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没人接,总不能让小纪少爷凌晨十二点走着回家。
“是我冲动了。”
阮厌踩着地上被风扬起一角的鞭炮残屑,透明的红色碎片轻飘飘就碎了,晚灯亮得柔和,一只扑棱蛾子朝着热源飞去,呆在灯罩不动了。
“嗯?”纪炅洙是客,出门不用带东西,只拎着个保温杯,“怎样,现在是你嫌弃我留宿不够格吗?”
他这个话听着呛人,阮厌被他养出了些刁性,斜着眼睨他:“你正经说话。”然后又解释,“我家太小,又无地暖,你来我家没有换洗衣服,我还要买洗漱用品,还有还有,你睡哪里也是个问题。”
“没事,用我的钱。”
“你是有钱,可哪里有店开着门!”他智商被扔到家里了吗,阮厌叹口气,“洗漱好说,家里没男人,哪里给你找衣服去。”
“你说的好像我要在你家长住。”纪炅洙笑起来,“原来厌厌想要的是个上门夫君,这不好说。”
他什么时候这么贫了?
他们来的算晚,入目已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阮厌被光华熠熠的各种巧灯攫住目光,明月逐光来,亮如白昼,地面切割成奇形怪状的阴影,远处烟花璀璨,表演如火如荼,恰是火树银花的妙景。
还有小摊子,饮料小吃,竟还有套圈。
灯光为喧闹的红尘让路,昏黄晕染,小孩子蹲着点炮仗,有几个穿着新衣踩着滑板从阮厌身边溜了过去,一路银铃似的欢笑声。
“今年怎么这么热闹?”
虽不算稀奇,但阮厌之前来这想的只有别人欢乐,和自己说不出口的家境,望不见尽头的学生时代,好像泼了黑漆的看不见明天的未来,两相对比,越发惨淡,此刻心境与往年大不相同,当然觉得热闹。
纪炅洙没来过,他学生时代病情严重,不常出门,在阮厌身后看着繁华人间,笑了起来,仿佛找到另一种证明自己活着的方式。
“你还想买吃的?在家没吃够?”纪炅洙见她眼神往摊子上瞄,“怎么,家里的比不上外面的?”
“不是,我想要那个。”
阮厌指了指前面套圈,她嗓子哑,背后蓦然一声炮仗爆炸声,纪炅洙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上前两步低头看她:“你说什么?”
阮厌站在灯下,小脸红扑扑地注视他,不知怎么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秋水潋滟倒映出少年的身影。
“厌厌?”
阮厌惊着似的退一步,忙道:“你为什么还能长个子。”歪头指着套圈摊子上一个小猫玩偶,毛绒绒,大小正好可以单手抱住,似乎是个小抱枕,“那个,我看着还挺有趣的。”
纪炅洙眯眼打量一圈,发现是个叁花猫的造型。
他心一动,垂眼看阮厌:“你想要只猫,买只真的不就好了。”
“真的养起来麻烦,我们还上学,没精力。”阮厌似乎打定主意,捏着纪炅洙的衣服难得撒娇,“试试嘛,说不定运气爆棚。”
“先说好,我可不是小说男主角,一环必中还是不要想了。”
纪炅洙没想过自己还有跟小孩子和小孩子家长蹲在一起玩套圈的场景,他估摸了一下位置,叁花猫在倒数第二排,远而且偏,纪炅洙要了五个圈,看大小不太可能套进去,只能挂个耳朵。
他视死如归的尝试终止在第四环和阮厌在旁边哈哈出声的笑意里。
第五环就象征性地甩了个圈,意外套到了个奥特曼,顺手就送给旁边眼巴巴瞧着的小男生,小男生很会礼尚往来,而且特别会看眼色,把两只玫瑰往阮厌手里塞。
“这个不行。”
纪炅洙赶紧拦住他:“玫瑰不能随便送人,要送也得是哥哥送姐姐,我们不要东西。”
小男生在纪炅洙和阮厌两人之间巡视好几圈,嘿嘿一笑:“姐姐,这是替哥哥送给你的。”
蹦起来,塞人手里撒腿就跑。
纪炅洙抱着抱枕,叹为观止,啧啧称奇:“唉,我要是有这本事,脱单说不定还能再提前一点。”
抱枕是给他的,少年不理解这个逻辑:“我拿我的钱套了个娃娃,怎么最后就成你的礼物了?”
“因为,是我想要的?”阮厌心虚,“没有关系,是谁的都一样。”
她慢悠悠地逛广场,繁光远缀天,烟花在她头顶如雨吹落,灯展绚烂,远处行人的欢笑逐渐远去,这是人间最真实的模样。
还想玩,但没一会儿阮厌就打哈欠了,纪炅洙知道她困:“要不回去?”
阮厌摇摇头,又点点头,每次新年她都守不到十二点,习以为常。
回去十一点半多,阮清清不在。阮厌找了个瓶子,盛水把玫瑰放进去,拿出多余洗漱用品,然后给纪炅洙抱被褥:“不要睡地上,太冷了,你在沙发凑合一晚上吧。”
她一边说一边咳嗽,纪炅洙给她递保温杯:“要不要再开包药,你咳嗽一路了。”
“没事,喝不喝药都是七天好。”阮厌深信不疑。
好不容易睁眼到十二点,阮厌撑不住,揉着眼睛去睡,阮清清回来看他们已经收拾好,轻手轻脚跟纪炅洙打了个招呼:“厌厌睡了?”
“刚睡着。”
阮清清见他坐在沙发上,还很清醒,以为他不适应:“你在这,你舒服吗,要不你去我屋里睡,我们家确实太小了。”
“不是不是。”纪炅洙没说自己失眠,这个点肯定睡不着,“我担心厌厌再咳嗽,她坚持不吃药。”
阮清清哦哦两声,她还想问很多问题,但她选择相信阮厌,纪炅洙她没挑出毛病,品德不错,但有件事一定要问:“厌厌说你生病了,你现在好了吗?”
纪炅洙哽了一下,这个问题怎么答?
“我现在。”他心悬起来,觉得答错一点都要完,“我现在病情稳定很久了,就精神类的疾病不太好判断能不能痊愈,需要长时间观察。”
阮清清嗯了一会儿:“那这个病它遗传吗?”
“……”
纪炅洙如被刀扎心,刹那慌了神,他从前刻意没想这个问题,说得很艰难:“不是遗传性疾病,但有遗传易感性,就是有一定遗传倾向,如果家族有确诊后代患病率更高,但不是百分百,我不是遗传性双相。”
阮清清听得一知半解,她没有表态,又含糊几个问题就不打扰他了,纪炅洙心却始终七上八下,他仿佛回到年少时迷茫地起床,然后发现所有家人都消失,只有他站在空旷的逃不出去的大房子里,数不尽的孤独拥抱了他。
所以果不其然抑郁了。
即使提前吃药,纪炅洙也控制不住地流眼泪,思维能力的迟缓和痛苦是他没办法控制的部分,眼前的一切开始虚幻到只剩下剪影,耳边出现嘈杂的嗡嗡声。
但这些都不是存在的,纪炅洙明白,但他无所谓,他艰难地想不再用自杀这种废物才用的招式结束无尽的可笑的人生,但他同时意识到当他开始给自己的人生加那种烂死人的词汇时他就已经想死了。
他几乎无法喘气,他知道那是幻觉。
身体的累让他动弹不了,而意识的活跃正告诉他死亡是多解脱的事情。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纪炅洙大汗淋漓地坐起来,然后看见阮厌抱着保温杯站在卧室门口,静静看着他。
“你……”他口舌发干,“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阮厌说,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可能注定吧,一直咳嗽,然后听见有人在哭。”
纪炅洙没什么力气地反驳:“不是我想哭。”他自暴自弃地笑起来,“双相就是这个鬼样子,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发作,也不知道发作起来你要陷入什么情绪里。”
“你一直告诉我你病情稳定了。”
“是稳定了。”纪炅洙觉得自己的用词跟别人的认知好像不是一个概念,“我抑郁发作频率大概一周一次,但已经差不多四十天没有复发了,对我来说,已经很稳定了。”
“所以是为什么?”
明明冬天,他竟然出了汗,被他揉皱的叁花猫抱枕湿了一片,少年表情看起来阴郁又颓废。
“我……”他看着阮厌,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最终还是抱住她,“我太害怕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