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浓隐约觉得,这个近得过份的距离有点让她脸红心跳。
肯定是刚才给吓出来的毛病,还没缓好。
纪贤忙不迭伸手搀扶,但被陆涟青给拒绝了。他确实有点缓不过劲,但还不至于连站都起不来。他只不过是感受到温浓周身的颤意之时,不由自主回想起前世的最后一个夜晚而己。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紧紧环住他的身体,直至死去。
不明缘由的,自那一刻起就仿佛起了魔障,在陆涟青心里埋下了魔障的种子,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肢体接触,隐隐有了萌芽成长的迹象。
很快陆涟青就被左拥右簇着起来,温浓腿软不想起,架不住纪贤好心伸手,她正要搭上,双眼一晃发现搭上的手却是陆涟青的。
换作平时她肯定第一时间给他跪下,再诚惶诚恐表示敬重之心,可这会儿温浓没心思也没力气,反正两人抱都抱上了,搭搭小手怎么了,以前又不是没搭过。
堪堪被扶起的温浓精神萎靡,她讪讪抬眼,但见陆涟青广袍一震,长袖翻飞似浪,明明同样的灰头土脸,怎么人家就能甩出这般神仙的出尘气质?
温浓自卑了。
她丧着脸垂着眼,没有看见陆涟青的招手,于是就被他不悦地拉到身后:“老实待好了,不许乱跑。”
温浓神情怔然,一时盯着他挺直的后背,一时又垂眼瞥过被他扣在手心的腕骨,对方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腕骨传送过来,渐渐缓和了双手克制不住的颤意。
不仅温暖了那双冰凉的手,还暖透了她的整个心窝。
第43章 尾巴 等事情基本上都处理完了,陆涟青……
这场骚乱最终止于敌寡我众的人数碾压。
随着源源不断的护军援兵抵达现场, 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分出来保护手无寸铁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也能以最大力度确保皇帝、太后以及几位太妃的的生命安全,最后他们拥有数目庞大的军队能够协助信王护影迅速铲除刺客余下的全部同党。
彼时一场恶战已经持续良久, 刺客的数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减少。余下同党能抓的悉数已被镇压, 温浓四处张望均不见山狼班主的踪影,也不知他究竟是死了还是趁乱逃了?
陆涟青同样想到这一点,等到护军彻底控制住整个场子,他派人去清点数目,活的悉数下牢,死的一具一具数人头。
很快他们在地上发现一具身披灰皮狼面罩脸的尸体,立刻把人翻过来揭了面罩送到陆涟青跟前。温浓听说山狼班主的尸身找着了, 忙不迭从陆涟青身后挤出来看,然而入目的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孔,与她模糊记忆中的那个曹世浚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
“不是他。”
陆涟青的判断快速而果断, 温浓侧头看他一眼, 被他垂眼横过来的冷光给戳了回去。
这人怎么这么凶的呢?
温浓缩在他身后委屈巴巴, 边上陪护的纪贤温声软语, 细细为她解惑说:“这人是关山班真正的少班主周元春。”
他们事先调查过整个班子, 关山班有它一路走来的成名轨迹,班子里的戏子乐师每一位也有名有姓, 轻易就能查出底细。
而在进宫之前, 这里每一个班子就已经是通过礼部多轮筛选, 最终严格诠选出来的一批批。诚如温浓当初也曾偷偷调查过他们,关山班单从表面上来看并无任何可疑的地方, 否则又岂能躲过那么多层的筛选入宫而来?
那时若非陆涟青坚持再查,那么此刻这条漏网之鱼恐怕会在妙观斋掀起轩然大波,届时才是追悔莫及。
知道山狼班主真的另有其人, 这几乎已经笃定了温浓心里面的那个答案,那个一再与她有所接触的男人恐怕真的就是曹世浚。
温浓不觉豁然开朗,只觉心情万分沉重。
即便从前对曹世浚这个人的印象不深,可昔日曹温两家确实交情匪浅,当日她爹就曾提到如果当年曹家世浚未死,那么现在的她很有可能已经嫁进了曹家。
如此一来,山狼班主对她的感情也就有了更为明确的说法。
可温浓心中讷闷,她对这人并没有太深的印象,怎么到了曹世浚这里就变得这般刻骨铭心起来了呢?是否因为二人之间的时间差?
对曹世浚而言,遭逢大变统共不过两年前。可对现在的她而言,却是实实在在过去了将近十二年。纵然昔年的她或会对此人产生一丝一毫懵懂的情感,也早就在十数年的蹉跎岁月当中化作灰烬烟消云散。
上辈子的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人还活在世上。她终日在为各种琐碎而烦扰,不是在设法攒钱笼络寻找出宫的路,就是在粗使宫奴每日做不完中活计中苦苦挣扎。
她既没资格入永福宫,也没本事在妙观斋里混差事,根本不可能遇见他。
倘若遇上了,那才是真的遭。
倘若上辈子在宫里偶遇曹世浚,她不会多想曹世浚怎么会死而复生又伪冒身份,迫切想要离宫的她只会在听说曹世浚要带她走的时候欣喜若狂,然后在他刺杀事败之后,倒霉被当成同党一并株杀。
这么仔细一想,温浓猛打激灵,暗道菩萨保佑,万幸上辈子没遇见他——
否则死得更快。
温浓一时心有戚戚焉,登时不嫌陆涟青凶巴巴,反觉他是颗澄亮的福星,高高映在她的额门上。
陆涟青被她咧嘴笑得莫名,心道这丫头古古怪怪,莫不是适才坠下来的那一下把脑子给磕傻了吧?刚刚经历过极其凶险的杀戮,眼前面前的又是这一地死尸,这时候也就只有她还敢笑得出来。
温浓也意识到不应该,忙不迭收整表情。正好这时陆涟青派出去的人已经翻完全部死尸回来禀报,得知没有发现另一个狼面人,陆涟青的脸当场黑了:“发散人手,就是翻遍整座皇宫也要把人找出来!”
妙观斋里出了大乱子,此事很快传开了。
当时在场的有功臣老将,文武百官,他们领携入宫的家眷无数,那么多的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与创伤,更有死于刺客刀下的人,这些人被大拨大拨送去了太医府,霎时间人满为患,张院使率领一干医官险些没忙晕了头。
与此同时,虽说太后与小皇帝均在重重保护之下没有损伤,但此次刺杀可谓是惊险十足,身边人也都因为护主挨了或大或小的伤。
容从替太后挨了一刀,好在刀刃入肉不深,陆涟青使来的护影及时赶来救驾,这才不至于连命也丢了进去。魏梅可没他那么好本事,他原就一身老骨头,抱着小皇帝没跑两下立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人被抬进太医府,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看在诸位医官眼里,还当他受了多重的伤。
彼时太后妆发凌乱雍容不再,如花娇艳的脸蛋蔫得没了原样,怀里的小皇帝更是面青唇白两眼红肿,哭到打嗝打得停不下来。
除了太后母子以外,三位太妃均是吓得不轻,可惜先帝已逝,她们权势不再,没有人会怜惜她。非但如此,陆涟青一声令下,护军立刻将三位太妃通通擒下,吓得她们尖声大叫,比适才遇刺客时还要紧张。
三位太妃皆是出身世家名门,昔日家族势力极大,甚至敢与皇后母家抗衡。即便是在信王执政、家族日渐式微的当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堂之上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家族中人今日同样也到场了。
此时场上还有不少身无大碍的官员,其中就有三妃的家人在场,他们又惊又怒:“信王,你做什么?!”
“这话可要问问你们自己。”陆涟青扬起手势,护军立刻拥上去将那几名官员重重包围。
被护军扣押的均是三妃的母家人,其余官员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牵连进去。
“本宫乃是先帝亲封,位列四妃之首,地位仅在皇后娘娘之下!”三妃之一的贤妃出身齐家,她的兄弟掌六部之首,就算近两年有被刻意架空之嫌,可只要位子至今还坐在那,贤妃就觉得还能够撑起她的脸面:“纵然先帝已经驾鹤归西,本宫也是太妃娘娘!你岂能对本宫如此不敬?!”
“太妃娘娘,”陆涟青声调平仄,不疾不徐,“敬与不敬,还得看你值与不值。若是不值,那就连昔日的皇后娘娘——”
“可不也已经悬梁自缢,连皇后之名也保不住了吗?”
其余二位太妃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贤妃目眦欲裂:“信王,你莫欺人太甚!”
“纵然少帝钦你为辅政大臣,朝廷百官绝不会允许你如此折辱先帝遗孀!”
“是否折辱……”陆涟青轻声一笑,“不如就你等到了牢里,再慢慢细说。”
“放开本宫!信王!你不能这么做!!”
三位太妃以及她们的母家人悉数被抓,哭声与怒骂还在半空盘旋,其他人等看在眼里,心里怎么想的都有,可就是没一个敢张口去说,个个龟缩着不敢出头,生怕下一个点的就是自己。
陆涟青懒得搭理这些人,让纪贤留下来处理善后之后,务必确认过每个人的真实身份才能放出宫,以免刺客混迹其中逃出宫去。
众人满心以为这下总算能够带着妻儿老母回家了,哪成想等在后头还有这一着,刹时满脸的希望全都垮了。
继三妃及母家人被抓之后,受惊过度的太后母子也被送回各自行宫,一干臣子带着家眷被护军带到纪贤那头等候盘审,余下的人零零散散,一时间原本人满为患的妙观斋被清空了。
此时整个妙观斋还在重重包围之中,为了避免漏网之鱼,也为了把逃逸的曹世浚给抓回来,护军统领在陆涟青的指示下封锁各大进出宫城的大门,将宫城变成飞不出的鸟笼,要他插翅难飞,一个都甭想往外逃。
等事情基本上都处理完了,陆涟青这才有空搭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在此之前,他明明已经松开了温浓的手。可这丫头却不知怎的,他走东她不往西,他往西她也照样跟到底,不少人忌惮信王喜怒无常不敢看,但看过的都把这小宫女与信王的一举一动牢牢地记在心里。
谁让信王任她跟着,不喝斥也没有半分不高兴。
他一定身,正面向她,屁颠颠跟在后头的温浓就滞住脚步了。
她还委屈起来了说:“奴婢能走了吗?”
原来是陆涟青不许她乱跑,她哪儿也不能去,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这会儿还不乐意了。
陆涟青皮笑肉不笑:“不能。”
温浓万般踌躇:“殿下是要审问奴婢吗?”
陆涟青听罢倒是好整以暇:“那你可有话要说?”
温浓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像个投案自首的从犯,内心既胆怯又紧张。最终她决定先捡点轻的来:“奴婢、奴婢可能杀了人。”
第44章 真心 这人怎么这么迟钝的呢?!
那位被割喉咙的小兄弟没死。
想也知道, 作为一名奉公守法的大好良民,温浓自来不曾干过什么穷凶极恶的大坏事。她连杀鱼都不曾,甭说比杀鱼还要难的杀人, 就是给她把刀她还未必杀得准呢。
投案自首的温浓怏怏领着陆涟青找到那个倒霉的小兄弟时, 他的脖子确实被划了道刀口子,看似满身的血惨不忍睹,实则捂一捂很快就能止住了,根本伤不至命,后来他被趁乱逃跑的温浓给踹翻在地不慎磕伤了头,这才不小心给磕晕了过去。
陆涟青在确认过对方没死之后,命人将他架去太医府医治, 等人醒了再慢慢盘话,确定这伙人的全部底细。
温浓一路出逃的时候心很慌,手还抖的特别厉害, 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杀了人。如今得知对方没死, 温浓从呆若木鸡, 渐渐激动得难以自抑:“殿下, 奴婢没杀人!”
陆涟青正在环顾四周, 不咸不淡地应她一声:“嗯,没杀人。”
虽说回得相当敷衍, 可温浓一点不介意, 因为这一刻宛若得到新生, 简直比得知自己重生活回来还能让她如释重负、满心振奋。
没有人命绑在肩上,温浓顿感一身轻松, 心念转转又不想自白了,不想让陆涟青知道太多有关她和曹世浚的事情。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正在她沉浸激动不可自拔之时, 陆涟青正在观察这间狭小的地仓。此地离正华门不远,因为是处空置的偏殿小苑,素日里往来的人极少,而那地仓原是建用于储存酒酿与酷夏蒸冰所用,即便现已荒废多时,白日里仓内的温度都要比外界凉了不少。
尤其白露过后秋意渐浓,早晚就更冷了。
等温浓注意到陆涟青的动作之时,他正站在温浓当时被绑的位置,脚下不仅躺着抗寒保暖用的毯子,更有精心准备的靠枕软垫供其所用。而散乱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粥菜更是在预示着被关的人待遇之好,三餐都没舍得让她饿着呢。
“……”温浓顿觉好慌。
“看来你在这里住得不错。”陆涟青毫不留情地踩过地上的暖毯。温浓万般艰难地表示可以解释:“事情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然而冷酷无情的信王不想听:“本王只相信本王亲眼所见的那样。”
想她当时被绑在这里又急又怕何其煎熬,他非但没句好话,还怀疑她,温浓心里登时腾起一股气:“如果是亲眼所见的话,那奴婢不顾危险跑去妙观斋找你,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奴婢对你的真心吗?”
陆涟青眉梢一挑:“什么真心?”
“那当然是——”温浓气势一抬,话到嘴边却卡壳了。
对呀,她对陆涟青有何真心?
难道她不是天天在心里腹诽陆涟青,一边骂他非要逼自己入宫,一边嫌他入宫至今几乎对她置之不理。他有目的而为存心利用,她也不过是借他为盾保全自己,打从一开始彼此之间就没有真心。
可是温浓心里隐隐不服,她若没有真心,就不会跑回去找他……即便是被郭常溪逼回去的。
“……”她怎么忘了还有个郭常溪?!
万一陆涟青直接去问郭常溪,一问之下得知她就只顾保命,压根没想折回来。以陆涟青那种疑神疑鬼的性子,肯定不会再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