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换个皇后还不容易,用得着毒死臣妾么?”荀肆不乐意了,自己去拿酒壶,自斟自饮,连连三杯,口中振振有词:“您少喝点儿,喝多了难受。”
    瞧这话说的,像那么回事儿。
    “朕问你几句话,你好好答,不许与朕打马虎眼。成吗?”
    荀肆一听云澹又正经起来,立马坐直身子:“您问。”
    云澹见她如临大敌,登时觉得自己太过煞有介事,吓着她了。
    “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如此。”
    “哦。”
    “在朕迎娶你进宫前,你年岁也不小了,为何荀将军荀夫人没有为你议亲?”
    荀肆一听是问这个,立马松了劲儿:“皇上,您看臣妾这德行,好议亲吗?臣妾连您都踢过,若是换了寻常男子,还不得被臣妾打死…”
    云澹点头,是这么回事儿。连自己都敢踢,寻常男子自然要被她欺负。
    “那你心中,可有什么人?”
    “臣妾心中有人,有阿娘阿大、三个姐姐、修年修玉…还有皇上!”好家伙,还有皇上呢!云澹眉头一皱:“那你跟朕说说,你心里怎么如何有朕的?”
    蹭个酒也太难了!荀肆唇一嘟,不乐意了。
    云澹见她说不出所以然,知晓她那个棒槌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听话了,摇头苦笑道:“你来永明殿做什么?”
    “臣妾来寻您写的皮影戏戏文。正红说千里马拿走了。”
    “你要它做什么?不是背的滚瓜烂熟?”
    “臣妾唱过的戏文就是要自己留着!”
    “那你去找千里马拿。”
    “喝完再说。”
    荀肆莞尔一笑,举起酒杯在云澹的杯沿一磕:“臣妾干了,您随意。”
    云澹按住她手腕,轻咳一声:“这杯朕敬你,你随意。”
    荀肆可不敢喝这杯酒了,今儿眼前这位忒怪。云澹见她不喝,逗她:“怎么?怕朕灌醉你对你行苟且之事?”
    荀肆脸一红。
    “朕可挑嘴着呢!”又加了一句。
    这几日他心中千回百转,阴晴不定,生出好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见不到荀肆之时,心中千百个念头想将她赶出宫去,最好赶到那荒野戈壁之中,要她对着一棵枯树做戏;见她之时,又觉得她这身肉膘若是到了那等地界,还未站稳,就被野兽掏空了。不可不可。
    这会儿看她馋眼前的酒肉,又觉得或许一直给她这些吃食,她就会忘了韩城。
    想到韩城,又觉得心中一痛。
    千里马说自己是大义第一美男子,此话可当真?云澹琢磨着这话,起身踱步到镜前,镜中这个男子,倒是不丑。云澹谦逊,他这样的长相在他眼中,也仅仅是不丑。回头看看正往口中塞肉的荀肆,与这么个胖东西倒是相配。
    “你来。”云澹喊她。
    荀肆忙咽了口中的乳鸽,起身到他身旁,被他捏着脖领子与她一起立在镜前。荀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看镜子看看他,却被他的手将脸推回去:“别动!”
    云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别说,自己与荀肆,倒是有几分夫妻相。尤其是荀肆的耳垂,与自己的简直一模一样。云澹心满意足,问一头雾水的荀肆:“爱妃觉得朕长的如何?”
    ???爱妃?
    荀肆一愣,而后伸出拇指,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云澹幽幽看她一眼,也不追问真假,坐回龙椅上:“你还喝不喝?”
    “喝!”荀肆忙点头,今儿练了一天戏,饭还没正经吃一口,这会儿好就好肉在眼前摆着,不吃那不是傻吗?
    二人坐下推杯换盏,推心置腹,喝到最后,云澹稀里糊涂答应荀肆要她每日出宫与云珞一同查案,而后一头栽倒在桌上,荀肆一头栽倒在床上,各自睡去。
    千里马走到窗边,听到荀肆的呼声,啧啧一声。对一旁的静念说道:“而今宫中的日子愈发难混了。从前万岁爷多好伺候,不挑吃不挑穿不挑用,就连奴才们错了规矩他都睁只眼闭只眼。自打皇后进了宫,三天两头生气,我在一旁胆战心惊伺候着。而今更别提了,哎!”
    静念见他为难,好心说道:“我给你出个招儿,往后不管什么事儿,但凡你觉得难办,就去请皇后。这么大年岁了,再混个十几年就出宫了,得个清净挺好。”
    千里马叹口气:“这不是心疼主子吗?别看咱们主子做了这么久皇帝,男女之事那是只知皮皮毛,而今又与这么个四六不着的皇后认真起来,往后的苦还多着呢!”
    “那你是没见过当年太上皇和太后,还有丞相和夫人,闹的可比这厉害多了,要死要活的。这不是都好了吗?”静念这会儿脑子好用了:“日子长着呢!急什么!”
    他可算懂了一回!
    第42章 无情笑叹他人痴(四)   韩城哥哥娶个可……
    荀肆睡到半夜念叨口渴, 迷糊之中一杯温水送到她唇边,闭眼喝下, 又察觉到一块帕子擦拭她的唇角,微微睁了眼,看到昏暗之中一张熟悉的脸,便主动朝里挪腾个地儿出来给他,转身睡去。
    第二天清早睁眼,见云澹睡的正熟,便侧过身去打量他。他熟睡之时可真面善。荀肆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个念头,好像他清醒时苛待过她一般。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人却伸出手堵她嘴:“别吵,再睡会儿。”
    而后手放到她肩头轻轻一拍,又一拍, 这手怕是有什么法术, 荀肆竟又觉出困来, 继而沉沉睡去。
    待她再度睁眼, 外头已是日上三竿。云澹正站在窗前喝茶,听到响动回过身:“醒了?”
    “嗯!”荀肆点头:“这一觉睡的沉。”
    “醒了就快些更衣, 适才存善来过, 说今日泰水大人要出宫去与荀家军的人提前吃年饭,你也去罢?想来那些人你从前就相熟, 那日宫宴匆匆一别,也没得出空闲来好好叙旧。今儿可以陪你阿娘去,不必着急回来。若是回不来, 就在永安河边住下。”说罢放下茶杯,转身坐到床边,看到荀肆神遁了, 便捏她脸:“怎么?平日里吵闹着要出宫玩,今儿让你出宫你倒扭捏起来。”
    “西北卫军来的都是男将,臣妾是女子,不合礼数。回头礼部那个老头又该参一本了。”荀肆说的是上回与云珞当街拿人被参了一本之事。加之心中莫名生出的那股子歉意,令荀肆些许迟疑。
    “不必理会。”云澹正色道:“去吧!”眼落在荀肆脖颈,扯起那根红绳端详那牙,又慢塞回她衣领口:“别说,这东西戴久了,还真会变色。”而后起身:“快更衣,不然你阿娘不带你去了!”
    荀肆闻言慢吞吞下了床,任正红彩月帮她更衣打扮,待收拾好准备向外走,见到云澹又站回窗前,推了窗看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遂几步跑出去,腾的跳到窗前吓他一跳,而后大笑出声。云澹探出身子去捏她脸,口中恶狠狠:“荀肆你真是长本事了,连朕都敢吓!”
    荀肆任他捏够,咧着嘴问道:“晚上回来给您带您爱吃的炸糕回来,成不成?”
    “别带了。费劲,天冷还要等。回来都凉了。要御厨做就成。”
    “成吧!”荀肆道个万福,撒腿跑了。
    算是不会好好走路了。云澹见她跑走,心中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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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三十,宫外极热闹。
    西北卫军的人都住在城外的驿站之中。这会儿驿站挂起了彩灯笼,古旧的三层小楼焕然一新。看着倒是喜庆。
    轿还未落,外头便热闹起来。荀肆推开窗,看到定西已经撒欢儿似的到了韩城跟前,二人摔起了跤。其余人都围在一旁,吹起了哨子。
    驿站的窗一扇一扇被推开,一个一个人头探出来看热闹。陇原人极易开怀,他们开怀,亦会感染旁人。片刻之间,便听到驿站内笑声连成一片,有了飞天之势。
    定西和韩城难分伯仲,二人摔了许久,大汗淋漓,终于直起身,胸口撞在一起:“可以啊!兄弟!功夫没丢!”
    而后抱在一起,大笑出声。
    故人就别重逢,当有无数话要讲。而那日在宫里,生怕哪句话不合时宜,是以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今日终于得以好好许久。
    “今儿咱们用烤羊,就在驿站后头的院子内,今早欧阳丞相特地过来安排的地儿。”韩城对荀夫人说道,而后看向荀肆:“管够。”担忧荀肆嚷嚷不够吃。从前在陇原,若是营地架起火烤羊,她总在一旁嚷着:“还要多来一只,不够!”
    荀肆忙点头:“若是还有酿皮子,那就堪称圆满啦!”
    “自然有。”
    荀肆心中暖意升腾开来,是在陇原之时才有的心安。朝韩城感激一笑。而后搀着荀夫人随着他们去了驿站后院。火已经燃起,羊甫架上去烤,偶尔发出噼啪声响,香气渐渐钻了出来。外头竟然不冷。荀肆凑上去闻了闻:“香!”
    荀肆还是那个荀肆,一点没变。
    韩城有点心酸,别过脸去,而后默默走到远处。
    韩城和荀肆对彼此的心思,旁人不知晓,定西是知晓的。他跟上去,撞了韩城肩膀一下:“过去的事了。皇上人不错,被咱们肆姑娘耍的团团转,从来没真跟她急过。”
    “那就好。”
    “起初进宫的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还有一回病了,烧糊涂了,喊过你的名字。”定西拍拍韩城肩膀:“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肆姑娘而今在宫中,多少要挣一条活路。总是与皇上这样周旋着也不是办法,再好的人也有失了耐性的一天。”定西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好,不然能如何呢?一个在陇原念着她,一个在宫中念着他,这辈子还能见几回,光靠这点念想就活下去了?自然不成,还得有新的想念。
    韩城红了眼眶:“那回九死一生,都见着阎王了。心道就这么死了也值了,但转念一想若是死了,依她的性子定会将天掀了。还是得活着,也给她一条生路。”
    定西一阵心酸,揉了眼睛说道:“操,老子一个大老爷们都要被你说哭了!”转身给了韩城一拳:“快别说了!你信我的,娶个妻,好好过日子。打了仗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有人能迎着你。别再等了。你等着,她挂念着你,往后还怎么过?”
    “我对别人起不了那份心思。”
    荀肆坐在荀夫人身边,看着篝火出神。荀夫人拍她手背:“想什么呢?”
    “想阿大。”荀肆将头靠在荀夫人肩膀:“还想三个姐姐。怎么三姐这回没来?”
    “你三姐…”荀夫人叹口气,你三姐还生你的气呢!都气了一年了不见消。上门为她提亲的人被她一个个赶了出去,美其名曰那些人不行。陇原人都道荀家老三心高,不是王侯将相入不了她的眼。但这话可不能跟荀肆说,不然她心里又得难受。
    荀肆偷偷打量韩城。韩城还是那个韩城,被西风的风沙雕刻过的坚毅的脸,常年在战场上历练的魁梧身姿,动物凶猛一般的眼神。而后想起自己成亲了,便收回眼神,去看眼前的篝火。
    大家围坐一圈,开始饮起了酒。陇原人喝酒用碗,白瓷碗,灰瓷碗,倒上满满一碗。仰头干了,若是那酒不顺着唇边流下一些,便不算大口喝,要罚的。
    “阿娘,我也想喝。”荀肆小声对荀夫人说道。
    “喝吧!少喝。”
    荀肆得令也为自己倒了一碗酒,坐到了韩城身边。将碗与大家碰到一起,齐齐喊了声:“干了!”仰起脸一饮而尽。韩城自羊腿上扯下最嫩那块儿肉递给她,荀肆也不扭捏,接过啃了一口。那肉烤的酥脆鲜香,是陇原的羊啊!明明人还在京城,却感觉自己回到了陇原。眼睛一酸,差点落泪。忙又塞了一口肉将这心酸堵回去。
    定西端了酿皮子放到荀肆跟前:“咱卫军的兄弟们起早做的,都知晓肆姑娘好这口。喏,快尝尝。”
    荀肆夹了一口,忙点头:“是这个味儿!”眼睛眯成了月牙。
    韩城心中一抖,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到头来都幻化成她那脆生生一句韩城哥哥。仰头干了碗中酒,而后离开了人群。转身看到荀肆站在他身后。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荀肆想起当时。当时韩城问过她一句,是否想嫁人。她说不急。急什么?阿大阿娘韩城哥哥都在眼前,再呆两年多好。进宫后她恨过自己,干嘛要说不急?就该说想嫁人,想马上嫁人。那样就不会离开阿大阿娘,不会离开西北卫军,不会离开陇原。是应了老人们常说的那句造化弄人。
    到底是荀肆先开了口:“韩城哥哥,你也不小啦,若是碰到可心的女子该成亲了。”
    可心的女子在哪儿?可心的女子就在眼前巴巴的看着自己呢!但这话再也不能说了,点点头:“好。”见荀肆眼中悲戚,便说道:“你也好好的。”
    荀肆亦点头。
    抬头看看天色已暗,鸟儿归朝了,筵席亦该散了,该回宫了。许多话还没说呢,但也不能再说了。
    临行前推开窗看着韩城,心道这天意难违,恐怕就是命了!
    进宫之后要正红先送荀夫人回去,自己则直奔了永明殿。见云澹正在批折子,从怀中掏出冒着热气的炸糕:“皇上,您吃。”这炸糕她在怀中焐了一路,生怕凉了。云澹见眼前的小人儿,一双清亮眼正望着自己,盼着自己夸她一句。无非是捧着一块儿炸糕,却像是捧出一颗心。心中一暖,恨不能揽她入怀。却是生生忍住了,从前不知晓她心中有人,有时抱她亲她不觉她为难。而今呢?还是恪守礼仪,不然她得多难受。往后日子长着呢!
    “不是说不要买?”云澹接过炸糕,热乎乎的。
    “又不费事儿,您快吃。”荀肆坐在他对面,看他咬了一口:“好吃么?”
    “自然好吃。永安河边这家炸糕,朕自打在王府之时便去吃,有时会念着这一口。”云澹又吃一口,里头的豆沙馅儿香甜醇厚,他心中暖。并未想到荀肆会绕道那里买,更未想到她竟是焐在怀中带回来。这应当是此生吃过最好吃的炸糕了,小丫头的心意在里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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