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纪贤真替她找好了理由帮她从中抽离,温浓顿声:“可李司制那边……”
“李司制那边哀家会让容从过去说一声,放你休养两日。你本是永福宫的人,这事也是哀家允下的,还轮不到她来管。”
温浓接受太后柔情似水的关切,心道也好。
这么一来,就再没有借口往外跑了。
好事。
温浓在心里嘀咕,懵懵懂懂从太后行宫出来,双眼一抬,月下背身立着容从。也不知道师徒二人出来以后说了什么,容欢没在,容从的脸色也没见好多少。
容从闻声回首,望月的目光顺势收了回来:“娘娘可曾吩咐你什么?”
温浓揉了下脸颊,摇摇头:“娘娘说奴婢脸色不好,放奴婢休养两日。”
容从颌首:“今日纪贤来了,是他提的。”
温浓默然:“奴婢知道。”
“他拿了信王口谕,今日去织染署就是勒令其他织室全停了,集中处理关山班的戏服。如此一来李司制那边的进展应该能够加快不少,人手方面也会相对宽松许多。”容从虽说交权给纪贤,今日一整天也没露脸,但该知道的还是知道,“明日我去与李司制说一声,她对你的印象还算不错,只是抱病两日的话不会不答应。”
温浓点头:“有劳师傅。”
这声师傅像是触动容从的神经,令他不由蹙眉:“晚间的事已经传到永顺宫里了,纪贤知道娘娘向来回护容欢,只要信王不发话,他就不会主动去留难容欢。”
今夜发生的事必定已经传到陆涟青耳里,只不知他会怎么想。
温浓心绪不宁地想着,听容从徐徐说起:“容欢曾经立过几件功事,全都入了太后娘娘的心坎里。所以娘娘护他护得很紧,也会对他事事依顺。”
“今晚你做的很好。”
温浓所料不差,太后能够想到拿赏砸人,说明了她确实有心留下这个班子,因为小皇帝想听这出戏,太后为了讨他欢心。可太后未必真的在乎那群戏子被打或被杀,倘若今夜容欢在妙观斋里出了事,指不定真要出大事。
“容欢那个狗脾气,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往后你与他共处时,多帮他兜着。”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收拾一次烂摊子,日后还成专业户了?温浓心下一咯噔,说不出的不乐意。
容从哪管她乐不乐意:“适才你没出来时,容欢与我说你千般好,想引你为对食。”
这下温浓更窒息了,险些喘不过气:“奴婢不行、奴婢是信王的人。”她弱着声说,虽然听上去有点心虚,可温浓不想被那阴魂不散的容欢百般惦记。
“我知道。”容从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她当祭祀给信王献礼,“可谁又知道你身上的恩宠还能维持多久?兴许等不到三五年后烟消云散,你与容欢都还年轻,也不是等不了。”
“……”听听这话,她若当真钟情信王,这么狠的打击难道不是在招恨吗?
“你放心,当时我没同意。日后他若想往太后跟前说,我也会帮你拦着他。”容从轻拍她的肩:“不过这取决于你当如何作为,你懂我的意思吗?”
温浓只能点头,欲哭无泪。她还没接近皇帝呢,竟要先给容欢做姆妈了。
容从满意颌首:“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好好养身体。”
先是容欢再是太后,末了竟连容从也来掺一脚,被人威胁的滋味太糟糕,憋了一肚子气的温浓哪能睡得着?等她忿忿回到住舍,风萧人静,灯火阑珊,温浓的心也跟着一空。
她心说皇宫本就这样。
没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无时无刻都要小心提防。
夜风吹得温浓了无睡意,她摸了个灯下的位置,掺脸坐在屋檐下的过道廊前,她问自己是不是又后悔了?
是后悔当初爬上陆涟青的车舆,还是后悔自己的错误决定导致被迫与他捆绑在一起,又或许是后悔再次进了宫?
温浓心想都不是。
当初宁可抛却亲人来到这里,虽不说心甘情愿,却也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毕竟悔了杨家的婚,当街撕破脸皮,不仅拦路告状,还公然爬上信王车舆——哪一件都能够让温家吃不了兜着走,哪一件都甭想息事宁人。
进宫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也不知温家其他人的近况怎么样,是否会因为她反抗了命运而产生了与前生有所不同的改变?温浓哂笑,可就算再怎么改变,也一定不会改变他们对她的厌弃与恨吧?
反正家是肯定回不去了,京师她也逃不了,既怕会被杨家寻仇,又怕郭家的人继续盯上这张脸,与其留在宫外担惊受怕,倒不如进宫里去。
至少宫里还有陆涟青。
温浓在心中默念这句话,当初是她为了躲避郭常溪,才宁可去爬陆涟青的车舆。在被杨家咄咄相逼的那一刻,比起郭常溪她宁可选择更危险的陆涟青。即便事后意识到这么做有多错误,也曾因为这个错误导致被迫与陆涟青捆绑在一起而感到后悔,可如果事情能够重来一次,她也许还会选择那么做。
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无论是在宫外还是宫里。
容欢有太后回护,所以他能够为所欲为横行霸道。她若没有陆涟青庇护,根本就不可能去管别人的闲事,更不可能在容欢滋事之时公然站出来叫板。
如此一想,温浓稍稍恢复一丝生机,随即又想,可她却把这份闲心直接管到陆涟青头上去了。
如果陆涟青知道她妄图‘献策’,让太后把关山班的人提前赶出宫,会不会气得把她脑袋直接拧下来?温浓沮丧地吹了半宿凉风,终于在一声喷嚏中缩起肩膀,讪然回屋。
正当温浓抬开屋门,内室一声窸窣令她停滞脚步。她微微皱眉,回眸瞥了眼屋外空荡的廊坪,再将目光收回室内的昏暗当中,轻声开口:“……杨眉?”
然而回应她的并不是杨眉娇软的嗓音,一只大掌从推开的左扇门扉后方悄无声息地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环过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嘴,等到温浓受惊挣扎之时,一记手刀已经劈在她的后颈,下一瞬便没了意识。
第35章 你是 直到对话的另一方开口,温浓才幡……
温浓意识苏醒之时, 发现双眼被蒙了布条,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时间已经过去多久。
不光双眼被蒙, 她的四肢受缚, 手脚皆不能动弹,就连嘴巴都被塞了布团,环境的闭塞以及几近五感缺失的不安与恐惧蔓延周身,温浓试图让自己冷静,努力回想失去意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她听见屋里传来什么动静,以为是杨眉回来了,根本就没有多想, 甚至还主动为她打掩护。
可藏在屋里的人分明就不是杨眉。
一来杨眉的手劲没有那么大,再则身高以及失踪前的孱弱体质也并不足以支撑她去偷袭别人,最重要的是温浓能够感觉得出来当时袭击她的是一个男人。
可这里是深宫大内的太后行宫, 禁军侍卫进不来, 寻常太监断不敢这般造次。至于曾经怀疑过的容欢……也不会是容欢, 温浓可以笃定。容欢曾经拉过她的手, 他的手不能说比女人还纤细, 至少也是修长白皙指骨分明。可袭击她的是只成年男子的手,掌心上布有厚茧, 像个长期抓刀握剑的练家子。
联想到即将到来的生辰宴, 这人难不成是刺客之一?这种认知令温浓不寒而栗, 可先不说他为什么会藏在她的屋里,对方现在把她捆绑成这副模样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温浓越想越后怕之时, 耳朵一动,她听见木门推开又阖上的声音。中间穿插几声重叠的脚步,就像是打着几团绵布上, 又隔了好几层门板透进来的。也不知是对方说话太轻还是彼此隔得太远,温浓只觉心跳如鼓,耳鸣得厉害,险些就把他们的话音给盖了过去。
“等事情一过,我们就把她一并运出宫。”
说话的声音意外耳熟,温浓隐约觉得肯定在哪听过,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对话的另一方开口,温浓才幡然醒悟——
“人呢?”
比起前面说话的那个人,温浓更熟悉现在说话的这把声音。只不过相较于平时在她面前摆出来的老实木讷,这时候的声音听起来不仅寡漠冷情,并且极具一定的攻击性。
受到攻击的另一方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声音透着受伤的忿然:“老大,我们也是想帮你……”
“我问你人呢?”
这一次的话音比上一次咬字更重,隐隐透露话者的威严与冷断。对方没再出声辩解,紧接着温浓就听见窸窣的声音变得很近,嘎吱什么打开了,漆黑中出现一片微光,淡淡透入蔽目的黑布之中,令双眼不适的温浓不由自主瑟缩了下。
“她好像醒过来了。”打破黑暗的声音并不意外,显然是算过时间,知道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温浓蹙眉,在听见对话之前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她或许会选择装睡,可现在她却不想这么做了。
有人伸手轻轻托了她一把,试图令她倚坐在箱体的姿势不那么屈就,被温浓侧开身子拒绝了。那人的手下语气因此变得更加忿恼:“别管她了,反正她又看不……”
“你出去。”
过不久,温浓听见重重把门带上的声音。出门之时带进来的冷风吹得她双肩瑟缩,不过很快就被什么所抵挡。即便双眼看不见,但温浓依然能够感受对方的温度,知道他为自己挡住了风。
他把手下支走了,自己却留了下来:“我帮你取下布团,你别出声。”
温浓正犹豫,对方已经先一步动手取下来了。一时间解放的口舌以及酸软的下颚令她缓不过劲,对方似乎好心想要替她揉一揉,还没碰上就被温浓警惕地避开了:“你别碰我。”
“……我不会伤害你的。”
与适才面对手下的冷酷截然不同,他在面对温浓的时候永远都是小心拘谨,一副受了伤的委屈模样。温浓心中自嘲:“那你把我放了呀。”
对方并没有那么做,默不作声与她对峙,温浓就更烦了:“我说过我不会跟你走的。”
“不是我让他们绑你回来的。”
“可他们是因为你才这么做的,少班主!”最后三个字咬牙切齿,如果事到如今温浓还听不出他是谁,那可真是白纠缠了这么久。
山狼班主缄然:“那些人心地不坏,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你不也说过你不会伤害我?”提起这事温浓就更加气恼:“可原来你所谓的带我出宫就是把我捆成这样偷偷运出宫?你想害死我不成!”
山狼班主耐心解释:“不会害你的,我有办法帮你剔除现在的身份。等出宫以后谁都找不到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我根本从来就不曾开始过!”温浓大声反驳,怒不可歇:“我告诉你,别再把主意打我身上!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把我给弄出宫了,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回来的,届时你别怪我告发你!”
山狼班主沉默了:“……你不会。”
要不是双眼还蒙着,温浓一定狠狠瞪他。
“待到那时再逃回来,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不傻,不会回来自投罗网的。”他的声音很轻,竟还透着轻松的笑意,温浓被他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可不是嘛,宫里平白丢失的宫女突然又冒出来,并且指称被人掳了去,这话怎么说都有问题。遇见好心的主子兴许还能偏护一二,然而她现在的主子当今太后娘娘显然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去留和生死,而陆涟青……
陆涟青会不会怀疑她是同党,连她一并诛杀了?
温浓哆哆嗦嗦,也不知心里是气的还是怕的:“你们根本不是进宫献艺的戏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山狼班主一顿:“你不需要知道那些……”
“怎么就不需要了?”温浓冷笑:“你们都已经把我拖下水了,还什么都不让我知道。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就是要我的命,好歹也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对面陷入很长的一段沉默:“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不信!”温浓十指攥紧,再也忍受不了:“不要在我面前假装你有多深情,我听腻了,我也受够了!早知道就该听容欢的,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你纠扯不清,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斯田地——”
“——先是信王,如今又有了那个太监。”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撩拨他的神经,令他整个人变得狂躁而阴郁:“你不想离宫,就是因为你舍不得他们?”
他的十指用力扣住温浓的双肩,温浓蹙拢眉心,就算钳得生疼也不作声,紧抿下唇。
直到他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双肩的力道也随着松开了。
“虽然我不赞成他们做出这些多余的事,可既然已经把你带来了,恐怕暂时不能放你走了。”他的声音没了生气,变得颓然,显得无力:“等事情一过,我会慢慢与你解释……”
“等出去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温浓听见他起身的动作,听他步履沉重地向外走去……
“出不去的。”
那声脚步因她的话语而停顿,温浓知道对方有在听,她一字一顿,冷冰冰地对他说:“曹世浚,别干蠢事,你们不会成功的。”
对面没有回话,良久之后留给她的只有一记阖门的声音,以及重归于无的漆黑一片。
温浓双肩虚虚一垮,既没了咄咄逼人的泼野,也没了切齿咬牙的怒火中烧。这里既冷又黑,她只能可怜巴巴地蜷缩在箱体一角。
适才叫出这个名字,温浓只是为了赌一把,可惜她并没有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有听见其他反应,温浓不能确定山狼班主是否真的就是曹世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