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对方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却让她记住了一辈子。而今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对信王而言她的感激就更加微不足道了。可这并不妨碍温浓坚定自己的信念与初衷,也不能否定曾经的一曲飞鹄的确为她活下去产生了极大的鼓舞。
重新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陆涟青平静的脸上透出一丝审视的寻思,但温浓已经不再闪避:“奴婢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
陆涟青眉心一动,微不可察:“哪句话?”
两朵红云悄然飞上双腮,温浓憋闷,委实没好意思再把之前语重心长的肺腑之意重述一遍,只敢避重就轻地小声嘀咕:“每一句话。”
这声嘀咕很轻,或许掩在雨声之下,已经变得不清晰,但陆涟青还是听见了:“这就是你今日来此的原因?”
温浓不假思索地点头,她不想辩说什么,上辈子本不纯粹只是来这里避雨,而这辈子的意图就更加的不纯粹了。
可她不希望陆涟青因此猜疑她的举动别有用意,倒不如抹去两辈子的鸿沟,衔接上辈子这一天的话,彼此的相遇始终是那场意料之外的偶遇而己。
陆涟青的目光穿透雨幕,华光流溢,眉宇之色不觉柔和:“好,本王记住了。”
第20章 肖似 “殿下是否觉得,那位无端出现的……
“……”
因为信王口中的这个‘记住’,温浓有点发怂。
被信王‘惦记’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温浓根本不希望与陆涟青有任何瓜葛与牵扯。
但问题是她已经重生过一次了。倘若这辈子再死一次,她是否还能再次重生?温浓不确定,她压根就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重生的。
因为心有大怨,所以老天眷顾?
温浓轻嗤,那她大抵撞了一等一的头彩,才能成为这样的幸运人儿。
“你想什么?”
温浓一呆,发现陆涟青斜睨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霎时寒毛直竖,抖灵抖灵的:“奴婢是窃喜,殿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奴婢至死不懈,已经有进展了。”
“是吗?”陆涟青应声,自己交代下来的任务,反跟个身外之人一样漠不关心。
温浓挺无语,但还是给他汇报说:“今日太后召见奴婢,已经决定将奴婢留在永福宫了。”
陆涟青眼也不抬:“本王知道。”
从永福宫出来约莫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
温浓背脊一直,她就知道陆涟青是故意的。故意造势,然后大张旗鼓送她入宫,再等着太后咬饵上勾,借作跳板伺机接近小皇帝。
“你在心里骂本王?”陆涟青从她的表情看出来了。
温浓心中大骇,忙收敛道:“怎么可能?殿下决策英明、布局精深,纵其真知灼见并非奴才能够窥探一二,但奴婢坚信以殿下惊世之智、旷世之才,绝不可能害得了奴婢的。”
这话每个词儿听起来都是好的,组合起来却不像是在夸人。
“你这张嘴,拿来应付本王委实屈才了。”
“……”她能怎么办?她也是身不由己。
温浓忍了:“殿下是想让奴婢透过太后娘娘接近小陛下?”
“那日你在京街闹事,既是逃婚又是告冤状,事后还被本王带走,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若是不来明的,依你这点搬不上台面的小聪明,亦不知该让本王等到猴年马月。”
“……”对于自己的冲动之举,温浓虽有后悔,可也憋屈。她若不是逼不得已,断不至于出此下策,谁会想到这一走就成了条不归路呢!
温浓一忍再忍,咽下这口气:“殿下,您觉得太后娘娘是真心留下奴婢吗?”她隐约觉得太后此人并不如表面平和,而永福宫亦非安全之地,长此以往绝不是办法,她生怕没到皇帝跟前已经应付不来。
陆涟青静默,不答反说:“听闻今日忠国公嫡女郭婉宁进宫觐见鲁太后。”
温浓心尖一窒,匆匆压下表情:“奴婢离开永福宫时,正巧遇见三位进宫觐见太后娘娘的贵客,莫非正是她们其中之一……”
容从问,陆涟青也在问,难道这里面还跟郭婉宁有关系?
陆涟青的目光飘回来,两指一翻,掐起她的两腮帮。
温浓呆了,忘了挣扎:“???”
“你觉得郭常溪看上你什么?”
温浓呼吸一滞,神色隐晦。
那日郭常溪因为什么不顾声名讨要她,温浓心知肚明,却不能如实奉告:“奴婢不知。”
陆涟青双眼微眯,隐隐透露出极度危险的讯息:“当真不知?”
温浓咬紧牙关:“奴婢卑不足道,没有人会在乎奴婢的想法,也没有人在乎奴婢是否应该知道。”
陆涟青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是审量,手的力道一松,放开她:“就算太后不是真心留你,但也轻易不敢动你。”
“往后你在她手下办事,总会遇见忠国公府郭家的人,无论是郭婉宁还是郭常溪……”
“待到那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两边腮帮才刚脱离魔掌,温浓小心捂着,生怕陆涟青再来一下:“需要奴婢盯紧忠国公府的动向吗?”
陆涟青抬眉,冲她诡笑:“本王心想,郭小公爷许是真看中你的美色呢?”
温浓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唯恐他把馊主意打在自己头上:“奴婢色相平常,怕是学不来媚惑之道……”
“那便离他越远越好。”陆涟青甩下这句话,便像是彻底对她失去兴趣,不理不搭。
温浓心中惴惴,一时意会不过来他是不是在说反话。
雨势渐小,乌云渐散,温浓惦记着容从交代的事,天黑之前她得回院子收拾包袱,赶去永福宫报道呢:“奴婢得回去了。”
“嗯。”陆涟青淡淡颌首,算是准了。
但温浓没走,面露迟疑,陆涟青赏她一眼:“有话就说。”
温浓只得说:“殿下身边侍候的人不在吗?”
换作太后出行,三五簇拥那都是小排场。陆涟青出行,总不至于半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信王身子骨并不好,温浓是知道的。
陆涟青默然:“也许你走后,就会有人来了。”
“……”敢情是刻意把人支开的吗?温浓隐约有股不好的预感,难不成陆涟青出现在此并不是偶然,万一他另有用意,却被她的无意闯入搅和了怎么办?
温浓吓怂了:“奴婢告退!”
冒着蒙蒙雨雾,温浓溜得飞快,片晌无影无踪。而少了一个人的假山石洞相显过于安静,陆涟青负手观雨,雨帘之外有人撑伞而至,仿佛算好了一般:“殿下,刘令史已在广善殿静候多时,是该回去了。”
陆涟青并未立刻动身,而是反问:“纪贤,方才那人你可瞧清楚是谁?”
纪贤似乎并未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朝温浓离开的方向扫去一眼:“殿下,那位不正是由您送入宫来的温姑娘吗?”
“难道不是郭婉宁?”
纪贤面色一肃:“按照太后原意,是请郭姑娘与殿下到此一会。”
只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来人却成了那位温姑娘。
陆涟青扯出一抹笑,半是讥讽半是凉薄:“大约心有所往,不舍认命。”
其实纪贤多少也能猜出来,郭家那姑娘背地里寻死觅活闹出不少文章。纵使忠国公府有心压着,可那日郭小公爷当众拦下陆涟青,兄妹俩什么意思已经足够清楚明白:“既是襄王无梦,神女亦无心,何不趁此拒下婚事,以免日后徒生隐患,多生事柄。”
问题出在对方身上,拒婚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本王凭何替她们解决麻烦,她要闹便任她闹去。”陆涟青神色慵懒,透着一股子事不关己的冷情:“这桩婚事本不是本王定的,可本王娶谁不是娶,她却不是嫁谁都一样嫁。”
纪贤知他黑心眼,自己不痛快,别人也甭想快活,摇了摇头。他将伞撑高,容陆涟青钻入伞下,边走边说:“那位温姑娘无端出现在此,会否也是太后蓄意安排?”
陆涟青一顿:“太后尚未摸清她的底细,拿她试探本王不奇怪。”
“殿下是否觉得,那位无端出现的温姑娘与郭小姐的容貌相似过分巧合了?”更何况她还与忠国公府的郭常溪牵扯关系。
陆涟青眼皮都没翻一下:“不觉得。”
“……”既然不觉得,适才何必有其一问?“殿下认为此女当真可信?”
陆涟青摩挲手背的位置,无意识的动作令神思飘远,他轻声低哼:“为什么不?”
*
温浓离开假山之后才想起忘了问陆涟青宫里的照应是谁,转念又想对方至今没出现,约莫本来就没打算主动露面呢?
不见也好,省得一不小心露马脚。
她回到住舍收拾行李,那里的掌事姑姑几乎已经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知道她即将搬去永福宫了。有好事者把话一传,一个屋院同期进宫的丫头们纷纷赶至,都在远远观望着。
她们绝大多数人尚且需要在宫规管制之下刻苦磨砺很长一段时日,不知等待她们的明日将会是甜是苦,而温浓却已经一步登天留在太后麾下谋事,比她们早早跨出一大步。
都是不懂收敛的年纪,又羡又妒的表情满脸都是。
见惯不怪的掌事们则清醒许多,赞许祝贺纷涌而来,不求福禄共享,但求无事牵连。宫中人事风云万变,谁也说不准温浓此去一别会否平步高升,就此一路飞黄腾达的。
温浓不与谁深交,也不与谁为恶,正是清楚明白这个意思。
却不知是谁提起:“你与杨眉都是福运之人,难得机缘相当,或可同行照拂,总比独自一人更强。”
温浓眨眨眼,从她们的交谈之间后知后觉品出这句话的意思来。
原来今日这场雨给杨眉带来了极好的机缘,午后杨眉被一名嬷嬷点去尚事监跑腿,因为听信了她的雨天预言,随身携带的一把伞好巧不巧竟救下了被大雨拦下去路的容从。
容从什么人?永福宫主事大总管,宫里事无俱细皆归他管。杨眉的调用比温浓简单太多,不需要经过太后同意,只要容从心情好,大笔一挥记在调配册下,便将杨眉与温浓一并调在了永福宫。
温浓不由感慨命运轮动的玄妙。
上辈子的杨眉便是同期第一批过审的,乖顺识体深得人心,初入宫闱没多久便被破格收去了永福宫,从此才是真正平步青云踏上人羡人妒的康庄大道。
温浓隐约记得上辈子离宫之前最后一次听说她,杨眉被太后送往小皇帝身边,据说是做了教导房|事的启蒙之师……
以太后对她的喜爱,以她聪敏灵慧的性子,日后必能爬上更高一层的位置。
“温姐姐!”
说人人到,温浓遥遥一瞥,正见杨眉兴高采烈朝她挥手。
杨眉回来得比她早,此时已经收拾好行装,用布包裹的细软负在身后,满面喜色掩藏不住:“多得温姐姐提点,要不是你告诉我午后有雨,我还不定会带伞,那可就没有今天这样的机遇了!”
“温姐姐,我听说了,你也会一起去永福宫?”杨眉喜上眉梢,紧张激动的小脸扑红扑红:“以后我俩又能在一起了,真好!”
这样天真可爱的小玉人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你没有的朝气活力,还总是对你掩盖不住推崇与憧憬,怎么让人不动心?
温浓干巴巴给她顺毛:“是挺好的,呵呵。”
自入宫至今,这丫头就总喜欢粘着她。没成想经此一遭,日后还得同去太后身边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