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笑了笑,那意思很是嘲讽,太子封的使者,谁听了不嘲讽?
姬林又说:“寡人再问连将军,如今连将军此来,是为了传甚么话儿?”
终于是说到了点子上,连进立刻说:“回天子的话,卑将此次前来,一来是代替我齐国的代国君,谢过天子援助之恩,这二来……”
连将军顿了顿,继续说:“这二来,我齐国的代国君听闻天子即将启程,前往临淄,只不顾……如今的临淄,兵荒马乱,再加之山戎人狡诈,不知会不会还有欲孽,所以代国君的意思是,不必劳烦天子亲自往临淄城一趟,等代国君即位之后,便会躬身前往洛师,亲自拜谢天子的大恩大德。”
好嘛!
祁律这回一声冷笑,直接笑出来,根本不加掩饰。
连进说的恭恭敬敬,但是其中的小道道儿,哪怕是个聋子,他都听出来了。
太子诸儿必然是不想让祁律进入临淄,毕竟祁律乃是齐侯禄甫的亲弟弟,也就是太子诸儿的小叔叔,如此一来,祁律也有继承权,而且血统纯正,再者祁律位高权重,经历了这么多,哪个诸侯国没听说过祁律的名声?哪个诸侯国不想招揽祁律?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就算说祁律一呼百应,也绝不为过。
如此一来,没甚么作为的太子诸儿,自然十足的忌惮祁律。
太子诸儿不让祁律进入临淄,并不是因着什么山戎人,也不是因着车马劳顿,就是怕祁律进了临淄城,和自己抢国君之位。
因此太子诸儿派出大兵,让连进这个武将作为使者,他不是来出使的,说白了,其实是用武力胁迫洛师,想让天子知难而退的。
天子冷笑一声,自从他即位以来,甚么样的人没见过?看不起姬林的,小看姬林的,无视姬林的,比比皆是。
但是随着姬林的成长,谁还敢看姬林不起?
天子之所以冷笑,其实是笑太子诸儿看不清时局,竟然如此糊涂。
祁律站出来,对连进说:“连将军,你们齐国可真是不厚道啊。”
祁律突然这么直白的说出口,连进吃了一惊,连进从临淄离开之时,早就听说过祁律的大名,太子诸儿千丁玲万嘱咐,一定要避开祁律,不要和祁律交锋,因着祁律这个人狡诈的很。
因此祁律这么说,连进根本不敢接口。
祁律又说:“你们齐国,这是想要过河拆桥啊。”
连进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因着祁律的话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不过这还不是最咄咄逼人的,祁律继续说:“我们洛师帮齐国打退了山戎人,齐国就这么报答天子的大恩大德?这过河拆桥之人,小心自己也掉进水里……淹死。”
连进听到祁律最后两个字,浑身一震,登时怒火中烧,只觉祁律这是在诅咒自己,但他又不能发脾性,只好把一肚子的怒火,硬生生转变成干笑,努力的笑出声来,说:“太傅……太傅当真开顽笑了,卑将、卑将怎么听不懂呢。”
天子淡淡的说:“罢了,既然齐国使者远道而来,今儿个便在中军下榻罢。”
天子说着,抬了抬下巴,他的颜值本就高,加之那傲慢又威严的动作,在祁律眼中,简直就是一朵高岭之花!
站在一面儿的虢公忌父和大司马武曼看到天子的动作,立刻上前,天子幽幽的说:“连将军远道而来,你们身为洛师的扛鼎之臣,自然要好生照看,不要失去了我洛师的威仪。”
“卑将敬诺!请天子放心!”
姬林这话,连进听得清楚,他当然知道,天子不是真的照顾自己,而是警告自己,毕竟连进带了大军而来,天子是要告诉连进,你们有兵马,洛师也有兵马。
幕府之中剑拔弩张,幕府之外……
一个黑影慢慢的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点点的从角落伸出来,黑影投射在幕府营帐的外围上,原来是一条人影儿。
有人躲在角落,耳朵贴着幕府营帐的外围,似乎在……偷听。
是公孙无知!
公诉无知是齐国人,自然要跟着中军来到齐国,他一早就落脚在沛丘中军了,但是一直很是低调。
如今公孙无知听说齐国来了使者,他就安奈不住了,想要来看看这个齐国使者到底是谁。
公孙无知看到一个高大的猛将,一脸大胡子,走进幕府营帐,一颗心瞬间凉下来,是连进!这不是太子诸儿的心腹么?
公孙无知偷偷的听着幕府里面的动静,眼珠子乱转,他听得一清二楚,就算公孙无知再无知,他也听明白了,太子诸儿这是要破罐子破摔,打算和天子杠上了。
太子诸儿知道天子想要扶持祁律上位,为了不丢掉齐国,他决定下狠手,把洛师中军拦截在齐国的都城临淄城之外,不允许洛师进入都城,如此一来,祁律如何能上位?
公孙无之下意识的把手指放在唇边咬了两下,额头上都是冷汗,祁律被拦在都城临淄之外,自己也在洛师的队伍中,连进又是太子诸儿的心腹,绝对不可能带自己回临淄,如此一来……
太子诸儿这一招狠呐,他把祁律和公孙无知一起拦在了临淄城外,这样便没有人和他争抢国君之位了。
公孙无知心慌得很,祁律有天子保着,那自己呢?太子诸儿一旦即位,自己的大限岂不就要到了?虽然公孙无知也很孝顺齐侯禄甫,但是他不想这么快就下去陪先公啊。
公孙无知听到里面的动静,知道连进要出来了,立刻退了两步,想要偷偷逃跑,哪知道咚一声,后背竟然撞到了甚么东西,定眼一看……
“孟阳?”
公孙无知差点喊出声来,下一刻就被孟阳一把捂住口鼻,腰身也被孟阳的另外一只手搂住,孟阳虽然不是武将,但是动作快速,一个旋身,直接将公孙无知带到了营帐后面,随即是哗啦一声,连进从幕府中走了出来,一脸菜色。
孟阳带公孙无至离开幕府,立刻进了公孙无知下榻的营帐。
公孙无知拍了拍心口,说:“你想吓死本公孙啊!”
孟阳表情十足平静,淡淡的说:“公孙,听到甚么了么?”
公孙无知一看孟阳这表情,就知道孟阳已经明白了事态,孟阳是个通透的人,更何况他昔日里还是太子诸儿的细作,所以他很清楚太子诸儿的为人,心狠手辣,就是太子诸儿最大的特点,诸儿不见得多有手腕,但是在历史上,他一共杀掉了两个国君,一言不合,为了和妹妹偷情,竟然宰了自己的妹夫。
孟阳充分的了解太子诸儿的秉性,因着他不偷听,也知道连进是来做甚么的。
孟阳看着公孙无知,说:“公孙做下决定了么?”
公孙无知“我”了一声,随即没了声音,似乎有些犹豫。
孟阳已经开口继续说:“当务之急,是离开洛师中军,进入临淄城。”
公孙无知使劲挠了挠头,他一头鬓发疏离的整齐,透露着一股子乖巧的气息,如今挠的乱七八糟。
公孙无知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啊,可是……可是怎么离开?连进带兵来了,那么多兵马,足够把咱们剁成肉泥的!你看看天子,天子也有兵马,但还不是没有和连进硬碰硬,咱们更是碰不起。”
孟阳总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甚至让他的脸面有些寡淡,语速平稳的说:“公孙说的有道理,然……公孙有没有想过,如今太子诸儿的最大目标是祁太傅,所以难免把重点放在祁太傅身上,反而忽略了公孙您。”
孟阳顿了顿又说:“只要公孙能顺利脱离洛师中军,从中军逃脱出去,有祁太傅帮忙引开太子诸儿的注意力,公孙很容易混入临淄城。公孙的势力都在临淄城中,只要进了临淄,必然有人接应。”
公孙无知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思索,也似乎在犹豫,无错了,只要进了临淄,就有希望,孟阳说的有道理,但问题是,如何才能从天子的眼皮底下,从虎贲军的眼皮底下,从中军的眼皮底下逃走呢?
连进离开幕府营帐,使团将带来的贽敬礼物献上,其中一个使臣笑眯眯的说:“祁太傅,我们代国君听说祁太傅与二公子幼公子感情甚笃,因此这次派遣使者,特意也封了二公子和幼公子使者,两位公子如今正在队伍中,不知祁太傅要不要见一面儿?”
祁律一听,好,好得很呢。原来太子诸儿不但想要对付祁律和公孙无知,为了斩草除根,竟然连三四岁的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也不放过,一同踢出了临淄。
如此一来,临淄里只有他一个太子,便高枕无忧了。
祁律笑了笑,笑的那使者后背发凉,后脖子麻嗖嗖的,祁律这才亲和的说:“是吗?那自是要见了,没成想齐太子如此温柔体贴,想的也全面,律当真是想念这两个小侄儿了,还请使者传个话,请两位齐公子,到天子营帐谒见。”
“是……”
使臣不敢说多,别看祁太傅笑着,但是比不笑更瘆人,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祁律冷冷的看着齐国使者离开,收敛了笑容,自言自语的说:“好啊,既然你们做的这么绝,也就别怪律了……”
祁律说罢,转身离开,往天子营帐而去。
姬林正在营帐之中,此时正在震怒,别看天子先前气定神闲,把连进都快吓死了,说的连进脸色发青,但是说白了,天子还是个年轻人,气性很大,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气,一回来便发了脾性,寺人都不敢上前。
祁律一进来,寺人们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全都退出去。
姬林见祁律进来,立刻像是找到了抱怨的对象,说:“太傅,你说说看,这个诸儿,是不是可恶至极!”
祁律说:“天子何必动怒呢,一个诸儿,不值得天子气成这样,气大伤身呢。”
姬林一听,心中稍微平缓下来,还是太傅好,知道安慰人,姬林这么想着,便听到祁律又笑着说:“再说了,火气太大,对皮肤也不好,会长皱纹的。”
天子:“……”
祁律说:“天子不必多虑,这个连进是个莽夫,让他打仗还行,让他出使……诸儿怕是打错了主意。既然是诸儿送上门来的,就别怪咱们心狠手辣,将这一队齐国军队,全都……一口吞掉。”
天子听祁律这么说,不知为何竟然放下心来,笑着说:“是了,这怎么能难倒太傅呢?”
天子放宽了心,诸儿派遣连进来,就是一把双刃剑,齐国大军可以胁迫洛师的军队,但是反过来,洛师也可以吞并齐国的大军。
天子心情登时好转,笑声十足温柔,似乎想起了甚么,说:“是了,太傅,如今左右也无法启程了,不如……把猪蹄锅端上来,现在便食了罢。”
这可是太傅一大早上起来,特意为姬林精心熬制的猪蹄锅,天子早就惦念了,别管是还不是美容养颜的。
祁律无奈一笑,脸上竟然有些温柔的宠溺,说:“好罢,反正也快正午了。”
不一会子,寺人便端上了猪蹄锅,香喷喷的一大锅,猪蹄汤是奶白色的,还有各色的承槃,里面放着涮菜,十足的丰富,一看便有食欲,令人食指大动。
姬林立刻迫不及待,拿起筷箸来,想要尝一尝日思夜想的猪蹄锅。
哪知道,祁律却拦住天子,说:“天子,不忙,还有客人未到。”
“甚么客人?”
天子一阵奇怪,难不成祁律还要请连进来食猪蹄锅?
就听祁律说:“自然是律的两个小侄儿,干儿子,齐国的二公子纠,和幼公子小白了。”
天子:“……”说好了是给寡人一个人做的猪蹄锅呢?
第159章 太傅大骗子
姬林幽怨的看着祁律,幽幽的说:“说好了是给寡人一个人做的猪蹄锅呢?太傅你这个大骗子。”
祁律:“……”
祁律咳嗽了一声,还真别说,天子这么一说,自己挺有罪恶感的,的确,这猪蹄锅是祁律特意给天子准备的,一大早上起来熬上,就是为了让天子在行军途中吃一口好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齐国使者突然来了,连进一来,他们暂时走不了了,还要斗智斗勇,而且恰好齐国的二公子纠,还有幼公子小白也到了。
祁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说:“林儿,乖,律下次再给你理膳,单独给你理膳,千真万确,这回比真金还要真,行不行?”
天子还是那样幽幽的盯着祁律,说:“寡人不明白,为何太傅要待齐国的那两个小公子如此之好?如今齐太子身处临淄城,公孙无知在咱们手里,按理来说,那两个小公子虽然名正言顺,但是年纪太小,不会成为太傅的对手,为何太傅要对那两个小公子如此好,别告诉寡人血浓于水啊。”
祁律淡淡的望天,果然天子是了解自己的,什么血浓于水,祁律和两位小公子根本没有太多的交集,按照祁律这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还有怕麻烦的性子,不会主动去招惹旁人。
祁律说:“天子,这您就不知道了罢?这叫做拉拢,招揽。”
天子眼皮一跳,说:“拉拢?招揽?可是他们才三四岁,招揽一个奶娃娃,有甚么作用?”
祁律笑眯眯的说:“天子,您这话就说错了,人不可貌相,虽然公子纠与公子小白年纪小了点,但是他们性子通透,比一般的奶娃娃要聪慧的多,拉拢到天子的阵营来,没有甚么不好,再说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不是么?”
天子还是一脸不愿意,倒不是不愿意和小豆丁交朋友,而是不愿意分享猪蹄锅。
祁律见天子这个模样,就说:“天子一定要与律约法三章,一会子绝对不可以抢吃抢喝,绝对要保持住天子的威严,绝对……”
祁律还没说完,天子已经开口说:“寡人……尽量罢。”
祁律:“……”
天子听起来还挺实诚,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毕竟他似乎真的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到。
他们正说话间,寺人已经过来通传,说:“天子,祁太傅,齐国使者公子纠,齐国使者公子小白,在帐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