”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好似是相爷再现,简直太像了。
    他正色一礼,“飞白不敢,谨遵夫人吩咐。”
    林愉松了紧攥的手,腰间润白的玉印被她握在手心,给予她无限力量,“清楚了,去办吧!”
    这时外头突然飘起了白雪,于渡山早雪不同,上京的初雪迟了半月之久。
    飞白几人离去,林愉朝人伸手,“铃铛。”
    铃铛本躲在角落里,闻声红着眼眶出来,“夫人…”
    林愉见她这样,疲累之中忽然笑出声来,“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铃铛眼泪就留下了,心里就和堵了一块大石头,跑过来抓着林愉的手,哽咽道:“那铃铛挡着,夫人哭吧!”
    “铃铛啊!”林愉捏捏她的脸,怅然道:“有人疼时泪可以流,可没人疼时泪就是懦弱,是别人得寸进尺的依仗。如今…我得撑着呢!”
    她得撑着,把一切交给傅承昀。
    “扶我进去,把这肚子卸了吧!如今,它是有些碍事了。”林愉拽着铃铛走进去,走的很慢。
    铃铛从她沉重的步伐里看出了害怕,红着眼跟了上去。
    如林愉所料,正院声音一起,傅家各处就热闹了。有高额悬赏在前,北院的人尽心尽力,半个时辰逮住了三个探头探脑的小厮,林愉直接让傅承昀的人去审。
    至于北院正门,倒是林堂声第一个到,她穿着睡觉的衣裳,只说是有人告诉他林愉生产,担忧而来。林愉知道他被人利用,可若不是他有私心,谁又来成算他,你看他眼中除了兴奋留下多少担心。
    林愉披着雪白毛狐,瘦弱的身姿端坐在大开的门里,“赶出去,不走按我说的做。”
    飞白有些意外,他虽知林愉父女不睦,可没想到林愉会不顾林堂声的性命,按吩咐就是杀。
    但飞白不知道的是,林堂声惜命,他可以当出头鸟来耀武扬威,但真的危险他会比谁跑的都快,林愉自然知道他不会让自己死。
    不也是他先要别人的吗?一个舍弃她的父亲,她又拿什么善心来孝顺他。
    “门外还有谁?”
    飞白现在对她敬佩不已,回道:“二房夫妇,以及三少爷。”
    “竟没有孝安堂?”林愉喃喃一句,“你去办吧!孩子落地之前,北院谁也不能活着进来。”
    一旦进来,傅承昀将万劫不复。
    傅远洲被逼着让人砸门,飞白领着人堵门,两方对持林愉就站在落雪的院子里,她的手抓的那样紧,时间从没有这样慢过。
    这边动静未歇,又有人匆忙来报,“夫人,南阁被闯了。”
    林愉一愣,死死盯着越来越亮的外头,咬牙道:“无妨,守好北院。”
    …
    南阁。
    顾氏被人扶着走进去,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独酌的傅长洲,多年未见,她还是被傅长洲眼底的嘲弄吓到。
    傅长洲放下酒盅,久病的冷眸淡淡看着院子里所有的人,忽笑道:“母亲——”
    顾氏一颤,好似被人看穿了目的。
    “您,别来无恙啊!”
    …
    天上的雪越飘越大,外头的灯火几乎照明半边天。
    在天空即将破晓之时,林愉恍惚间看见这条无尽的雪白之中,有红衣男子踏步而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走的又急又快。
    “夫人,相爷回来了,是相爷回来了。”
    铃铛激动的晃着林愉的手。
    林愉一听,倏然睁大眼睛,她就看到他两袖清风,白雪在头,带着风尘仆仆的满脸狼狈,迈着大步一步一步的走来。
    这一刻,看着他真实的在眼前,林愉才知道她是多么移不开眼睛。她想跑过去,又痴傻的移不动脚步,她只能翕动着嘴唇,静静的站在原地。
    冬月的风,吹的真快,转眼过去三个多月了…
    傅承昀也看着她,本来他有满腹质问要问,为什么那信这么多天不回,可等他看到这姑娘愈发瘦弱的身子,只剩惶恐。
    他是又一次丢下她,任由别人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欺负他的姑娘。
    “我回来了。”
    他站在她面前,仔细打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寸,声音很轻,就好像怕吓到她。
    多日不见的夫妻有些生疏,哪怕在分离前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此刻被他叫林愉眸色也闪烁了一下。
    她穿着白色的袄裙,厚重的群儒盖不住那纤细的腰身,外头血红的狐毛被风吹着,和她纷扬的头发粘连在一起,看上去就像落在雪地里的精灵。
    “林愉?”
    林愉仰头,眼眸盈着如水的笑意,一下子化开寒冬,驱散他一路风尘。
    无论她忍了多久,做过多少心理建设,可看向他的那一刻,她总是忍不住笑意盈盈,甚至尚带懵昏,久别重逢近而恍惚。
    而傅承昀,在她的笑容中彻底松了一口气,朝她张开怀抱。
    “阿愉,进来吧!”
    “做什么要抱我。”林愉眨了眨眼,看看他,又眨了眨眼。
    他道:“想你了,抱抱你。”
    铃铛见两人分开一段太过墨迹,直接伸手推了林愉一下。林愉趔趄一步,倒是回神过来,不等他再说,叹息着跨步过去,一头撞进他熟悉的怀抱。
    他的手收紧,轻笑着不说话。
    林愉在他怀里轻声道:“你回来了。”
    “恩。”
    回来了——
    林愉不自觉的哑了嗓音,“你终于…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一句话让人心疼。
    她一夜的紧绷、惶恐、害怕和责任,在落到他怀里的那一刻…就那么散了。
    傅承昀也是哑着声音,“恩我回来了,没事了。”
    这样的安慰说的林愉红了眼眶,伸手就在他肩膀捶了一拳,笑着哭又哭着笑,“你怎么不下辈子回来…你看看门都坏了你才回来。”
    她很少叫傅承昀,每次一叫不是生气的忘了北,就是高兴的摸不清头,这样不同于别人的一声叫更让他心里从未有过的充实。
    他诱导她,“再叫一声。”
    “打一下也行…”他心里舒坦。
    “呸。”林愉从他怀里出来,本已经把拳头高高抬起,然而触及他手上新添的刀疤,以及他身上褶皱的红衣,忍不住把手放了下去。
    傅承昀把她的一切尽收眼底,就笑着看着她,“没事,门坏了我给你守门。”
    林愉一愣,觉的他有些温柔,就在这时他的另外一只手上,一声孱弱的、近乎没有的哭声传来。
    “呜呜…”
    在她几乎要忘了那些事的时候,林愉听见了哭声。
    那是孩子的哭声——
    林愉表情一顿,也注意到他一直没有动过的那只手,从一开始就避着她护着什么。林愉缓了一口气,再看向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她怎么忘了,过了一夜他们已为人父人母。
    “先进屋吧!”
    傅承昀听了也没有反驳,跟着她亦步亦随的走。
    等到只有夫妻两个,他才不加掩饰的目光落在林愉身上。只是林愉不言不语,贤淑的眉眼之下瞧不出方才的欢喜。
    就在他要忍不住往前的时候,她才终于主动伸手,掀了他腥臭难闻的斗篷。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骨节之上血肉模糊,带着紧绷的幅度,掩藏了下面的情绪。他揽着孩子的动作僵硬又小心翼翼,而那孩子小小的,只有他胳膊大小,皱巴巴的脸上连双眼睛都睁不开,孱弱的呼吸听起来就像是要断气。
    她卷长的睫羽轻颤,“男孩女孩?”
    她一说话,傅承昀才像活过来一样,“男孩。”
    “还真是男孩,”林愉一愣,反而帮他接过孩子,状似不经意道:“他嘴巴和你真像,薄薄的,随时要笑的样子。”
    傅承昀心里一凛,难得说话不再连贯,“是…是吗?”竟这般像吗?
    “是啊!这本来就是你的孩子,自然和你像些。”林愉抱着孩子哄,孩子在她怀里明显舒服了,小手抓着她伸过去的指头,闭眼也不再哭了。
    “你莫不是一路赶回来的,闻着身上都馊了。”
    傅承昀脸上一黑,倒离她们远些,不好意思道:“那我站远些。”
    “你说你,一路赶回来的吧,你急什么?”
    “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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