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认错了,奴婢不是郭小姐。”
关若虹闻声一愣,对方的声音确实与郭婉宁有些偏差,此时再细细打量面前的人,但见她一身宫婢打扮,模样确是比郭婉宁差了些,登时皱起眉心:“你不是婉婉,你是谁?”
温浓讪讪然笑,不答反说:“贵人还是快走吧,这里极是不安全,也不知那群刺客什么时候就要杀到这里来……”
没等她说完,关若虹顾不得质问,挤着人群跟着跑了。
温浓抹了把汗,匆匆回瞥混乱的源头,一咬牙反向往里挤了进去。
此时人人都在往外逃,只有温浓反向往里跑。她避开了人满为患的两扇宫门,径直朝观台最近的踏春阁一路狂奔。
此时阁内早已人去楼空,她顺利踏上二楼之后,躲在窗前环顾四周。期间她注意到郭常溪持剑保护小皇帝,又见太后在容从的保护之下遇见宫中护军,她还瞥见人群中一闪而过的容欢与郭婉宁。
最后她目光上移,集中在最前席的位置,是山狼班主与陆涟青。
彼时周元春带领一行人疯狂砍袭曹世浚等人,即便曹世浚根本不愿与他动手,可为了自保与兄弟他就不得不杀出重围。饰皇帝的同党正是当日绑了温浓的那名男子,他一刀斩杀了同样身着戎服的戏子皇帝,恨声说道:“老大,不能再等了。他们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就拿他们一起赔葬!”
这话其他兄弟都听明白了,有的人胆怯退缩,可有的人却知道此时若再不下定决心孤注一掷,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好!要死一起死!”
他们贱命一条算什么?那些皇家中人自诩尊贵无双,那就看看火|药一炸,是不是全都一样!
曹世浚神色一动,他环视身遭惨死的兄弟,还有眼前宛若困兽的周元春,最后他朝台下那人高声喝道:“姓陆的,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始终坐在台下分毫未动的陆涟青稳若泰山:“难不成你以为拿整个妙观斋的人来作赌注,就能成功牵制住本王了?”
曹世浚动作一顿。
“还是说你以为你炸了整个戏坪子,就能连本王也一并炸死?”
“你——”
就在此时,曹世浚听见趁乱下去燃火点炮的同党焦虑地吼声:“老大,我们的东西不见了!”
只一句话,令他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昔年曾经听说过,有人说本王饮人血、嗜人肉,暴虐不仁,无恶不作。”陆涟青历历细数,轻声笑说:“人若生不如死,本王便以此为乐。”
“那你说本王当以何种法子令尔等生不如死……”他双目阴翳,声色残忍:“才能满足本王候等至此的乐趣呢?”
曹世浚握紧双拳,狼面下的真容一点一点变得狰狞:“计划有误,是内鬼……”
“有内鬼。”
那就干脆,一个不留。
踏春阁楼之上,啪地一声,是开窗用力过猛打在墙面上的重重一击。这一声引起楼下观台两拨人的齐齐侧目,所有人都注意到一个娇瘦的身板伏趴在窗槛的位置,那防范的姿势像是想让人看见,又怕看见的人对她进行攻击。
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楼下的陆涟青神情明显不对,温浓不敢看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运了浑身的劲用力大呼:“殿下有危险——!!!”
无论在逃不在逃的,听见这话都在心里暗骂比起有护影还有护军保护的信王,他们处境更危险!
曹世浚遥遥仰首盯着她,身后是手下焦虑的叫骂:“她怎么会在这里?阿袁去哪了?不会出事吧?”
“……浓。”他无声喃喃:“阿……”
“阿浓!”
比他更快出声唤住这个名字的,是站在对立面的信王陆涟青。只见他满目不悦,冷着脸瞪向楼上的她:“你留在上面,不许下来!”
“奴奴奴婢不下来!”那一喊强行成为众目焦点,温浓声音是抖的,心里其实怕得要死,可还是坚持继续往下喊:“这里很危险,奴婢等下就要跑了,你也快跑呀!”
温浓顾虑重重,她不敢大喊有□□,生怕这一喊会引发更大的骚乱。她也不想待在这里,生怕刺客连她也杀,或是点燃的火|药连楼与她一并炸起。
她胆小懦弱,自私自利,打一开始她就没想来,如今来了,她又不想就那么走了。
“别逞强了……”温浓趴着窗槛只露出半截脑袋,既害怕又抵拒,可她强忍眼里打转的泪珠,壮着胆子竭力大喊:“会死的,奴婢不想你死!”
这一刻,唯有始终护在陆涟青身边的纪贤注意到他的微妙变化,陆涟青神情怔然,随即似是既好气又好笑,轻声嘀咕:“……本王才不会死。”
纪贤摒住呼吸,将心中的触动与震憾小心翼翼埋藏心底。
一声呼咻,细小的冲天炮飞上半空,炸开一朵异色的烟火。
所有人因为这一下转移视线,目光投向了发出冲天炮的曹世浚,包括他身边的余下同党。在其他人均未反应过来之前,陆涟青忽而皱眉,冷声喝令:“去拿下他!”
然而这一声为时已晚,就在曹世浚放出冲天炮不久,无数原本逃向外围的官员家眷忽而暴起,他们抓刀杀了就近的人,然后袭击保护臣属家眷的护军并涌入斋中,不要命地杀向陆涟青。
陆涟青眉心紧拧,双眼落在台上的曹世浚。
“老大,原来你还有后招!”余下同党喜出望外,当他们发现炸|药被调换以后就死心绝望了,有些人甚至开始弃械投降,满心以为这么做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曹世浚拨开欢喜凑上来的兄弟,抬手指向那些已经放下刀刃的其余同党:“你去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老大,你在说什么……”
“他们无心再战,不为己用,留着必成后患。”曹世浚的声音冷若寒冰,激起其他有意投降者的怒意,“你凭什么——”
未等那人说话,一剑封喉,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皆骇,又惊又惧地看向曹世浚:“你若不杀,那就全部都死。”
第42章 温暖 不仅温暖了那双冰凉的手,还暖透……
饶是平素在他们眼里温良随和的曹世浚此番话有多不可思议, 其余人等均怕了。
疯狂涌入的刺客并没有为台上众人形成庇护,反而敌我不分大肆屠杀。他们意识到对方压根非友是敌,而唯一能够受到庇护的只有曹世浚。
为什么?
曾经他们都是受到信王迫害的一群人, 自两年至今被迫沦为过街老鼠东躲西藏。他们有的人无家可归, 有的就连亲人也受到株连迫害。当某天同样身受其害的曹世浚将他们这群人凝聚起来,他扬言能够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他还说会带领大家推翻信王,然后带领大家共同走向光明美好的未来!
难道他们其实并不是一样?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放下手中武器,曹世浚的一句话令他们与昔日友伴反目成仇,在内心恐惧的驱使下,令这场厮杀彻底沦为修罗场。
对方的内讧并不能让形势变得明朗, 尤其是在混入官员家眷当中的刺客杀入这场混乱之后,双方形势竟一度有了逆反之象。
宫中护军被杀得措手不及,纪贤顾虑陆涟青的处境, 不能让他冒险留在此地:“殿下, 此时情况有变, 得尽快退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狗急跳墙, 不过是丧门犬罢。”陆涟青拨开他阻拦的手, 寒声喝令:“生死不论,拿下那个男人!”
陆涟青一声令下, 身边护影悉数而出。曹世浚抄刀一跃下台, 带领杀手迎面厮杀。
双方恶斗未见其果, 温浓身居高位纵览全局,紧张得她瑟瑟发抖。她并不知道火|药已被陆涟青转移, 此时见曹世浚居然还留有后手,心觉形势完全一面倒,陆涟青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嘛!
温浓心中忐忑难安, 怎么也抚平不了,是因为她联想到杨眉的情况。
因为她的存在,两辈子已经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偏差。她生怕自己的重生会对身遭其他人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对陆涟青。
无论是纪贤还是陆涟青,他们分明一再警告过她。是她自己蠢,把施加者当成了受害人。就算上辈子的陆涟青能够算无遗策,那么受到她影响的这辈子陆涟青是否还能够做到这一点?
温浓不敢想,她生怕自己的存在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而这一刻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内心,她一点都不想让陆涟青死。
一声惊呼打断温浓的思绪,只见一拨刺客杀向太后所在。起初太后满以为护军赶到可以松一口气,她分出大部分的护军赶去保护小皇帝,导致自身防守太弱,反而一拥而上的刺客杀得措手不及。
身在局中不自知,温浓从高处往下看却能够发现。相较于受到郭常溪保护的小皇帝,太后反是次陆涟青之后受到刺客攻击的重灾地,很显然刺客的目标不仅只是陆涟青,还是当今太后鲁氏!
适才的声音是容从挡刀之时太后所发出的惊呼,眼见护军竟被杀得七零八落。温浓越看越急,正巧这时陆涟青朝她投来一眼,温浓急不可耐立刻朝太后方向拼命指去:“那边、那边!”
陆涟青皱眉扫去一眼,分出身边唯剩不出的护影前去救驾。护在身边的纪贤一边焦心于保护陆涟青的人太少,一边又顾虑着太后的安危朝她的方向朝朝眺去。
纪贤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陆涟青也已经许久不曾品尝到马失前蹄的恼火,非要追溯到上一次的话,恐怕恰恰正是上辈子的这一天。
也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又让那个男人再逃一次。
有陆涟青分出来的护影救驾,保护太后的护军压力骤减,太后的安危总算得到了些许保障,温浓正想松一口气,可下一秒轰声巨响,剧烈的楼板震荡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时她心怕刺客追来,特意将踏春阁里里外外的门给牢牢上锁。然而君子锁岂能防得住小人?更何况这楼底下压根就不是什么小人,而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他们上楼了!
温浓吓得两腿发软,走也走不掉,退也退不了,后面就只剩一口窗……
“阿浓!”
危难之时,温浓听见有人叫唤,她哆哆嗦嗦地扒着窗往下看,陆涟青带着护影试图杀向踏春阁,正与楼下刺客疯狂厮杀。
温浓在混乱当中一眼找到陆涟青,这一刻的他不再从容,声音中透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急促与紧张:“跳下来!快!”
无声目测楼高的温浓欲哭无泪,急得连自称奴婢都忘了:“不是你让我留在上面的嘛!”
陆涟青目色沉冷,宛若世间万灵容之不入,然这一刻却深深映入了温浓的整个身影:“不要怕,我会接住你!”
正当此时,身处浴血厮杀之中的曹世浚忽而抬首,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定格在踏春阁上——
急促跳动的心脏仿佛就要蹿出心口,温浓听见步步紧逼的刺客已经跨上二楼,她匆匆回瞥一眼,死心闭眼,咬紧牙关倾身扑出,从窗口坠了下去——
下一刻,落进了陆涟青的怀中。
曹世浚呆呆地看着,这一刻的画面恍若当初,只不过站在温宅后巷的人是他,向她伸手的人也是他,可现在却换成陆涟青。
温浓明明猜出是他,却依然百般拒绝不愿接受。而此时的她,却主动投入陆涟青的怀里。
曹世浚重重喘息,心口的窒痛甚至令他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趁他分神,举刀狠狠劈了过去!曹世浚察觉之际为时已晚,这一刀令腹背受创,肉可见骨,足见用力之狠,杀心之重!
曹世滩扭头对上昔日友伴,这人正是与他一同上台,饰演先祖皇帝的那个人,也是当初替他打抱不平甚至私下绑回温浓的那一个。
此时对方眼里再无兄弟情谊,在曹世浚亲手屠杀兄弟同伴的那一刻,在得知曹世浚对他们是利用的那一刻起,曾经的满腔热血与兄弟之情不复存在,如今就只剩下追悔莫及与憎意:“是你说兄弟同甘,患难与共。”
“我们不得不死,那你也要跟我们一起死——”
在他抬手意欲再补一刀之时,曹世浚先他一步,转动手腕反刺一剑。
他没有给予对方任何挣扎的余地,将人踩在脚下,举剑扎了下去,一下两下,就好似是在泄忿。可那张始终没有揭去的狼面之下,曹世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这场混乱的厮杀当中,没有人在乎谁与谁死了,也没有人在乎是谁杀了他。
曹世浚身负重伤,摇摇欲坠的身形隐在了混乱当中,那扬言生死不论一定要抓住他的陆涟青此刻却没空理会他的死活。
他被天上砸下来的温浓给压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灰头土脸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那比亲妈还要亲的纪贤吓得赶忙招两个护影去扶人,可人还没动手,温浓自个先哆哆嗦嗦往外爬,脸青嘴白唇齿打颤,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完了完了……”
忘了陆涟青是个病秧子,那么薄弱的瘦身板哪里承受得起她的重量,这要是一不小心砸断了,她重生十次也赔不起啊!
没等温浓从他身上爬下来,忽觉腰肢一紧,她目光下移,发现有只手从后方环来,连腰带人整个拢了回去。
温浓一倒,后背贴在某人胸前,她再目光上移,与陆涟青垂下来的视线对个正着:“往哪跑?”
“……我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