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灼热又带一丝清凉。
华落欢在伯大开学前一个月降临M国,她辞掉海城的工作,将留学伯大梦重新捡起,经过半年的努力,成功被伯大法律专业录取。
她在离伯大不算远的一条街道上和一个同在伯大留学的同国女孩合租一间公寓,这天收拾好屋子和行李,她和室友去超市购买一些生活用品。
回程路上,两人提着东西有说有笑,对异国他乡的留学生活充满展望。
突然华落欢顿在原地迈不动步子,也提不住那些生活物品,袋子掉在地上,两个大柑子滑出溜远。
“落欢,落欢?”室友奇怪地叫她。
华落欢在上一秒看到街道对面的一扇门打开,然后那熟悉身影走出,她一瞬心口砰砰,却在下一秒看到随他一同走出的,还有那美丽的小娜,小娜推着婴儿车,婴儿车上坐着一个踢腿闹腾咿咿呀呀的可爱幼儿,再下一秒,云明和抱起了那个幼儿,是一家叁口的温馨无比。
原来。
原来。
原来早已错过。
——“阿欢,我爱你。好爱好爱。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更爱你。”
——“我只喜欢阿欢,只爱阿欢,只对阿欢有感觉。”
——“阿欢,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我们是对方的另一半。”
——“阿欢,你嫁给我,给我生孩子,好不好?”
——“阿欢,你是我唯一的女人,无论如何,从始至终。”
——“阿欢,我还值得一个机会,一个和你共度下半生的机会,是吗?”
——“阿欢,告诉我,爱不爱我?”
——“阿欢开始喜欢我?”
——“不爱了。如果有如果,我希望从没有遇见你。”
——“我要和你了结得干干净净。”
——“阿欢,我不影响你的人生。”
那一张张深情的、充满爱意的、痛苦的、哀伤的、绝望的、喜笑或苦笑的脸在远离,终于彻底地消失。
华落欢不顾一切地往前奔离,盛夏的风吹落她的泪,吹散她所有的期冀。
她回到公寓重新收拾行李,然后提着行李箱下楼。
室友追回来:“落欢,落欢你怎么了?”
她强自一笑:“对不起李倩,我家里有点事,我要回海城了。公寓的房租我会给够半年,你也可以重新开始找一个新室友。”
她再不多说,下楼打车往机场赶过去。
伯大开学的时候,华落欢和李倩一起去报到,她没回海城,因为在登机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没做,于是离开机场重新回到公寓。
开学半个月后,华落欢终于等来云明和的课程,他是伯大法律系聘请的客座讲师,不定期给学生上课。
云老师的课从来座无虚席,因为他的专业涵养,也因为他那模样和品性实在吸引。
华落欢坐在人群后面一个偏僻角落,看他用地道流利的英语在台上深入浅出又幽默亲和,太招学生的喜爱。
她想起那年在海城大学金融协会举办的活动上,那一身自信可亲的红。
又在心里发问,法律是什么?
然后又想起那日邓豪伟说:“他实是很好的孩子,他不该死的,法律不外乎人情,他将功赎罪,又早有改正从善之心,他罪不至死。”
她突然不可抑制地垂泪,急忙偷偷擦掉,又有一丝深切懊恼,来M国前她应该先去探望邓豪伟告诉他的:他没死,从两年前开始,他就是伯大法律系最专业也最受欢迎的讲师。
一堂课过得飞快,下课以后云明和没着急离开,于是被学生簇拥提问攀谈,华落欢坐在座位上没动,看到他疲于应付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一笑,继而释然,轻轻起身离开去上下一节课。
接下来半个月又上了一节云明和的课后,她从中使力,于是他们班里在十月的一个周末发起烧烤团建活动,云明和在被邀请之列,但得到他不一定有空的回复。
她知道以后也不灰心丧气,心想总有机会将那番话说出口。
活动那天她帮忙准备好烧烤材料以后,竟发现云明和来了,但在同学们一片雀跃时,她旋即接到一个电话,于是还是决定先离开。祝福来M国公干,百忙中抽出半天约她一见,她实在不忍拂了他远来之意。
吃完晚饭祝福送她回公寓。
她之前有意在离云明和住所隔两个街口的街道租下公寓,后来发现误会一场来不及,所以她出门的话,已经不敢从他家前面的街道经过,而是从另一边背离的方向绕远几个路口。
但这时她还是在街上碰见他。
云明和站在她回公寓路上不得不经过的路灯下,似有意似无意。
华落欢先和祝福告别,然后咬咬唇转过身来,朝云明和走过去。
作为学生她也应该和老师打招呼。
“云老师,你好。”她觉得他们只能用英语交谈。
云明和面无表情转过身来面对她。
近叁年以后他们再一次相视而立,华落欢看到他一如既往明澈的瞳,36岁有余的脸上竟还有少年气,像11年前,她初见他时那样。原来,原来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她心动难已,接着颓然地低下首去,又只用一秒归于平静,再次抬首看着他。
云明和问:“你是?”
华落欢并不介意,耐心解释:“我是你的学生。”并没有自报姓名。
“哦,是吗?我没有印象。”
“我法律知识有待提高,并不出众,所以云老师不记得我很正常。”
“云老师,你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她又问。
云明和说:“我在等一个人。”
华落欢点点头,想了想,觉得不是时候,就再看他一眼,微笑作别:“不打扰云老师,再见。”
她转身往公寓里走,有一瞬以为云明和会出声叫她,怎会。
之后上下课她还是绕路走,又上了两节云明和的课,她依然坐在后面偏僻角落远远又默默地看着他。有一次两人视线有一瞬交织,她一慌间发现他很快移开眼去,令她不得不反省,再这么下去会影响他的生活,她该赶紧说出那番话,然后彻底地离开。
但她始终不敢私下约他,于是还是要从群体活动着手。
她在伯大法律系同乡会看到云明和的名字,于是又落力吆喝奔走,暗暗促成同乡会11月上旬的郊游活动。
秋高气爽,接近出发时间,云明和还没到集合地点,她以为他不会来的时候,在最后一刻,她看到他的身影,一身服帖运动衫显得朝气蓬勃,准备充分的样子,让她想起那年她命悬一线醒后,他手臂上揽一个篮球,健康鲜活地灿笑着朝摄像头喊“新年好”。
一路上,好几靓丽女生有意无意地追随在云明和身边,华落欢只略心不在焉地想着要怎么开口说出那番话,和室友李倩以及好几帅气男生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后面。
中途大家围坐在一起稍事歇息,不知怎么的,华落欢就被挤到了云明和身边,两人挨着坐,她有一瞬的慌张,更多的是不可抑制久违的熟悉感。
“云老师,你好。”她下意识地挪开一点之后,用英语低声对他打出今天第一个招呼。
云明和转头看着她,用国语淡道:“华同学是不会说国语的同乡?”
“抱歉,我没反应过来。”
华落欢用国语道歉,礼貌又疏离。
不时有人和他说话,她暗暗感激,只会时不时喝一口水。
又有女生别有心思地问他:“云老师,你结婚了吗?”
云明和笑一笑,回答:“你们没有机会了,我早已有另一半。”
一片憾然声音,而华落欢只觉他是对自己说的。
又有男生问她:“落欢你呢,我们还有机会吗?”
华落欢无比窘迫又尴尬,也只能如实回答,笑道:“我单身。”
就一片男生们的雀跃,纷纷要求联系方式。
于是她急忙补道:“不过我很享受单身,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她和云明和外形条件都极出众,又坐在一起,很容易成为人群中焦点和被“采访”对象。
华落欢听到有人问云明和家乡哪里,心里不禁有点为他担心,又觉得他这种已婚成功人士还来参加这种活动实在太为难他,继而又忍不住思考他来的动机,但只听他轻易化解:“我就在M国长大。”
“不如我们继续走吧!”她很快提议,“前面有一大片玉米田,很适合我们拍照。”
她站起的时候腿有点软,一双手反应迅捷又无比自然地伸来扶住她手臂,她脸上忍不住一红,很快挣开:“谢谢云老师。”
队伍继续往前走,云明和步子漫漫,似是在等谁。
而华落欢依然心有所忧地和几个男生缀在队伍后面。
到了玉米田景点,大家都去拍照,华落欢选一块离云明和足够远的石头坐一下,她生理期,之前休息得不太好,又走了这么长的路,有点不舒服。
很快有有心的男生发现她脸色有点惨白,过来关心,她若无其事阳光一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她朝云明和看过去,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她就坦然地咧开嘴一笑,起身往他走过去,说道:“云老师,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却听他问:“不舒服?”
她一怔,摇头:“没有,只是走得有点累了。”
云明和看她一会,她打算继续之前话题时,他却又说:“要喝一口热水吗?我带了。”
华落欢回视他,几乎要被他语声里的温柔蛊惑,一瞬又清醒过来,还是笑着摇头:“谢谢,我自己带有水,不用了。”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云老师。”她不间歇地重新问他,害怕他已不属于自己的关怀,那太像施舍。
“法律是什么?”她继续问。
云明和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于是华落欢说:“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因为一些原因为过不少恶,我当时很恨他,觉得他该死,但有很多人说他不该死,说法律不外乎人情,他将功赎罪,早已改正从善,他是值得新生的。云老师,你说法律是什么?”
她不待他回答,继续道:“我觉得是原谅,对我朋友那种向善之人的原谅。所以他是值得一个机会的,一个人生重启的机会。”
“法律就是法律,爱才是原谅。”云明和看着她,双瞳有隐忍又危险的光。
华落欢又一怔,接着又释然地笑:“无论如何,我那个朋友是真正的善良,当时即使他不舍,也肯祝福我和别人,而我很小气,从未有过一次真心祝福他,所以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和祝福。”
“对不起。”她道歉以后低下头去,又抬起,然后继续真诚地看着他,又无比真诚地说道:“这一次,我真心地祝福他,祝他永远幸福。”
她说完以后再贪婪地端详他两眼,然后粲然地笑,是她最后的告别。
“再见。”
她双眸里终于控制不住地盈起泪,急忙转身要往玉米田走去。
却突然感觉手上一紧,被云明和抓住。
他隐忍危险的声音:“这是最后告别,要走了?”
华落欢本来打算说了这番话就退学回国,下意识想回“是”,但感觉手腕有点疼,又看到他脸色不豫,只说:“我去拍点照片。”
“来M国就是为了说这番话?”他目光紧锁她一张小脸。
她就有点慌垂下眼去:“我是真心地向你道歉,也是真心地祝福你和……”
云明和脸色发冷:“我等了你这么久,我要等的不是这番话。”
华落欢只觉他是还恨自己,更慌,泪都要掉下来,尝试挣一挣手,挣不开,尽量保持礼貌低声劝道:“云老师,请你放开,否则很容易引起误会。”
“什么误会?你单身的误会?”
云明和突然迈前一步,将她紧拥入怀,一手圈住她身子,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恨恨看她一眼,俯下脸去,咬住她的唇,吞噬她的唇,又用力地辗转吸吮,再挑开她,探进去激烈地纠缠。
时间只能治愈他的伤,永远治愈不了他对她的爱。那份爱随着时间发酵沉淀,愈来愈烈。
那么地久违,近叁年的思念,叁个世纪的思之若狂,终于得到回馈,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他,从两年半前他得知她和冯铭分手的消息开始,他就在等她,等到今天,终于等到了。
是劫后重生,也是失而复得,却不再是一腔孤勇,而是万分的笃定,一生的承诺。
华落欢从最初的猝不及防,到不可置信,到反抗,再到不可抑制地回应他,最后完全地沉陷在这个吻里,直到他的吻势慢慢温柔下来,如温暖流水在她唇齿梭巡,他们都几乎窒息时,她才能不得不推开他一点,逃不开他的怀抱,小脸惨白不复,娇羞透红,泪眸依旧盈盈,低声呵斥他:“你疯了?”
“刚刚被你治好了。”
云明和再出其不意用力地嘬一下她,明明双瞳中冷漠怨怒不复,盈上了多么熟悉又浓烈的爱意和笑意,嘴角一抹神清气爽,弯腰抱起她,再低首看她一眼,迈开腿往发现了佳人接吻以后惊怔住的人群走去,朝同乡会长说:“同学,我们有事先走。请帮我转告其他同学,云明和的另一半,就是华落欢。”
华落欢早已在他抱起自己时就下意识揽住他的颈项,此时听他这么说,心里已猜出真相,但太情怯不敢轻信,只盈着泪红着脸从他怀里看着他,过一会才呆傻问他:“你是什么意思?你为我,要和小娜离婚,连孩子都不管了?”
云明和被她问得猛地顿脚,干脆放下她,又托起她的下巴,报复般一顿啃,又吻得快要窒息才肯分开。
“阿欢,你是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又毕业就开公司开发出挖痕,再只用半年就考上伯大法律系的聪明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笨的?你都还没来,我和谁结婚,和谁生孩子?”
这一声久违的“阿欢”令她美眸中盈泪愈浓,华落欢咬紧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感受那无比熟悉的体温和胸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嘶哑着声音问他:“你一直在等我?”
“从坠河那一刻我就开始想你,你说呢?”云明和想起那些煎熬等待的日子,语气忍不住委屈又气恨。
“那天你故意气我?”
云明和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重新抱起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那天小娜和她老公带她们小孩从Y国来家里做客,我开门就看到你,小坏蛋笑得那么开心,可知这几年我等得头发都要白了,就故意抱一抱那小孩,没想到我阿欢那么容易上当,龙卷风一样跑掉,我后悔起来追到机场的时候,你已经不见踪影,以为你飞回了海城,一转头就看到你拉着行李箱往回走。阿欢,那一刻我就想冲上去将你揉进我的身体,再也不给你走了。”说到后来低下首来看她,多么情真难舍又情深似海。
华落欢再也忍不住地捶他胸口,愤愤泣道:“混蛋,那当时为什么不上来说清楚?游戏很好玩?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的?我以为你……”
她说不下去,只有控制不住的泪汩汩地流,她一度以为永远错过了,可原来爱的那个人从未变过,她像一转身,就得到了全世界的拥抱。
这时江毅已亲自开了车过来接,云明和吻过华落欢的泪安抚她一下以后,抱着她坐上车。她泪流还不能自抑,想和江毅打招呼,却说不出话。
江毅不怎么见老,这时也早已对华落欢消解了全部恨意,又情知是唯一能带给他家阿和少爷所有幸福的女人,感到宿命感的同时,激动又感喟地主动唤她:“小欢,你终于来了,阿和终于等到你。”
“江伯。”华落欢终于能从莫大的安全和失而复得的激动中恢复一点声音。
云明和将她抱到腿上给她抹泪,先拿出热水喂她喝几口,又将温热手掌探进她的衣服里覆住她的小腹温柔摩挲,才笑道:“我是希望这一次让阿欢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我希望阿欢想得清清楚楚,爱不爱我,要不要和我共度一生。”
又想到不爽的事,忍不住控诉:“而且这几个月我很好过?看到你天天绕开我走,难得去上课想多看你几眼,又躲那么后面,上个月我看你面子才去那烧烤,你却放我鸽子跑去和那个男人逛街?还有大半年前在X国,你和他笑得那么开心?阿欢,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多心痛?”他依然为那一幕幕耿耿于怀,那人太像冯铭,当时他以为她选择了他。
她听出他语声后面忍不住地苦涩,想起当时她在橱窗镜面看到他,然后她急切回头时,明明看到那大步而去的背影是如那日在冯铭病房外一样的失落。
她紧紧抱住他,怕他再跑了一般,想钻进他的身体。
“他只是朋友,叫祝福。”
“祝福?”
“祝福我们的祝福!”
华落欢红着脸盈着泪恼恼瞪着云明和,看到他嘴角慢慢绽出莫大舒心又幸福的笑,忍不住心尖颤,忍不住凑上唇吻吻他的唇,娇娇骂道:“大傻瓜!”
云明和终于得到所有的救赎,凑过脸来,和她互望良久。他们都要把彼此看进最心里,然后再深深地吻住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