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巨大、广袤、无边无际,星辰像是一颗颗洗过的碎晶石,被天神一把一把地撒在天幕上,每一颗都晶莹闪烁,洁净美丽。
马儿从星空下奔驰而过,好像要奔向天地的尽头,奔向群星坠落之处。
“我们要去哪儿?”
姜雍容坐在风长天身前,背后贴着他的胸膛,热力透过衣衫,源源不断地传到她的身上。
风是冷的,但这冷也是凛冽的,让人有一种想高声呼喊的畅快。
“就在前面,看到了吗?那座山。”风长天答,声音就在她的耳畔。
以姜雍容的眼力,很难在夜色中分辨一座山。但那座山是例外,因为山峰全是积雪,反射着星光,洁白耀眼,像会发光一样。
“天女山。”姜雍容轻声道。
从前,在天女山还属于大央的时候,历朝历代的诗人为这座北疆第一高山留下了许多诗篇。它是大央极北之处的标志,也是男儿征战沙场的灯塔,它矗立在大地上,也矗立在大央人的心中,它是最北最美最高的一座山。
风长天在离天女山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勒住了缰绳,马儿停了下来。
“雍容,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这座山。”风长天道,“又冷,又高,又美,像天上的神女。”
他说着低头一笑,“我那时就想着,要是能把你带回北疆就好了,我一定要带你来看一看天女山,呐,好不好看?”
这一瞬姜雍容心头滑过前人无数的诗句,无数的人称赞天女山的美丽与高洁,奇瑰与雄奇,但古话真没说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亲眼一见,才知道北疆第一高山有多美。
她一直没说话,风长天低下头来,打量她:“不好看?”
“不,是太好看了。”姜雍容久久地凝望着星光下的雪山,言语在此时显得那么无力,所有的诗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眼亲见。
“这原本是我们的啊……”她的声音很轻。
“放心,它很快就会是我们的。”风长天说着,对着天女山的方向大喝一声,“喂——你等着,等爷接你回家!”
姜雍容笑了,这一刻胸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豪情。
她无法像风长天那样大吼出来,但心中也有同样的声音在默念:
——天女山,要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将你重新绘到大央的舆图上。
忽地,前面山脚下闪过几道光芒。
“是流星么?”姜雍容疑惑地问,觉得不像,流星不会那么短暂,也不会那么低。
“是兵刃的反光。”风长天展齿一笑,贴在她耳边道,“北狄人在天女山下有驻军。”
姜雍容:“!”
姜雍容:“你疯了么?!还不快跑!”
你现在没有刀枪不入的神功啊大爷!
“哈哈哈安心吧,他们不敢追上来的,因为我从前不止一次袭过他们的营,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就该紧急戒备了!”
说是这样说,但怀里多了个姜雍容,风长天到底还是谨慎了几分,调转马头,一夹马肚,开始飞奔。
姜雍容一直留意身后,果见没有人马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也大笑了起来。
风长天忽然停下了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姜雍容脸上笑意未减,抚了抚脸:“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笑得……就跟喝醉了一样。”风长天喃喃地道,“你以前喝醉了时,便是这样笑的。”
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在巨大而浑圆的明月下,喝醉了的她笑起来是那样开怀,眉眼舒展,像一朵绝世之花全然地、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绽放,让他目不暇接,心醉神迷。
不过这倒是给了风长天新思路:“所以,我以后要是还想看你这样笑,除了想法子灌你酒,还可以带你来探敌营?”
姜雍容:“……”
别,她还想好好活着。
很快她便发现这条路并非是回去的路,那次在天牢看过的北疆沙盘和眼前的景象相合,她算了一下这里离天女山的距离和方向,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虎跳岬?”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姜雍容这种未卜先知的风格,风长天还是忍不住咕哝:“雍容,你莫不是个妖精变的?”
前方果然是虎跳岬。
沙盘上只是一道蜿蜒的小沟,放在天地间却是一道巨大的深峡,在星光下像一条巨龙般,一端连接天女山,一端延伸向云川城方向。
“这里原是一条河,由天女山上的积雪所化,沿途经过天虎山和虎口谷,一直流进云川城。”
姜雍容站在上方望下看,底下干涸见底,唯有风沙:“水呢?”
“北狄狗截流了。”风长天道,“他们直接把水引到了自己家里,从此云川城就一年干得比一年厉害。”
姜雍容沉默良久:“所以,他们不单夺过我们的山,还夺走了我们的水。”
北疆以前对于她来说,只是舆图上巨大的一块,因为极少代表道路的细线和代表城池的圆圈,所以显于异常空旷荒凉,像一片无人居住的不毛之地。
在朝臣们口中,北疆也是“地广人稀”的代表,无论是各项朝政还是样样税收,北疆好像都是被遗忘的地方。
是到站在这块大地上,她才知道那空旷的舆图也能这么多百姓在生息。不管活着有多么艰难,他们依然拼命想活下去。
就像一粒粒草籽,不管头顶压着的石头有多么沉重,他们依然用力钻出了大地,动用全部的力量生根、发芽、生长、开花。
夺回来。
夺回我们的山,夺回我们的水,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
这样的声音在胸中回荡,姜雍容彻底懂得了风长天宁愿扔下皇位也要回来打北狄的心情。
姜雍容站在虎跳岬边,风呼呼吹过空荡荡的河流,发出奇异的长啸地声。
她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如此有力,神思如此清明。
“该开始募兵了,风长天。”
第71章 . 宅子 我很喜欢
第二天, 姜雍容回到云川城买下了一所宅子,只等过两天叶慎几人稍稍好转些,便可以接他们回来。
风长天先回天虎山安排人手准备募兵, 然后便赶来城中找姜雍容。
时近黄昏,街头各色酒楼饭庄正是上桌的时候, 各处皆飘来饭菜香气,城中炊烟袅袅, 在浅金色的晚霞中缓缓升上天空。
真是个好天, 有难得的暖阳, 风又不大。
一想到一会儿便又可以见到雍容,他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轻快。
只是一到宅门前,他脸上的笑意就顿住了。
门太窄, 太旧,门上的清漆已经斑驳开裂,两只门环都生绣了。
“这宅子谁挑的?”风长天问,语气相当不悦。雍容是谁?那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宅子里头?
虎子和阿郎在门口迎接, 一看老大沉下脸, 心里便咯登一下,连忙道, “大嫂自己挑的。”
“胡扯, 雍容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的宅子?”
“真的, 大嫂说了,这里离城门不远, 前有医馆,后有府衙,出了巷子就是南街, 样样都很方便。”
风长天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一点,可就算地段不错,也不能掩盖这宅子就是不行的事实。
及进了门,只见院子不过丁点儿大,他从这头走到那头,迈了二十来步就完了。
风长天脸色更难看了:“既然雍容喜欢这里的地段,难道附近就没有好房子?”
虎子喃喃道:“还真没有,这家也是前两天刚搬的,地段好嘛,一腾出来马上有人买……”
“蠢货,别人不搬,你们就不知道让别人搬?!”风长天喝道,“咱们天虎山的人,还弄不到一套合心意的房子?!”
阿郎和虎子苦着脸道:“前头那家足足有三进,院子又大,我们原说给大嫂弄了来,大嫂不肯要嘛,我们也没法子……”
风长天有点恼火。
一是恼这两个蠢货不会办事,二是恼姜雍容竟然这样委屈自己。
他步子迈得极大,把虎子和阿郎扔在身后,径自来后院找姜雍容。
房子虽小,却有两进,前一进是叶慎等人的屋子,后一进则是姜雍容的。
风长天进去只见两个下人在打扫,风长天问:“你们主子呢?”
两名下人皆是四十来岁的妇人,一个叫韩妈,一个叫李妈,在看到虎子和阿郎的时候就隐隐猜到这屋子和天虎山有关,姜雍容也直言不讳,只是开出了两人无法拒绝的高额月例。
此时两人一见这云川城知名大魔头,腿脚顿时发软,李妈一个手抖,鸡毛掸子都掉地上了,颤声道:“在在在灶房……”
风长天更恼火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她下厨?!”
韩妈和李妈情不自禁靠在一起,声音抖得厉害:“姑姑姑姑娘她自己要去的……”
风长天摔门便走。
他决定了,他要给雍容换一所宅子,换一批下人,立刻,马上!
然后他一脚踏进灶房。
姜雍容身上穿着家常淡蓝色圆领外袍,领口和袖口皆露出一圈洁白细软的锋毛,身上系着一条粗布围裙,带子在腰间绕了两圈才系上,勾勒出了细细的腰身。
她头上系了一条帕子兜住头发,但因着忙碌,一缕发丝从帕子里漏出来,散落在颊边。她的脸颊是一种极浅极浅的淡粉色,像是婴儿最最柔嫩的那一种。
锅盖刚刚在她的手里被揭开,一大蓬热汽像云朵一样升腾起来,弥漫在屋子里,因为她的存在,简陋的灶房仿佛刹那间成了人间仙境。
姜雍容勺起一勺汤,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才看到站在门口的风长天。
她一笑:“来的可真是时候,汤好了,你来尝尝看。”
风长天来得比她预料的要早一些,原以为可赶到他回来时开饭,现在看来不行了。
风长天却没过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前所未有,它特别轻,又特别浓,充盈在胸口,满满当当的,满得简直快要溢出来。
他想起进城的时候看到的一道道炊烟,原来,那么多道炊烟中,有一道是属于雍容的。
雍容在做饭。
雍容在等他回家。
“风长天?”姜雍容有点讶异。风长天很少有这种时候,他直直地看着她,整个人好像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