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时容从的声音忽而问起:“你最近可曾见到……”
温浓闻声回头,见容从话说一半没接着说,反问:“见到谁?”
容从顿声,改口问:“太后娘娘近日可曾招你侍伴左右?”
温浓讪笑:“娘娘近日不曾招见我。”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太后其实并不怎么待见她,若不是碍于陆涟青的面子,恐怕早把她从永福宫扫出去了,又怎么可能招她到跟前侍候呢?
容从莞尔:“既是没招你,平日没事少往寝宫那边走动。”
他不说温浓也会这么做,知道太后不待见自己,难不成还天天跑去她跟前晃悠,那岂不是找死吗?
温浓谢过他的提点,这一轮对话下来太阳都已下山了,留下天边一抹红。宫廊四处昏光暗影,烛火摇曳,寒风萧索,冻得她瑟缩双肩。
正当温浓途经一处暖阁时,白日衰神再次附体,一盆花卉从天而降,堪堪擦发而落险些砸在她的脑袋上。霎时温浓吓得一身冷汗,仰头只见阁楼窗槛半阖,似是被晚风所吹开,推挪了窗边的那盆花,导致花盆砸下地来。
温浓狐疑地看一眼楼下紧锁的门扉,又看了眼二楼半开半阖的那扇窗,这才小心翼翼绕步离开。
巧合的是,隔天温浓经过前殿一处暖阁,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这一回温浓运气没那么好,躲闪之时脸被高空摔碎反射起来的碎片划出一道口子。温浓一看见血了,刹时火气忍不住,怒气冲冲上楼逮人,就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光天化日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她命的。
冲动的温浓一上楼就后悔了,她听见其中一人操着尖酸刻薄的语气,讥笑着同身边人说:“婉婉,我就说宫里有个长得特别像你的女人。”
关若虹拉着郭婉宁,脸上堆着倨傲的笑,笑中透着满满的恶意:“喏,就是她了。”
第50章 嫉妒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昨日容从没问完的话, 原来是在问她是否见到郭婉宁。
妙观斋遇刺那日郭婉宁也在,当时她与家人被混乱的人流冲散之后,正是容欢救了她。那时候陆涟青为了不让刺客混入官眷之中逃出宫城, 扣下官员及家属进行逐一盘查。郭婉宁因身份特殊, 获救之后被带进了永福宫,太后怜她受到惊吓,特意留她宫中小住,这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可笑二人身在同一宫檐下,温浓却对此浑然不知。
攥紧的十指缓缓松开,温浓柔声问好:“郭小姐安好、关小姐安好。”
郭婉宁端坐窗前,她着一身鹅黄浅色缨扣缎裙, 软纱绕臂,姿仪纤纤。秋日的暖光透窗洒在她的额眉间,好似在她脸上踱了一层光, 檀口桃腮, 灵秀端美, 如玉佳人颦眉瞅来, 似愁似郁, 便像是温浓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她心伤。
“哟, 你现在怎么不叫我贵人了?”郭婉宁没发话, 倒是关若虹主动走过来。
“那日奴婢并不知道关小姐的身份, 自然是该唤您为贵人的。”温浓隐约觉得关若虹的态度冲得没道理,那日妙观斋大乱她还扶了她一把呢, 怎么这人看上去反倒像是她往她脸上踩过似的?
关若虹站在温浓跟前,面露冷笑:“如今你知道我们是何身份,怎还不跪下磕头呢?”
温浓暗暗皱眉, 就是再卑微的宫人见到太后娘娘都不至于一上来就要跪地磕头的,更何况这两人还什么身份也不是。
关若虹身后传来一声幽轻叹:“关姐姐,你别闹了。”
郭婉宁起身走来,松松挽过关若虹的臂弯,话却是朝着温浓说:“关姐姐跟你闹着玩的,你别跟她计较。”
温浓眉心一动,关若虹的抱怨声紧接着就响起了:“就你胆小,她一个奴才还敢跟我计较?”
“你将来可是王妃娘娘,承她一跪一磕头又怎么了,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嘛——?”
关若虹的声音拉得又高又长,分明就是说给温浓听的。温浓冷眼看她趾高气昂地拔高音量,心知今日之祸躲不过,对方候在这里,分明就是来给她行下马威的。
“这可确实不应该。”
温浓温声细语:“宫里有宫里有规矩,礼法严谨,奴婢不敢有违,自来铭记在心。然先祖皇帝广施仁政,待人以善,自来宽慈。子孙效仿沿用至今,虽说律礼严明,却非苛刻待人。奴婢随宫中老人学习规矩,自来只听说做错了事的宫人磕头跪地,却不曾听闻见面行礼还要磕头跪地……这可是连太后娘娘跟前都毋须如此大礼,若奴婢这时候给郭小姐磕头跪地,那岂不是逾矩了?”
太后跟前都没有的规矩,她们俩个寄住宫中的官家小姐就想承此大礼,这是想打谁的脸?
关若虹艴然不悦:“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配咯?”
“奴婢不敢。”温浓低眉垂眼,郭婉宁这个未来王妃都不配,你就跟更不配了。
关若虹气得想打人,被郭婉宁挡下了:“关姐姐,你若是再胡闹,回去我就告诉你母亲,请她把你接回去。”
此言一出,关若虹的气焰霎时消减大半,可心里仍是不服:“我帮你出头,你怎么反替她说话了!”
“我与信王不过是有婚约在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成或不成尚未可知,若处处拿身份压人,传出去只会惹人笑话,说我没有气量。”郭婉宁声色绵软,不像是在驳她,反像是在诉说委屈,“关姐姐,我知你是为我好,可她说的不无道理。规矩都是老祖宗定的,她也没做错什么,不如还是算了吧……”
这句‘没做错什么’听在关若虹耳里煞是窝火:“她怎么就没做错了?她区区一个奴才如此傲慢无礼,我不过说她两句她竟给我顶嘴,分明就是以下犯上,放我府上那都是能乱棍打死的罪名,你说这不是她的错吗?!”
“奴婢只是以事论事,绝无顶嘴的意思,关小姐饶罪!”温浓诚惶诚恐。还乱棍打死呢,拿皇宫当她家,她自以为是皇后不成?
郭婉宁想息事宁人,可关若虹脾气火爆,却是怎么也拉不住:“你这还不是顶嘴?我看你小贱蹄子嘴巴可真厉害呀,婉婉脾气好不计较,我可不一样。别以为你长得像婉婉就有几分姿色到处勾三搭四,信王不过是拿你当乐子罢了,你真以为他会喜欢你么?!就你这样出身低微的小贱蹄子也不知有多脏,要不是你长得像婉婉,常溪哥哥才不会搭理你!”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温浓可算想起来了,关若虹可是出了名的妒妇,她一心想嫁郭常溪,但凡有女人稍微靠近郭常溪都能引来她的疯狂嫉妒。
上辈子她虽说如愿嫁给郭常溪,奈何光风霁月的郭常溪太招人,婚后照样走到哪哪都有女人前仆后继追求他,关若虹再妒再恨也拦不住。
温浓哪成想关若虹的百般针对只是因为她与郭常溪有所接触?
这也太冤了吧?
温浓很想骂回去,又担心这人跟疯狗似的紧咬她不放。还是忍忍吧,忍忍一下子就过去了。
“就算我哥待她好,那也是因为她与我有些相似,我哥把她当成妹妹看待而己。”郭婉宁轻声叹息:“昨天我哥也说了吗?他说温姑娘是好姑娘,宫里谣言不实,不是你我想的那样。”
温浓眉心一跳,她不提还好,一提关若虹嫉妒得眼都红了。
当初太后只留郭婉宁一人,关若虹之所以也跟着留下来,无非是因为郭常溪也在宫里养伤,她为了能够就近探视这才死皮赖脸粘着郭婉宁一起留在宫里。
原本以为可以趁这个机会与常溪哥哥多多亲近,哪成想半路杀出个宫女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关若虹本就忌惮郭婉宁的好,就算她是郭常溪的嫡亲妹妹,可每当见到郭常溪对她百般呵护,关若虹心里就说不出的不舒坦。
眼前这个无端冒出来宫女不仅入了郭常溪的眼,长相竟还肖似郭婉宁,这让内心焦虑的关若虹哪里坐得住?她只恨不能想把这张肖似郭婉宁的嘴脸撕成稀巴烂,她恨不得这世上再无人有这张脸!
关若虹死死盯着温浓的脸,她注意到那道被花盆碎片划出一道伤口的侧颊,忽而一笑:“婉婉,宫里的谣言真或不真我不知道,反正我见她顶着你的脸招摇过市,简直替你不值啊!”
说话间,她伸手去抠温浓的伤口,温浓皱眉下意识躲避,却被她用力摁住:“你若不是因为这张脸,怎能得信王青睐?若你没了这张脸,想必信王也不会再看你一眼罢!”
她反抠为抓,指甲竟是像要钳进肉里抠掉她的一层皮,疼得温浓再没心思装乖了,反手抵住她利爪,腾出另一只手攥住她的发根连发使劲往后一拽,关若虹吃痛惊呼:“你——”
温浓甫一脱身,不等郭婉宁上来阻止,直接蹿到她身后躲:“郭小姐快救奴婢!关小姐她要杀了奴婢!”
“你等着!”关若虹没温浓滑溜,她一跑就再逮不上,恨得咬牙切齿:“婉婉!我们这去找太后娘娘,请她为我们作主,严惩这个该死的刁奴!”
郭婉宁一会扶着温浓一会拉着关若虹,夹在两人中间苦不堪言,终于再也顶不住:“够了!”
难得平日轻声细气的郭婉宁放声喊话,关若虹被她震住,她不动温浓自然也就不跑了。郭婉宁是既心急又焦心,此时眼眶已经蒙上一层水汽:“关姐姐,是你先动手抓她,你不对在先,就是告到娘娘那里你也讨得好。”
“婉婉!”关若虹忿忿咬唇。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是她动手在先,可她身为宣平侯嫡女,母亲又有诰命加身,她动手惩罚一个奴才又怎么了!
“温姑娘,方才关姐姐动手伤你确有不对的地方,她性子冲动,归根结底都是为我而起,我替她给你赔不是。”郭婉宁微抿下唇,水色的泪珠眼看就要落下来:“你不要怪她可好?”
“……”
温浓莞然:“奴婢身份卑微,不敢有任何责怪之意……”
“可她分明是想要奴婢的命,光天化人行凶作恶,如斯德行败坏,若只说是性子冲动,奴婢不敢苟同。或许告到太后娘娘那处也好,就由娘娘为我们评评理。”
关若虹脸色瞬变:“你别给脸不要脸,什么德行败坏,德行败坏的分明是你!”
郭婉宁忙不透把她按下:“温姑娘,关姐姐刚才只是一时激动,你脸上只是小伤,我亲自送你去太医府封药,宫里有上好的膏药,绝不会留下疤痕的。”
温浓摇头:“奴婢脸上的血口,是途经此地之时被楼上砸下来的花盆碎片所伤。这花盆不只一次无缘无故从天而降,奴婢不信这么巧,心觉定是有人意图谋害奴婢性命,这才寻迹上楼。只是刚上楼时奴婢见到二位贵人在此,心道可能是自己错了,哪知关小姐竟再次行凶,她这是真要奴婢的命呀!”
关若虹勃然大怒:“你别诬赖我!我根本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郭婉宁也说:“方才我俩在楼上闲谈,关姐姐见你经过,正要招我过去多瞧几眼,也不知怎的窗边那个花盆就掉下去了,或许只是一个意外?”
“这是我俩第一次上阁楼来,除了关姐姐那日在妙观斋见过你之外,我俩再不曾见过你,她又怎会无端伤人呢?”
温浓扫过忧虑重重的郭婉宁,再看一眼怒火冲天的关若虹:“昨日申时末,你们在哪?”
“申时末我俩正陪太后娘娘用过晚膳,一直坐谈至酉时才走,娘娘身边人证俱在,你可以亲自去问。”郭婉宁暗松口气:“或许真的只是误会了?”
不是她们,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温浓皱眉思忖,耳边传来郭婉宁的嗫嚅声:“温姑娘,能否看在我哥救你的份上,这事就算了吧?”
郭婉宁低声嗫嚅,她确实比温浓长得好,楚楚可怜的时候,就连曾经受她所害的温浓都差点为之心动了。
她柔柔一笑:“其实这事真要闹到太后娘娘面前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是?”
温浓默然,语气一松:“倘若真是误会,那奴婢也确实不该津津计较。”
见她总算愿意退让一步,郭婉宁欣然放松下来:“你脸上的伤又出血了,我陪你去太医府吧?”
“小伤而己,奴婢屋里有药,回去抹了就能好。”温浓不乐意与她同行,太张扬了。
再说了,就算郭婉宁诚意满满,关若虹却不是这么想的。此地不宜久留,温浓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匆几句就下楼去了。
“你瞧她走得时候多得瑟,那种人就该狠狠教训一次才会长记性,不然以后有你受的!”关若虹还在气头上,看不惯郭婉宁这么没志气,被个奴才吓一吓就缩进龟壳里。
就算这样的女人是靠郭婉宁的脸上位的,可也已经在信王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再不收拾她,天晓得以后还敢怎么蹦哒,也就只有郭婉宁这种蠢货想不透,到现在还畏手畏脚!
郭婉宁低头任她数落,直到关若虹自个稍微消了气,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两人才讪然结束这个话题。
不过关若虹气性极大,这时不想与软弱的郭婉宁待一块,自个下楼去玩了,留下郭婉宁独自待在阁楼上,等到关若虹神气昂扬的身姿渐渐消失,那张脸上的柔弱也已经消褪得一干二净。
她听见身后的一丝动作,舒眉吁声,踩着莲步走到一面画板前,她小心翼翼地挪开少许,外间的光线立刻透了进去,空气中的药味也随着淡散一些,画板之后的角落阴影,有个扑灰的人形被慢慢照显出来。
半蜷的人意识未明,映在郭婉宁眼里,她放轻声音,低低呼唤——
“阿浚。”
第51章 生病 “殿下病了好几天,你不必跟前侍……
回去路上, 温浓越走越觉得脸上被抓的那块皮肤火辣辣疼得厉害。等她回到屋里对镜一照,被伤口惊得险些晕眩。
原来的创口只有碎片细细划出来一道血痕,顶多也就溢出几滴血珠, 连擦药都不必就能自己封口了。可如今划破的伤口被几道血爪给取而代之, 尤其被刻意抠搅的那几下,血皮下的红肉可都明晃晃给绽出来,清晰可见,惨不忍睹。
这关若虹哪是拿当她情敌抓,分明是把她当包菜给撕啊!
小小年纪下手已是如此狠辣,日后也不知还能长得多歹毒。温浓窝着火找药抹伤,创口的伤隐隐作, 折磨得她坐立不安,抹完还觉不踏实,决定还是改去一趟太医府拿药, 让那儿的医官帮她仔细瞧瞧。
温浓怎么也没想到, 她刚到太医府不久, 经过回廊之时这么凑巧, 竟撞见前方不远处正在拉拉扯扯的郭常溪和关若虹。
她心下一咯噔, 调头就想跑,哪知习武之人眼力倍好, 在她发现对方之前对方就已经发现她, 郭常溪立刻扬声将她喊住:“阿浓!”
他越喊温浓越想跑, 可惜没跑多远,人就又被逮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