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咳嗽了一声,端起天子的威严来,说:“传进来。”
很快,营帐帘子就被打了起来,公子纠领着公子小白从外面走进来。一阵子不见,公子纠还是一副温柔大哥哥的模样,公子小白似乎长了点个头儿,但还是小豆包一只,比他的二哥公子纠矮了不少。
公子小白肉肉的小脸板着,不苟言笑,其实他一贯如此,小小年纪就一身的派头,长大之后必然是个冷酷之人,不过祁律明显发现,今日的公子小白,似乎与旁日有些不同,但是至于怎么不同,祁律一时间无法回答上来。
公子纠见到天子和祁律,立刻拜下来,说:“齐国公子纠,拜见天子,见过祁太傅。”
旁边的小白也跟着拜下来,但是死死闭着嘴巴,愣是没有说话。
天子皱了皱眉,盯着公子小白看,这公子小白简直是一反常态,眼神还“狠呆呆”的,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公子纠见天子一直盯着小白,立刻说对公子小白说:“小白,快拜见天子。”
公子小白有些执拗,还是板着小肉脸,死死抿着嘴唇,根本不张嘴,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唔唔唔唔……唔唔唔……”
姬林和祁律根本听不出公子小白在说甚么,似乎在拜见,但他不张嘴,吐字根本不清晰。
公子纠立刻拱手说:“请天子与太傅见谅,小白并非有意唐突天子的威严,而是……”
他说到这里,公子小白突然睁大眼睛,使劲拉住公子纠的袖子摇来摇去,那意思是不想让公子纠把实情说出来,恨不能当场躺在地上打滚儿。
公子小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就好似撒娇一样,差点萌翻了祁律,天底下怕是没甚么人能猜想到,以后叱咤风云的春秋五霸之首,竟然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豆包。
祁律打圆场说:“幼公子年纪小,天子定然不会与幼公子一般计较的。”
祁律都这么说了,其实天子也是为了早点食上猪蹄锅,所以并没有追究,让大家入席。
众人围在案几边上,因着是吃猪蹄火锅,所以并不是分餐制,围拢在一起,还挺热闹。
祁律忍不住有些感慨,还是很久之前,他从郑国往洛师去的路上,遇到了公子纠和公子小白,这么久过去了,当时的情景还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因着是招揽,所以祁律很是“殷勤”,特意捞了一块最大的猪蹄,放在公子小白的承槃中,然后又捞了一块,放在公子纠的承槃中。
祁律做完这些,就收到了天子射来的幽幽目光,那眼神差点把祁律戳穿,祁律连忙再捞了一个,给天子放在承槃中。
天子这才满意,都不多看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一眼,立刻开始享用香喷喷的猪蹄。
猪蹄锅的猪蹄味道有些类似于老妈蹄花,但是比老妈蹄花更加清爽,一定是里面放入了枕瓜的缘故,怎么吃也吃不腻,入口即化,软嫩可口,但是竟然不烂,肉筋的地方还有点嚼劲儿,这火候的掌握,简直是炉火纯青。
姬林一口气啃了两个大猪蹄,是两个,并不是两块,不经意的一抬头,突然看到了公子小白,别人都在用膳,唯独公子小白,双手抱臂,因为两条小胳膊很短,有点肉肉的,抱臂的动作反而显得特别可爱,而且有一种虚张声势的错觉。
祁律也发现了,公子小白根本没有用膳,只是盯着承槃中的猪蹄,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祁律奇怪的说:“幼公子?可是膳食不合口味?”
公子纠刚要开口,公子小白又拽着公子纠的衣摆,使劲的摇,打死也不让他哥哥说话,公子纠十足无奈,只好说:“好好,哥哥不说,哥哥不说。”
公子小白显然有难言之隐,起初祁律还以为公子小白对自己的猪蹄锅有甚么意见,但很快,祁律发现并不是如此,因着公子小白盯着猪蹄的眼神发光,就像一头小奶狼一样,恨不能用眼睛把猪蹄啃了,但他就是不动手,也不张口,抿着嘴一脸严肃。
姬林虽然也有疑问,但是公子小白不吃,那正好儿,自己还能多吃几块。
天子的吃相十足有感染力,又优雅,让人看起来特别有食欲,公子小白似乎被天子感染了,咕咚咽了一声口水,实在忍不住了,终于伸出两只小肉手,抓起承槃中的猪蹄,嗷呜咬了一口。
公子小白咬了一口,眼睛登时锃亮,熠熠生辉,似乎被猪蹄给征服了,立刻大快朵颐起来,再难以忍耐自己的食欲。
祁律定眼一看,不由“噗嗤”笑了出来,他终于明白为何公子小白一直以来都不说话,一脸苦大仇深。
因为……
公子小白掉了一颗门牙!
公子小白肉肉的小嘴巴中间,豁了一块,只有一只门牙,一张嘴暴露无遗,吃饭和说话肯定漏风,所以刚才一直不肯开口,显然是自尊心太强悍了。
祁律没忍住笑出来,公子小白登时一瘪嘴,可怜巴巴的看向公子纠,似乎在向哥哥求救。
公子纠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说:“不知天子和太傅,可有甚么事情吩咐?”
祁律笑眯眯的擦了擦嘴,净了手,这才说:“说甚么吩咐不吩咐,日前二位公子是律的义子,如今二位公子是律的侄儿,太子诸儿将二位公子派出来作为使者,想必二位虽然年纪尚小,但心思不小,一定明白其中缘由罢?”
公子纠的性子比较温软,微微一笑,看起来不急不缓,一点子也没有被太子诸儿踢出局的感觉。
公子纠说:“太傅有话,请直说罢。”
祁律说:“很简单,合作。”
祁律顿了顿,又说:“只要咱们合作,太子诸儿如今孤军奋战,又把连进送到了虎贲军的中军营地来,两位公子还怕回不去临淄城么?”
公子小白听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猪蹄,但是因着两只小手抱着猪蹄啃,有些黏糊糊的,因此扎着小肉手,举到哥哥面前,似乎想让公子纠帮他擦擦。
公子纠拿起帕子,仔细又温柔的给公子小白擦手,笑了笑,突然说:“如果不合作呢?”
姬林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食了寡人的猪蹄锅,竟然还不合作?
祁律反而笑的十足轻松,说:“二位公子是聪明人,律相信二位公子的判断,是做太子诸儿的炮灰,还是与天子合作,不着急,可以慢慢忖度。”
公子纠并没有因着天子的脸色而害怕,他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子,镇定的出奇,随即说:“恕纠失礼,方才只是开个顽笑,毕竟如今纠与三弟年纪还小,贸然与太子诸儿作对,绝对讨不到好果子,还不如与天子合作,不是么?”
第160章 单独相处
祁律听到公子纠的话,笑了笑,说:“难得,二公子如此明事理,真是高瞻远瞩啊。”
公子小白年纪还小,如今还没有哥哥那么多心眼儿,看着承槃中的猪蹄子,眼睛都发直了,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公子小白干脆破罐子破摔,又抱起猪蹄子,立刻啃了起来。
天子一看,公子小白开始和自己抢猪蹄子吃了,那还了得?于是立刻发力,两个人仿佛都是孩子,如果公子小白这时候上幼儿园,那么天子这时候就是幼儿园大班,连小学生都不如……
祁律无奈的摇摇头,公子纠则是给弟弟擦着肉嘟嘟的小嘴巴,说:“乖,慢慢食,别噎着。”
公子纠说罢,并没有着急吃东西,反而说:“只是……”
他说着,顿了顿,又说:“公孙无知那面儿……”
祁律说:“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二公子是不是个小孩子。”
他这么一说话,公子纠轻笑一声,说:“只是比一般小娃娃,想得多一些。”
公子纠很快就引导了话题,说:“想必太傅也考虑过了,公孙无知的问题,不是么?”
祁律点点头,说:“的确考虑了。”
两个人聊着正事儿,旁边都是啃猪蹄的伴奏声,简直是晶晶有味儿。
公子纠说:“如今虽我与幼弟都已经同意了与天子太傅合作,只是……这个公孙无知,太傅打算如何处置?”
一说到这里,天子啃猪蹄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看向祁律,天子和公孙无知可“有仇”,想当年公孙无知偷看过祁律沐浴,天子记他一辈子!
公子小白啃着手中的猪蹄,两只手抱着,小肉手特别小,吃得津津有味儿,肉嘟嘟的脸颊上蹭着猪蹄的白汤,一面啃,一面囫囵吞枣的说:“嗨,公孙无知?按照他的秉性,一准儿会逃跑鸭!”
公子小白年纪虽然小,但说话老神在在的。
公子纠也点点头,说:“纠也如此认为,如今太子诸儿封了临淄城,又派遣了心腹大将连进来洛师中军,让纠与幼弟一同作为使者,摆明了把所有可能即位之人,全都赶出了临淄城。在眼下的情况下,谁能在临淄城中站稳脚跟,谁就能成为新任的齐侯,公孙无知必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公子纠对时局的把握真的恰到好处,别看他只比公子小白大一点,但是说话有条不紊,可谓是字字珠玑。
公子纠又说:“连进正在营中,重点必然是洛师中军,而公孙无知很可能趁乱逃出营地。公孙无知虽没甚么太多的建树,但是在临淄之时,有许多狐朋狗友,而且出手阔绰,网罗名士,很多穷苦的名士都受过公孙无知的恩惠,一旦公孙无知来到临淄城,必然会有人为了报恩接应公孙无知,到那时候……”
祁律笑了笑,很悠闲的说:“到那时候,临淄城就成了公孙无知和太子诸儿的角斗场,而我们……就会被早早的踢出局,连决赛也不能参加。”
决赛?
众人听了,都觉得这个词儿很形象。
祁律却不着急,说:“公孙无知想要逃跑,律自有法子。”
他们正说话,便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有人大步冲了进来,来人一身黑甲,行色匆匆,竟然是一向持重的虢公忌父。
虢公忌父冲进来,这才匆忙行李,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天子,太傅,忌父有事禀报。”
他并没有立刻说出口,而是侧头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公子纠,又看了一眼正在和猪蹄奋斗的公子小白,似乎有些犹豫,想要天子支开这两位齐国公子。
祁律却说:“无妨,虢公放心,如今二位公子,已经是律的人了。”
“咳!”
天子使劲咳嗽了一声,祁律改口倒是快,十足顺当的说:“已经是天子的人才了。”
天子这才满意,说:“是了,虢公不必在意,有事直说罢。”
虢公忌父这才点点头,说:“回禀天子,是这样的,派去监察齐国公孙的探子回报,公孙无知今日态度有些奇怪,回了营帐一直没有出来,探子仔细去探查,才发现公孙无知在营帐中,竟然是收拾行囊,恐怕……是要逃跑。”
他这么说完,在场众人竟然没有一个惊讶的,倒是虢公忌父有些惊讶,为甚么大家都没当回事儿?
其实也不是没当回事,而是祁律和公子纠早就给大家打了预防针,因此并没有出人意料。
祁律笑着说:“虢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律……倒是有一个好法子,看看公孙无知还怎么走?”
天子看到祁律“阴测测”的微笑,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总觉得转暖的天气,突然又乍暖还寒起来……
“齐国公孙!”
“齐公孙!”
寺人在营帐外面朗声说:“公孙可在么?”
公孙无知这会子打定了主意要逃跑,再不逃跑,就算连进不杀了他,没准就会落在天子的手中,到时候……
公孙无知正在收拾行囊,突听有人在外面叫喊,吓得一个激灵。
反倒是旁边的孟阳更加稳重一些,伸手压在公孙无知的肩膀上,轻声说:“公孙,不必惊慌,和往常一样便可。”
很快有人走进了营帐,原是一个寺人,公孙无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为旁的,这个寺人长相太好看了,不正是祁律身边的茀儿么?
公孙无知素来喜好美色,他从未意识到,其实自己才是最大的美色,若是论长相,茀儿的面向哪里有公孙无知俊美?
公孙无知笑嘻嘻的盯着茀儿打量,一瞬间险些忘了正事儿,孟阳使劲咳嗽了一声,公孙无知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负手而立,摆出齐国公孙的架子来。
公孙无知咳嗽了一声,说:“你……你来有甚么事儿么?”
茀儿说:“公孙,祁太傅有请。”
按理来说,公孙无知虽然很“喜欢”祁律,但此时此刻他最怕见到祁律,生怕祁律发现自己要逃跑,因此根本不敢去见祁律。
公孙无知心里打鼓,说:“祁、祁太傅要见我,你可知道……所谓何事啊?”
茀儿淡淡的说:“公孙有所不知,天子在幕府迎接连进将军,因此营帐中只有祁太傅一人,太傅闲得很,想请公孙过去坐坐,一并子下盘棋,消磨消磨时辰。”
公孙无知眼神登时更加明亮了,祁律叫自己去下棋?而且天子还不在,那敢情好啊!
茀儿传了话,很快便回去了,公孙无知一本正经的说:“孟阳啊,我先去看看,我若是不去,祁太傅该起疑心了。”
孟阳看了看天色,说:“如今才过了正午,离入夜还有些时日,还请公孙……不要沉溺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才是。”
公孙无知一听,脸上一红,说:“你说、说什么啊,他可是我叔叔,我再怎么混账,也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