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儿子喊他叔叔。
喊他叔叔。
罗六斤猛地回头和罗自省对视,后者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自己刚才说的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话似的。
“你刚才喊我什么?喊我叔叔?你喊我叔叔!”
罗自省平静道:“我们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户籍上的确是这样的,你是我爸爸的弟弟,当然是我的叔叔了。”
罗自省说完不去看罗六斤灰白的脸色,继续跟老陈说道:“我父亲去世的早,一直是我的爷爷把我拉扯大。我叔叔婶婶不满意我爷爷养着我这个吃闲饭的,经常去爷爷家里闹,就连该给的养老钱和粮食也一点也不给。后来我爷爷死了,他们就霸占了我父亲的房子,把我给赶了出来,我无家可归就来了省城干活。他们还不依不饶的,知道了我在省城的住址以后,来这里堵我,为的就是跟我要钱,他们怕我不给钱,就在大街上喊我是他们的儿子,有人看不过去就说了他们两句,围观的大爷大妈们以为他们是人贩子,就把他们送到这里来了。”
罗自省每说一句,李兰花的脸就黑一分,罗六斤的脸就白一分。
等他说完,罗六斤默默抹眼泪,李兰花喘着粗气,骂道:“你个小混蛋,你胡说。”
罗自省倒是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我胡说,我哪里胡说了?你们在户籍上是不是我的叔叔婶婶?当初分家的时候就说好了,爷爷住的房子给我爸,我爸去世以后是不是该给我,你们是不是霸占了那座房子?是不是把我给赶出来了?爷爷活着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不养他,不给他钱也不给他粮食?爷爷老了动不了了,要不是有姑姑们,我和爷爷早就饿死了。”
“你们还来省城跟我要钱,你们凭什么?”
罗自省越说越激动,最后几句话都带了鼻音了。
罗六斤不想认自己这个儿子,那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儿子,可是他为什么不认爷爷,他可是只有那一个父亲啊。
以前他总以为不要他不要爷爷都是李兰花不准,今天他才明白,这一切最该怪的不是李兰花,而是罗六斤。
他不是懦弱,他是自私,他不想要他这个会影响新家庭的儿子,也不想要会让他花费钱财的父亲。
但凡他有一点人性,他罗自省都落不到这个地步。
好在现在还不晚,他看清楚了罗六斤的本性,以后再也不糊对他心怀期待,再也不会把他当成父亲了。
想到这里,罗自省一身轻松,一直束缚着他的枷锁没有了。
罗六斤不是他的父亲,自然不会对他好,他自然也不需要讨好罗六斤,期望获得那一丁点的,毫无价值的怜爱了。
第二十九章
从派出所出来,罗自省头也不回地往马路的另一边走去。
李兰花喊道:“你给我站住,罗自省,你给我站住。”
罗自省真的停住了脚步,转头问道:“婶子,你还有什么事?”
李兰花上去就要抓他的脸,被罗自省一把手握住手腕:“婶子,这可是在派出所门口,你就要打人?难道你还想进去,打人可不会问几句话就被放出来,会关上好几天的。”
李兰花今天受的气都赶上她前半辈子受的气了,她恶狠狠地看着罗自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六斤在后面跟了上来,他走的很慢,就跟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似的,慢慢挪动着脚步。
罗自省就在那里等着他,等他来到,好跟他做最后的告别。
走到儿子面前,罗六斤抬起脸来,他的眼圈红红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巴哆嗦着,呼吸粗重,他伸出手来,高高扬起,和他的妻子李兰花一样,想给罗自省一巴掌。
不过很可惜,他的巴掌也没落到罗自省脸上,罗自省在他的手落下来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可以喊我叔叔,你怎么能不认我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爹啊!”
和罗六斤的情绪不同,罗自省自始至终表情都淡淡的,“按户口本上的关系来说,你的确是我的叔叔,我为什么不能喊你叔叔?至于我这样对你,和你对我爷爷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你的妻子可是堵着爷爷家门口骂的,我至少没有骂你啊。”
“叔叔,生我的是我妈,养我的是爷爷,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关系呢?以前我任你欺负一个是因为爷爷,爷爷不想跟你吵,所以我才让着你。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父亲,对你总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期待,所以我才会处处忍让。”
“现在爷爷已经去世了,我也不把你当成父亲了,你们夫妻要是还想跟以前那样欺负我,还是去做梦吧。”
罗自省说完,扔下罗六斤的手臂,大踏步的走了。
夕阳在他身后落下,为他洒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以前的种种都被他抛在了身后,他向着前面宽阔的道路而去。
姜玉燕回到家里,老太太正在睡觉,她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媳正在客厅说话。
看到姜玉燕回来了,陈红招呼她:“玉燕,你过来。”
姜玉燕这次出去买了两件衣服,现在一早一晚的时候已经有些凉了,她根本就没带秋天穿的衣服,还是提早准备一些衣服比较好。
姜玉燕放下东西,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地喊道:“陈姨。”
陈红从袋子里拿出好几本书来:“这是新筠雅楠她们上高中的时候读的书,我昨天收拾出来了,想着你或许有用呢,就给你带来了,你快看看,用的上吗?”
新筠雅楠是陈红的双胞胎女儿,今年刚考上大学。
陈红带来的是文学书,属于高中的课外阅读科目,姜玉燕前世的时候自然读过。
本来她打算存些钱去买呢,没想到陈红给她带来了,不用花钱买了。
姜玉燕欣喜地拿起书左看右看,还用手摩挲着:“陈姨,这些书新筠还用吗?你把书拿来给我,她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了,这还是她跟我说的,哪些书她能用的着。”
姜玉燕站起来冲着陈红鞠了一躬,“谢谢陈姨了,本来我是想买这些书的,现在又能省下一笔钱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动不动就鞠躬呢,咱们家里不兴这一套。”陈红拉着姜玉燕的手坐下,“玉燕,你把老人照顾的这么好,说起来应该是我感谢你呢。”
姜玉燕坐在沙发上,腼腆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奶奶醒了吗,我进去看看。”
史思敏:“玉燕,你刚回来,先歇一会儿,我妈现在还没醒呢,等她醒了再说。”
姜玉燕笑笑:“那我去洗点水果。”
厨房里有苹果,橘子,香蕉还有陈红刚带来的火龙果。
她把苹香蕉和火龙果剥皮,切成小块,用牙签穿好,装在盘子拿了出来。
史可心笑道:“玉燕就是能干,吃个水果都这么麻烦。”
姜玉燕不好意思道:“奶奶都是这样吃水果的,我一时习惯了。”
“玉燕,我们找了这么多的保姆,就只有你留下来了,我们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史思敏说道:“现在我们姐弟几个都忙工作,也没空闲时间,等过一段时间我请假,你要是想家就回去一趟。”
姜玉燕:“阿姨,我没事的,不想家。我妈还给我来信了,说让我在这里好好干,一定要照顾好奶奶呢。”
“唉,我妈这个脾气,我们做儿女的都受不了,玉燕你能把我妈照顾的这么好,难为你了。”史可心说道。
“阿姨,就因为你们是奶奶的儿女,她才能随心所欲的对你们发脾气呢。”姜玉燕在沙发大上坐直身体,很认真地说道:“老小孩老小孩,上了年纪的老人就跟小孩子一样,脾气也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了。你看小孩子不高兴的时候,是不是会对着亲人发脾气,不会对着外人发脾气?奶奶对着你们也是一样的道理,你们是她的儿女,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她在你们面前能够无所顾忌的闹情绪,那是因为她知道,你们能够包容她爱护她,就跟她小时候爱你们一样。”
史思敏抹了抹眼,“玉燕你说的有道理,这么一想也是,我妈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不对着我们发脾气又能对着谁呢,谁叫我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呢。”
史可心也说道:“是啊,咱妈脾气本来就风风火火的,现在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心里肯定有落差,对咱们发脾气我也能理解。”
姜玉燕在一旁笑着说道:“是啊,奶奶现在就是一个小孩子,咱们多顺着她点,多陪陪她。”
罗自省回了自己的临时住处,那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高度只有一米八的小南房。
冬冷夏暖,还潮的不得了。
现在是夏天还好些,等到冬天这里就不能住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旁边破桌子上的书出了神。
那桌子缺两条腿,被他用碎砖头垫了起来,为了整洁,桌面上铺了一层报纸。
桌子上放了满满一桌子的旧书,桌子是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书是他收废品收回来的。
桌子没用了可以扔,大部分人不会把书给扔掉,都是卖废品的。
工作之余,罗自省就走街串巷的收废品,专门收旧书旧报。
他喜欢的书就留下来,不喜欢的就卖给废品回收站。
因为他不是常年干这个的,和废品收购站的人也不熟,他的旧书旧报卖不上价钱,也就比收来的价钱贵上一两分。
收购站的称还不准,每次去卖都要伤称,比收来的时候少上几斤。
所以收旧书旧报他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但也不会赔钱,最多能剩下这些书来。
以前罗自省够知足了,有吃有喝还有住的地方,晚上还能看看自己喜欢的书籍,跟爷爷在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可是今天他不满足了,他想继续上学。
其实他的成绩是非常好的,初中毕业的时候考上了高中,只不过爷爷去世了没人供他,他又被李兰花从家里赶出来,只能在姑姑家先落脚。
姑姑家里也有好几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能力供他继续上学,一成年他就出来打工了。
打工攒钱,结婚生子,平淡安稳的过去这一生。
可这真的是他想的吗?
要是他真的想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还要走街串巷的收旧书旧报,不为赚钱,只为了找出喜欢的书籍来。
不会没事的时候就去书店,站着也不换地方一呆就是一晌。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罗自省问自己,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到底想要过怎样一种生活。
今天见到了罗六斤,他解决了一直以来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那以后,他想走哪一条路呢?
是继续打工吗?
不,他不想再打工了,他想上学。
罗自省想到了老师跟他说的话,“自省,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你不读书实在是太可惜了。老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这样,你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老师替你想办法,这书,你得读下去。”
是的,这书,他得读下去。
罗自省想好了,他想继续读书,然后考大学。
只是这书要怎么读呢,还得想办法。
老太太的女儿儿媳家里都还有事,今天就不在这里吃晚饭了,姜玉燕照顾老太太吃完饭收拾好了以后,自觉坐在了小板凳上,听老人讲课。
这是姜玉燕总结出来的经验,晚上让老人多讲一会儿,多消耗一点精力,老人晚上就不会起得那么勤快,她也能多休息一会儿。
姜玉燕不怕晚睡,也不怕早起,可她怕半夜不能睡,那种刚刚睡着就被喊醒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