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礼服登上城楼,银线穿珍珠的重?绣异常繁复隆重?。
眼前城下是一?片恢弘壮大。
是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武帝时万国?来?朝才会有?的人间盛景。
高桅的巨船,如山的贡品珍宝,稀奇的动物、各国?长相各异语言叽里呱啦的使臣。国?库的钱粮已装不下,军队严整,百姓生活安定富足踏花郊游,小孩子们读书习字游学经商。所?有?一?切他能够想到、甚至想不到的繁花似锦。
城楼风很大,宴语凉回过?头看身边。
他的身边侍立六部百官、五官将领。有?温文尔雅的奚卿徐卿,有?活泼的胡璐狐狸,有?微笑着?的师律和皇太弟。
唯独没看到岚王。
宴语凉不禁微微有?些心急。他想问他人在哪?可城楼的百姓山呼万岁还在等着?他。
他保持微笑跟他们招手,往下面丢鲜花和铜钱,却一?直在想岚王人呢?
他觉得他一?定不会走远。
他肯定就在附近,就在某个不远处的地方正等着?他。他只盼着?这祭礼快点结束,他便可以脱下这一?身沉重?而华丽的外衣,一?身轻快地跑去找他。
他是一?国?天子,肩负重?任,一?路带着?这个国?家?从泥泞走向繁华,从来?不后悔一?度只为这个国?家?、为黎民百姓活过?。但如今这盛世终于一?如所?愿,天下不负。所?以他以后,是不是终于可以任性一?点。
去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喜欢自己真正想要喜欢的人。
……
宴语凉醒来?的时候,身上衣服已经穿好了。
就连靴子也已经穿得整整齐齐的。
人在岚王怀中。干干爽爽,明?显已被再度擦洗整理过?。
岚王清瞳中有?些担心:“阿昭,你适才昏过?去了。”
“都怪我?不好。阿昭身子虽养好了许多,但气血还亏。回去得给你找医者把把脉才是,喝些补气养血的参汤。”
宴语凉恍惚了一?小会儿。
他还在想那个梦。
梦境里最后他跑下城楼去找岚王,却无论哪里都找不到。
找得他焦急又心痛。孤零零站在城墙下时又突然想起来?,他曾经教育过?一?个什么人,应该是个大夏附属国?的王侯,他跟那人说——
“一?个人的心,就只有?两只掌心托得起的那么大而已。”
“若装得了仇恨,便装不下挚爱之人;而若装得下爱人,就再装不下不雄心壮志;而倘若想要一?并装得了国?事家?事、黎民苍生,则无论是仇恨或是心底喜欢的那一?个人都再不能有?了。”
依稀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人还很年轻。
说得也是云淡风轻地笃定。
以前的锦裕帝,大概就真的是很年轻又清醒。
大夏历史上年少便清醒的皇帝后来?皆是成就颇高。宴语凉在史书中看他们时,佩服他们的功绩,却也能在字里行间隐约看到他们的凌厉脆弱、聪慧隐忍、多疑伤人、高处不胜寒。
这可能就是帝王家?的宿命。
才会一?直有?人说来?生不入,生生世世不入。
……
身子一?轻,岚王把他抱起来?。
天色已近黄昏有?薄暮与霞光,该趁着?入暮之前出?发?回城了。岚王怀里很暖和,宴语凉紧紧靠着?。
他在梦里到处找不到他,现实中却不用找,岚王一?直肯默默守在他身边。
心里酸酸涩涩,他问他:“岚岚,你能不能不走?”
以前的锦裕帝或许云淡风轻,但如今却是真的有?了心,害怕梦里的那一?幕成了真。岚王听出?他声音哑涩,停下来?认真听他说。
“岚岚,你能不能答应朕,留在朕的身边,永远不走。”
“朕也答应岚岚,以后好好做人。”
“就算前尘全?想起来?了,也一?定好好做人。不会猜忌你,不会……不声不响从背后□□一?刀。”
“史书上说,文帝为江山稳固离尽身边人,惠帝为平衡储位诛杀心爱之人。可朕一?直觉得《君王策》写那些不是给后世帝王学的,是给后世帝王拿来?引以为戒的。”
“朕会学前人那些好的,不跟他们学那些坏的。”
“所?以岚岚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对?朕心灰意冷。”
林中沙沙声。
岚王:“傻子。”
“你是不记得了,小的时候,太傅拿《君王策》让太子效仿时,就是你与太傅在那唱对?台戏。”
“太傅说帝王要学会心冷无情,你却说有?的帝王宅心仁厚可谈笑间杯酒释兵权。太傅说帝王不信旁人,你说前朝皇帝和高丞相手牵手。气得太傅让你太庙罚跪。”
宴语凉确实不记得这一?段了。
庄青瞿:“阿昭本性如何,我?一?直清楚知晓。”
他沉默了片刻,似有?些话说不出?口。
宴语凉:“你说。”
“那我?说了,阿昭不准笑我?。”
“我?曾想过?,便是有?朝一?日阿昭因功高震主而‘赐死?’我?,会不会等一?梦醒来?,我?就被送去了某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
“然后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等几年这天下更好了,到时候你把事情都交给英王,就会来?找我?。”
“……”
“我?对?阿昭,从未曾有?过?片刻的心灰意冷,这么些年来?,也不曾有?一?瞬想过?离开。只是偶尔也想过?,若是真的死?了,我?只怕……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每天去楚微宫闹鬼,质问你凭什么别人行就我?不行。”
“是不是有?点可笑?”
宴语凉不觉得可笑,宴语凉心疼得都快哭了。
岚王:“你看,早知道不说了。”
他哄他:“但阿昭,其实以前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你别瞎猜,才打了胜仗不准哭丧着?脸。嗯?都不像你了。”
“你当年已足够包容我?。反倒是我?,也做了许多惹你生气的事,等你都想起来?了不准嫌弃我?才是。”
“但反正也是我?的人了,嫌弃也没用。”
他把宴语凉抱上马。
尚且沉浸在心疼与自责中的锦裕帝:“……………………”
朕的龙臀!!!
龙臀炸了。他时至此刻悚然想起来?,他哪是气血亏需要参汤?他根本就不是因为气血亏才昏过?去的。
是这个男人他一?遍一?遍又一?遍!从石头到柔软的青草地,他没劲了、求饶嗓子都哑了,从下午直到黄昏根本不是他睡过?去的,是运动过?去的!
锦裕帝要疯了。
他刚才还想说岚岚这么知书达理的温雅公子,以前根本不可能做什么事惹他嫌弃。是他大意了!
岚王:“我?抱着?你的腰,你坐不住的话,力气便往我?身上放。”
实在是幽澜城距此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路是走不回去的。
宴语凉欲哭无泪,踢他,没踢到自己还龇牙咧嘴。
天边晚霞一?片火烧的柑橘红。
马儿慢慢走着?,岚王:“我?本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的。”
宴语凉还在对?抗从下身直窜天灵盖的种种不适,没空搭理他。
“有?一?个地方就在附近,阿昭会想去。”
宴语凉继续气。
“阿昭虽记不起那人了,但若有?朝一?日记起,一?定会怪我?没带你去看他。”
第65章 燎原火色,时光荏苒。
宴语凉虽然龙臀疼,??但他好奇心重。
“是谁?”
庄青瞿垂眸:“师律的兄长。帝师,师云。”
“是我们两个……亦是荀长、宇文、澹台,我们所有人的师父。”
师云。
宴语凉曾在本朝史册曾看到过这个名字。
锦裕一年他刚继位时,??庄青瞿和师律都还只是十五岁的青涩少年,??还远没有到沙场扬名的时候。
那个时候大夏军队的三足鼎立国之栋梁,是太尉庄薪火、内敛谨慎的老将军夏侯烈,以及武安侯师云。
其中师律最为年轻,??却最为前途不可限量。
就连“大夏战神”的名号,在岚王之前都是属于师云的。
宴语凉:“可朕记得这个人……”
他记得师云战死了。英年早逝,??史官扼腕叹息。
师云死在锦裕一年。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北漠骚扰,瀛洲不安,国库空虚,百姓饥寒,??皇帝根基不稳,庄氏和澹台氏把权,??眼睁睁看着附属国越陆被落云侵占而不能救。
一件件一桩桩,如黑云压城,哪怕是今日回首宴语凉都深觉难以招架。
实在是难以想出当年二十一岁的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师云战死在北疆的茫茫大雪中。将星陨落、举国皆哀,??大夏前路更是渺茫如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