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自毁戏服为了啥?有人说当日山狼班主主动提议派人出宫去取旧戏服,是否正是趁着出宫这段时间联络党羽,等待生辰宴上刺杀信王的良机?
不管事情真相是什么,刺客党羽被抓不少,他们并非忠臣烈士撬不开话,只是撬开了嘴巴却什么也问不出来。甚至关山班同伙根本不知道还有那些潜伏在官员家眷的刺客,他们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围绕他们口中的‘老大’,也就是昔日的那位山狼班主。
至于他究竟姓甚名谁,有的人说他叫阿浚,有的人说是京畿人士。可到底什么来头,又与其余刺客什么联系,则无人知悉。
这日温浓去了一趟太医府。
随着诸臣与家眷清查身份以后陆陆续续被放出宫,忙碌几天的医官们总算能够不加班,这时再来太医府,能见医患数目直接砍半,相较之前空了不少。
温浓忍了几天,今日特意前来,是想来找郭常溪的。
那日形势太急,饶是小皇帝的处境没太后惊险,可围堵他的刺客也不少。当时郭常溪留下来护小皇帝周全,又因魏梅老头拖后腿,生生替他们挨了不少剑,这会儿还躺在太医府的病床上呢。
不过听说他有救驾之功,太后非但赐免他曾在信王跟前无礼之过,并且大肆行赏,赏了郭家不少好东西。
遇刺之前人人都说郭家要完,遇刺之后所有人才知道郭家这是撞了头彩,要行大运。温浓心道这人倒是挺能耐,想必一时半会忠国公府都垮不了。
自从与他接触之后,温浓隐隐觉得郭常溪这人没她上辈子所想的那么坏。也许彼此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也许能有不错的进展呢?
温浓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等她循着路找来了郭常溪的病房。她甫一推门,但见躺在病床上的不是郭常溪而是容欢,下意识就想把门阖回去,然而晚了。
容欢一见她眉开眼笑:“阿浓姐姐,你可终于来看我了呀?”
第46章 可怜 容欢喜欢郭婉宁,难道她就喜欢陆……
生辰宴当天, 容欢随太后入了妙观斋。遇事那会儿他混在人群里躲过刺客的突袭,这人本就机警灵敏眼色极佳,原是不该遭罪的, 可他居然受伤了, 并且这伤还不轻,据说此乃救人所治,他这是去见义勇为了。
温浓上错房被容欢逮个正着,不得己只好搬来板凳陪坐床前,拿眼斜他。
容欢什么人呀?小惹祸精从不安份,他不亲自动手去打杀别人,就该大呼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说什么救人要紧见义勇为的鬼话, 温浓是一个字都没有信。
“我真的救了人。”容欢好生委屈,然而大爷作派从未改变,还不忘指使温浓说:“你给我削个梨子吃呗?”
温浓呵呵一笑:“我看你这手伤得还真重, 恐怕是连梨子都拿不住, 不若还是别吃了。”
容欢笑得没皮没脸:“那你喂我?”
他一条胳膊被裹成了粽子不能动, 另一只手折了骨头, 眼下吃饭全靠人喂, 好在有太后疼他,专派几名宫人来侍候, 养得比主子还像个主子。
可惜温浓不是被派来侍候的那一个, 对他求喂的意思充耳不闻:“说起来, 也不知你救了哪位贵人?那贵人如今怎么样了,回头可曾赏你没有?”
容欢眼珠一转, 错过她的眼睛说:“不知道呢?我在这儿躺了几天,也没见什么人来。”
温浓冷眼看他转移视线:“别装了,那天我都瞧见了。”
“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 是忠国公府郭家小姐、郭婉宁吧?”
温浓不是傻子,那日妙观斋里亲眼瞧过容欢看郭婉宁的眼神,如果还不能分辩出来二者之间的区别,那她可就白活多一次了。
两辈子了,温浓从来猜不透容欢的内心,也想不透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的感情来得要比山狼班主还突兀还离谱,起先她只以为容欢的喜欢只是出于戏弄与玩味,可如今才真正明白,他喜欢的原来只是这张脸。
这张肖似郭婉宁的脸。
温浓气笑了,上辈子她因为这张脸去替了郭婉宁,这辈子还因这张脸被容欢这个小变态喜欢、不,想必上辈子容欢对她的百般纠缠肯定也是因为这点罢?
她究竟是造的什么孽,爹娘怎么就把她生成这样?是不是非要逼她把这张脸毁了,她这辈子才能活得安生?
怒极必反,温浓捂紧腮帮转念又想,不,凭什么自毁的是她而不是郭婉宁?她还比郭婉宁年长两岁呢,怎么就不说是郭婉宁像她?
容欢歪头看她:“怎么,你莫不是吃味了?”
温浓瞪眼:“别跟我扯些有的没的。既然你喜欢的是她,就别再来纠缠我。”
容欢轻轻一叹:“阿浓姐姐,你脑子比我还清醒,怎么这种时候却要尽说些无理取闹的瞎话呢?”
温浓被他气得无言以对,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她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她以后要嫁信王为妃,而我?”容欢轻啐,勾着嘴角说:“我就是爬上最顶头,永远都只是个低人一等的奴才,还是没把子的阉货。”
他嘲得轻松,一点听不出沮丧,像是认命了,又好像是打一开始就知道没这个命,也就不存在认不认命那一说。
温浓颦眉缄然,容欢立刻就蹬鼻子上脸:“你说你跟我提她作甚?她将来就是不嫁信王也不可能嫁给我,而信王将来就是不娶她一样不可能娶你。咱俩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你我又都同病相怜,简直天生一对呀!”
“……”谁跟你天生一对!
温浓故作硬气:“谁说你我同病相怜?你没听说我立了大功,信王破格升我作女史,指不准将来还就破格提我当王妃了呢!”
容欢看她的眼神宛若是在看傻子,比他还要痴心妄想白日作梦:“你说信王图你什么呀?”
“信王身边美女如云,怎么偏偏谁也不要,独独看上了你?”容欢嗤笑:“你就不曾想过,信王看上的也不过是你这张脸么?”
这话狠狠戳在温浓心坎上,她心气不顺,不怒反笑:“至少信王现在是我的,那郭小姐可曾属于你了?”
容欢不笑的时候,阴鸷的表情容易让温浓想起上辈子将她打断腿的狠戾。温浓心里一个激灵,起身不坐陪了。
容欢其实说的对,她俩分明就是同病相怜,明明已经够可怜了,何苦还要相互折磨与伤害呢?
温浓心里乱糟糟地想,却忘了她本应该与他不同。容欢喜欢郭婉宁,难道她就喜欢陆涟青了?
“可也不会属于他。”
起身离开的温浓闻声回眸,容欢已经躺了回去,面朝窗口的方向,看不见表情。
她静默片晌,悄声将门掩了回去。
容欢什么意思?温浓立在门口思忖,前头听他话里话外分明拎得很清,怎么到了这里却隐隐让她听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火|药味?
他怕是不知道陆涟青与郭婉宁势必完婚,这桩亲事等不了多久了。温浓心下微哂,启步要走,却忽而伫足。就在容欢病房偏门一侧,郭常溪正立于槅门之前,朝她看来。
“……”难怪她会上错房,敢情这两人相邻两隔壁?这薄壁难挡隔墙耳,适才她与容欢的争执莫不是全都被他给听去了?
一想到她在人家隔壁厚颜无耻大放厥词,温浓就觉好尴尬:“小公爷安好。”
“嗯。”郭常溪的态度要较之前疏淡许多,果不其然是被她的大言不惭给震住了。
没事,人若脸皮厚,尴尬都是别人的。温浓硬起头皮,挺起腰板上前行礼,弯眉一笑:“小公爷,奴婢可否与您单独聊几句话?”
约莫是郭常溪没想到她竟这么不要脸,刚在背后说要抢人妹婿,转眼还敢对他笑,紧拧的双眉能够夹死蚊子:“你平日都是这么跟男人说话的吗?”
温浓立刻不笑了:“小公爷,此地说话不方便。您若身子安好,不如奴婢陪您到前方不远的小杏林走走?”
郭常溪也知道她在暗指自己偷听墙角不厚道,正人君子面色忸怩,淡淡应道:“可。”
古时有记载,常以杏林称颂医家。太医府起建之初便挑了块地栽满杏树,不仅杏能入药,还可赏心悦目。
温浓与郭常溪走在疏林小径,不远能见三两医徒结伴晒药,林间还有匠工拨土除虫,倒也不显孤男寡女惹眼唐突。
这个时节无花可赏,果子倒是还有三三两两。来时温浓已经问过匠工与医徒,今年药用的树果都收了,余下都是摘剩的,想摘多少是多少,这时温浓瞧见矮树两株,抬手一顺便顺走了两颗。
看她把其中一枚往这边递,郭常溪正儿八经拒绝了,娇气的官家小公子范端得一正一正。
温浓摇摇头,自己含了一颗,剩下一颗往兜里收了:“小公爷,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好生谢一谢您。”
“谢我?”郭常溪被她一口一个‘奴婢’拘得极不自在,当日见她张牙舞爪嚣张得紧,可没这么多规矩。
温浓点头:“要不是当日你把奴婢拦回去,奴婢这一跑可就真被落实刺客同党的污名,不说还有没有命能活着,这会儿少说也得蹲大牢了。”
郭常溪默然,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日在得知他把温浓带到了危机四伏的妙观斋时,陆涟青眼里的恼怒与冷意:“……只要信王肯信你,别人说什么都不是问题。”
温浓双手捧着咬了一口的杏儿果,熟透的杏子有种说不出的甜味,滋滋甜进心坎里。她囫囵又咬几口,含糊说:“他也并非全然相信奴婢。”
“奴婢今日来这,正是想与您说这件事情。”温浓转向郭常溪,琢磨着怎么开口,“信王生性多疑,若他知道奴婢当日有心外逃,定会对奴婢心生隔阂。如今奴婢是好不容易才稍微取得信王一丝信任,生怕日后难再亲近……倘若信王有心问起,恳请小公爷替奴婢这个秘密。”
就算陆涟青嘴里说了不追究,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温浓不怕郭常溪把话说开,就怕郭常溪把事捅得再深一些,她怕陆涟青会因此发现端倪,察觉出她与曹世浚的真实关系。
就算在她眼里曹世浚已经与她没有关系,可陆涟青生性多疑,他未必会容忍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这就像颗定时□□,温浓无时无刻都在担心随时引爆。
郭常溪并不理解温浓的顾虑,蹙拢眉心:“你就这么想待在他的身边?信王此人……”
“信王很好。”温浓知道他想说什么。就算郭常溪比曹世浚与容欢更懂分寸,心里想表达的无外乎都是同个意思,“信王殿下待奴婢极好,奴婢不过是从心而为。”
温浓的语气很认真,她的认真令郭常溪感到不可思议。
世人都说信王暴戾不仁,他心性残忍手段残酷,纵然身居高位,可真正疼惜儿女者没有谁会愿意将女儿许予此人。
当初百官上表,迫于压力郭家不得不牺牲他最疼惜的胞妹郭婉宁。为兄长者,郭常溪心痛不己;母亲体弱,因为这事大病一场;就是婉婉,她宁死不屈,誓不愿嫁入王府之中。
昔日他们一家避若蛇蝎的一件事,摆在温浓眼前难道根本无足轻重么?
郭常溪滚动喉结,哑着嗓子:“如果有个机会……”
未等他说完,温浓面色一凝:“什么?”
这一凝令郭常溪瞬间恍过神来,对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感到唾弃:“无事。”
温浓狐疑地打量他,她隐约觉得如果没有她的打断,郭常溪下一句话就是要她去当郭婉宁的替代品。只这一瞬的想法立刻让郭常溪在温浓心中好感大跌,放松的刺猬再次苏醒。
她怎么会想跟这种人结同盟?什么端人正士分明就是伪君子,这嘴脸装得太好,差点就要被骗了!
温浓脸色越来越难看,郭常溪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无稽之想中自我唾弃:“信王并未差人前来问话,就算来了,我也不会与他们多说什么。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放心不了,温浓发现她竟亲自抖了个把柄出来送给别人,还无意识把弱点曝露得一干二净,离谱得发慌:“仔细想想,其实信王还是挺疼奴婢的。说不定只要奴婢真心坦白,他会愿意饶过奴婢?这事不如还是算了……”
郭常溪幽幽看她:“不会的。”
“信王最恨受人蒙蔽。当时你不说,事后再如何坦诚都已经没有意义。”
“……”
温浓被他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那怎么办?”
郭常溪看把她紧张成这样,知道她是真的怕了:“别太把信王对你的好当真,那人从来不是个会对谁剖露真心的人。”
第47章 杏子 陆涟青含着一口果肉,心觉是真的……
白露过后昼长夜短, 秋是冷秋,今秋冷得格外早,这就苦了好些怕冷的人。
信王素行畏寒, 这种时节还不至于烧地暖, 手里也没有汤婆子,偏偏他又有肺疾,烤火也不是,燎炉更不能,苦了底下一干奴才抓破脑袋想方设法,轻易不能让主子受了寒。
否则那就不是信王发脾气的问题,而是要生大病的事情。
陆涟青自小多病, 大大小小什么都有,就不曾有好的时候。若非少时母妃得宠父君疼惜,自小灌参汤饮玉露什么好的都拿去补, 莫说熬过后来颠沛流离的阜阳一行, 只怕不到成年就已经一命呜呼。
自那阜阳回来之后, 他的身体状况就更差了。
忌风忌凉忌劳碌, 可他偏偏却做了辅政大臣, 不仅要替皇帝把控朝堂,还要帮皇帝改善国情。
外人畏他斩人如麻, 残忍薄情。恨不得他死的比比皆是, 可鲜少有人知道在这短短两年间他已生过三次大病, 每回都好似临门一脚即将跨过鬼关的时候,他偏数度徘徊而不入, 硬是强撑一口气给挺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