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继母一家自来没有什么感情, 从前她对温爹或多或少还抱有一丝孺慕恩亲,可自打重生以后就连那点恩亲也没了。如今入了皇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她与这个家算是彻底断了。
容欢眸光闪动,神情显得分外触动:“你温柔说话的时候,跟她真像。”
“……”
温浓一改温情款款, 恶声恶气地凶他:“我警告你别胡来,师傅可是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对!你别以为去了尚事监就能无法无天,师傅说过他让我跟你一起过去尚事监正是防止你胡来,我是不会让你动织染署的!”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万事还有容从压着,定不会让容欢得逞。
一提他师傅,容欢立刻变得意兴阑珊:“好端端的干嘛提师傅,这不就没意思了嘛。”
说着,他还委屈巴巴起来:“阿浓姐姐,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刚来永福宫时你待我那是千依百顺,我说什么都说好的。”
这不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上辈子还被你吓怕了,能不假装千依百顺么?
“自打我对你是越来越容让以后,你就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容欢眸底阴火跃动,照得那张乖觉的脸说不出来森冷诡怖。
温浓睁大无辜的双眼:“不是因为你的容让令我变本加厉,而是我与你的相处变得随性而自然,也就不像过去那么见外了呀。”
容欢眨眨眼,歪过脸:“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与我更亲近了?”
温浓避重就轻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容欢抿着嘴想了又想,身遭寒气一敛,自己把浑身芒刺给拔了,笑得眼都没了:“虽然你总是做些惹我生气的事情,可我不与你见外,就原谅你吧。”
“……”看把他给得瑟的,立刻就蹬鼻子上脸了。
但见容欢心情好转一脸灿烂,温浓也不跑了,寻思着指向皇帝龙辇离开的方向:“方才你可曾瞧见了?”
“瞧见什么?”容欢不咸不淡地飘去一眼:“你是指那个该死没成的臭丫头吗?”
温浓心中暗讶,不免多看他一眼。
她之所以提杨眉,一方面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她,另一方面则是猜想杨眉离开之后另求庇护,极可能是遇见什么机缘转到小皇帝手下。毕竟上辈子的杨眉确实也是皇帝的跟前人,命运再怎么转变,兜兜转转还是把她送去了皇帝身边。
可温浓向容欢提杨眉,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与他确实身份这么简单。适才容欢捂住她的嘴,分明是不想让她现身露脸。可他是不想让皇帝注意到她呢,还是不想让杨眉察觉她的存在?
最令她惊疑的是容欢的那句‘该死而又没死成’。换作对织染署的事不知情之前,兴许她会视作容欢的一句不屑谩骂,可在知情以后温浓越来越觉得这句话蕴藏的意味,更像是在透露什么。
“近来成日窝在太医府不问世事,都快忘了今夕何夕,都不知道外头怎么个大变样,竟连个德行败坏的小贱蹄子都能跑到皇上跟前得脸了,简直太不像话。”容欢啧声作响,“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
温浓的心一提:“容欢,难道你就不能放过她?”
“不是我不放过她,是她老来碍我的眼。”容欢拉下脸来不高兴:“那个臭丫头偷了金线丝,祸水东引害我搞错了,不仅姓李的老虔婆整日与我过不去,还害我被师傅收拾好几回了,全部都是她害的!”
温浓满面狐疑:“你怎么知道偷金线丝的人是她?”
“喜燕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一屋子人全瞧见了,还能有假?我只恨当时没让人再打狠一点,省得还留几口气撑到被你给捡回来了!”容欢很是负气地鼓脸。
难怪李司制说关押杨眉之前她就已经满身是伤,所以那些伤是容欢叫人打的?温浓恍恍惚惚,又问:“你说一屋子人?是你从凌园带出去的那几个人吗?”
容欢掀白眼:“那不然呢?我还能当着李虔婆的面自打嘴脸不成?我把她徒弟弄死以后她恨不得也把我弄死,若是让她知道是我搞错了,那我就更别想跑了。”
当日织染署丢了金线丝,容欢扬言抓贼,耍横打死织染署的一名女官和一名女织。这事可谓导|火|索,直接引爆李司制的容忍度,两边闹翻之后容从不得不撤走容欢,仓促换上温浓顶岗。
可就在容欢撤离织染署之前,手下的人揪出偷金线丝的原来是自己人,容欢不肯对李司制服软认错,恼羞成怒之下将杨眉打成半残泄愤,留下她自个走了。
温浓隐隐觉得有几根线对上了,可还有无数条线纠缠一团解不清。杨眉无端偷金线丝做什么?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她爹本是地方官,论出身还是个官小姐,不至于做这种事才对。
“那其他人的病又是怎么回事?”温浓顾不得遮掩,急急追问,“你从凌园带出来的那几个人现在死的死病的病,我不相信这么巧,怎么别人没事,偏偏就你带出去的那几个有事?你别想拿糊弄别人那套糊弄我,你究竟让她们去做什么?!”
容欢睇她一眼,嗤之以鼻:“你这话问得好,我还想知道她们到底干什么了呢。”
温浓皱眉:“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容欢轻轻推开她的手,整拢衣襟:“你口口声声回护的那死丫头手段可厉害着呢,背地里不知在搞什么鬼,做贼还敢邀同伙。我手底的人至少一半被她收买了,还有几个临阵反水抖出她偷金线丝的事,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你说这几个小娘们背地里究竟在捣鼓什么?我比你还想知道呢。”容欢一脸兴味:“可惜我一回去就被师傅逮着了,等我回头再找她们算账时,钱富海那个怕死的孙子竟然说她们中了水痘全送走了。我才不信这个邪,八成里面还有鬼,可惜张老头嘴巴紧撬不开,我住了这么久的太医府也没能把人揪出来。”
温浓听他陆陆续续抖出来,这才信了容欢兴许真的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对织染署的水毒毫不知情。
兜来转去一场空,事情反而更迷了。
温浓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容欢看她犯愁,托起下巴:“原来你一直在怀疑我?怎么,你还怀疑是我把她们灭口不成?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种水痘啊,就算不是水痘,我若真要杀人,何必掖掖藏藏,我会光明正大让全天下的人知道。”
“……”
温浓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干嘛老是说话有一半没一半的,你可是有前科的!”
“我有什么前科?”容欢无辜耸肩:“我不明说还不是怕你嘴巴不严,把我抓贼的乌龙给抖出去么?先说好啊,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师傅,不然回头他又要拧我耳朵了。”
就他这叫求人的态度?信不信她立刻去找容从抖他包袱,她还要去告诉李司制,谁叫他非要耍横,还闹出两条人命呢!
“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丫头背地里在做什么嘛?咱俩不谋而合,一起对付她怎么样?”容欢笑脸放大,那阴损的死德性看得温浓发怂:“我可没说要对付她,她现在是陛下身边的人,指不准谁对付谁呢。”
容欢哼哈一声,浑然不当回事。
温浓不想与他掺和,随口几句打发就跑了。
容欢嗤声笑她没胆子,直至她走远了,方回首眺看皇帝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
回去一路,温浓越想越心惊。
就算她不完全相信容欢的一面之辞,然而不管他说的有几分真,杨眉这人有问题确是不争的事实,那她的心思未免过于深不可测?
经此一事,织染署有什么她都不想管了,她打心底不相再跟杨眉打交道,可现在的问题是杨眉不知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皇帝信任留在他的身边,那她该怎么办?
温浓扶墙,前不久她才信誓旦旦拍着胸口对陆涟青指誓自己能够完成任务,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
眼看天色正巧,温浓倏然昂首,兴冲冲跑去御膳房端盅,改道去了永信宫。
不巧的是温浓到时,陆涟青与纪贤均不在,可永信宫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对温浓的到来无比热情,尊为上宾绝不为过。
听说陆涟青在广善殿议事,温浓婉拒宫人前去通报的好意,她本来想放下汤盅改日再来,哪知进了宫门宫人却不给走,那架势好似放她走能要了她们小命一般。
温浓稀里糊涂被请到东厅小坐,体贴的宫娥想要替她接过手,温浓寻思着摇头谢过,把汤盅搁在茶几上,她则坐在茶几左侧太师椅,端放两手翘首以盼的小模样,很是温驯乖巧。
温浓从原来的挺直腰背到支颐垂脸,渐渐打起瞌睡。
这一等,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瞌着瞌着脑袋一歪,温浓感受到旁边竖起的烛灯昏光有所摇曳,一只温凉的手掌贴在她歪倒过来脸颊上,直接把她冻醒了。
温浓睡眼惺忪抬起头,发现跟前站着人。火光于他眼中微微跃动,陆涟青单掌贴着她的一边脸颊,带着周身寒气,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手是凉的,脸却是热的,一下子就把他的掌心给捂暖了。
温浓拧着眉心,不禁嘀咕:“好冰。”
第67章 晚膳 “陪本王用膳。”
刚开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现在逐渐清醒了,温浓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她小心翼翼地将脸挪开一些,睁着警惕而无辜的大眼睛:“殿下, 你在做什么?”
“脸睡歪了。”陆涟青自然而然地收回手, 仿佛一切没有发生,留下温浓半信半疑双手捧脸,使劲揉了两下,很是莫名其妙地犯糊涂。
陆涟青挪步坐在茶几另一边的太师椅,敲了敲桌面上的汤盅:“这是什么?”
“下午膳房炖了灵芝乌骨鸡说要呈上永信宫,恰好奴婢路过,顺道给您端来了。”其实是她特地跑到御膳房挨个问, 问到哪一盅要送往永信宫以后自告奋勇替他端上,借此名目上永信宫。“不过天都黑了,这汤肯定已经凉透, 还是别喝了。”
“本王知道。”陆涟青点头:“白天纪贤提过, 本王让膳房温着, 等晚膳再喝。”
“……”
所以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那是信王准备今晚喝的汤, 还眼睁睁放她把汤端走了??
温浓厚着脸皮假装没听出来,两手端盅关切道:“那殿下晚膳吃过了吗?奴婢这就端去请人热汤。”
陆涟青声音徒然一冷:“放下。”
温浓默默把盅放下, 缩手委屈巴巴:“殿下, 其实奴婢有事相商, 真的有紧要的事。”
陆涟青的声音稍稍回暖一些:“说。”
温浓捋了捋思绪,趁没忘把今日从容欢那里听来的事一股脑全给陆涟青抖了出来:“殿下, 您觉得容欢说的话是否可信?”
陆涟青十指交织,睇她一眼:“不是让你别管这事的吗?”
“这不是正好去太医府,忍不住多问几句。”温浓有点心虚, 不忘抱怨:“你查到了事情不也没说吗?”
陆涟青沉色道:“中毒之事颇有蹊跷,本王还在追查事因,不与你说自然是不想让你掺和这事,你可知道水毒无解,一旦沾染有多危险吗?”
温浓噎声,理亏低头:“奴婢没想到这事会越扯越大,越扯越往危险的方向游走嘛。”
陆涟青低哼一声:“容欢的那些话,只能信一半。”
“只有一半?”温浓少说信了七八成,没想到到了陆涟青这儿竟只有一半:“容欢看上去不像撒了谎的样子。他那人一向张狂自负、睚眦必报。要不是理亏在先,确实也不至于忍李司制忍这么久。”
上回看曹世浚不爽,当晚可就直接上门找茬了。
陆涟青反问:“你很了解他?”
温浓微滞:“毕竟共事多时,容从老是把他扔给奴婢,久而久之还是有点了解的。”
陆涟青又问:“依你之言,既然他知道杨眉未死,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温浓一愣:“织染署出事后容从把他调了回来,事后一直盯得很紧……”
“他若真是那么乖顺之人,就不会屡次三番背着容从私下行事,很显然容从管束不了他。”
温浓埋头思忖,经他这么一说,好像不无道理。
“至于你提到的那个杨眉,本王不曾听魏梅与陛下提及,想必不是什么紧要人物。你若是心中存疑不得释怀,不妨当面问她。但她的说辞与容欢的话都只能信一半,问了未必有用,不过可以从她的话里找破绽,兴许能够发现一丝端倪,从中探索答案。”
温浓暗暗琢磨,心觉可以一试。
“不过本王劝你最好别这么做。”陆涟青阴恻恻道。
温浓被他看得不自在:“为什么?”
陆涟青森森勾唇:“万一她与水毒真的有关,只怕你得了真相,小命却保不住。”
温浓满面惊悚,被吓到了。
见她被吓出退缩之意,满意的陆涟青撑身站起:“起来,陪本王用膳。”
温浓呆呆看他:“奴婢不……”
陆涟青跨向门外的步伐一顿,温浓再不二话,赶紧起身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出厅,温浓瞧见门外候着眉眼含笑的纪贤,抬手就给她塞了个手焐:“天凉了,手焐暖手。”
温浓莫名其妙盯着怀里的手焐,又看了看陆涟青:“殿下,你的手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