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给她吃的是云天宗的独门伤药,能瞬间修复伤势,抚平经脉里狂暴的灵力。
只是事情落在女儿身上,即便是云天宗首座,也容易失了判断。
这下任嫣然确定自己刚刚听到那声“漫漫”不是幻听了,她想着大概所有爹都喜欢给她起单独的昵称。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从义父的美貌冲击中清醒过来,然后对着夜迟衣说道:“义父,我师兄师姐他们都还活着,只是受了伤,被我藏起来了。”
说着指了她刚刚藏人的地方。
其他人见状,立刻说道:“我们这就去找。”
夜迟衣对着身后的弟子一点头,任嫣然就见到他们也跟了上去。
两拨人一起去了通道尽头,拨开了上面坍塌堆积的砂石尘土,又取走了阵盘,找到了里面的人。
“都在这里!”
众人立刻把里面的十人都带了出来,想着任嫣然究竟是怎么在分神中期的凶物手下把人藏起来,自己还能撑到夜谷主来的,一时间只觉得震惊无比。
几名云天宗弟子查探过他们身上的伤势,立刻就取出了丹药给他们服下,然后掌心氤氲出了纯白的光芒,开始为他们治伤。
不多时,其中伤势不算太重的几人就纷纷醒转:“怎么……我没死?”
“晋尧……晋尧呢?!”
听到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确定人没事,任嫣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停留在义父身边,夜迟衣查看过她的伤势,确认她已经能自己站好,这才松开了她。
任嫣然拿回了青霜剑,见其他人找回了自己的师兄师姐,便准备来叫夜迟衣到通道里面去看一看,找找那只被击伤的凶物。
夜迟衣正待点头,任嫣然便骤然想起了李何,连忙又叫住了要往通道里去的义父:“义父等等,还有一人受了伤!”
如果不是李何,现在他们全都死了,哪里还拖得到她义父来救?
“他人就在那里!”她转过了头,朝着李何刚刚扑倒的地方看去,而原本挡在她跟李何之间的那些人都自觉地散开。
任嫣然抓着夜迟衣的袖子,指着那个方向道,“他的状况很不好,义父你快——”
“人在哪里,漫漫?”夜迟衣问。
任嫣然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那个地方没有人,那么大一个活人,就像是原地蒸发了一样。
她一时间又想起蓝衫青年用完那个符阵之后,身上的颜色淡去,仿佛要从此方天地中消失,只感到心中一空。
众人看着她,见她如此,只纷纷说道:“任师侄大概是跟这底下的凶物交手的时候受到了影响,产生了幻象吧。”
不是幻象,哪有那么真实的幻象?
不说其他,任嫣然想,光说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光靠自己就肯定想不出来。
——虽然在义父来了以后,他在她心中的颜值排位就往后推了一位。
她回想着刚刚李何的法术被破,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想着他那么大一个人能够跑到哪里去,头脑一时间有些混乱。
跟她这样同生共死的战友一下子就不知死活,她原本还想着可以有一日,等他去玄天剑派做客,要奉他为上宾,报答他这次的相救之情……
“漫漫。”
她在恍惚中听见义父唤自己,抬头见他担忧地看着自己。
“义父……”她动了动嘴唇,对着这个明明是初次相见却让她觉得十分可靠的义父说道,“他真的刚刚就在那里的。”
“义父信你。”夜迟衣道。
只不过他的神识放出去,也没有找到除了他们聚集的这些人以外的气息,就算这个救了漫漫的人是存在的,现在也是完全不在了。
他看到自己许久没有见的女儿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垂下了眼睛,掩去了其中的哀伤。
在人世间,尤其是在修真界,生死离别终有时,哪怕他们是修士,也不知道分离和相聚什么时候会到来。
她修行时日尚浅,而且年纪又还小,还不懂这些道理,等以后她就会明白了。
……
在村寨旧址的地底下,所有人朝着里头走去的时候,那受了夜迟衣一击、狼狈洞穿了无数通道的凶煞终于找了封印最薄弱之处。
在沐浴着月光的地面上,就见到一只青黑的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然后破开了地面,支撑着身体彻底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身上的红色喜袍没有再复原,被洞穿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这样爬出来,洞口周围都蹭到了他的血迹。
身后的人要是追上来,看到这些血迹,一下就能知道他是逃到了这里来。
后面来的这个人不是他能够对付的人,他只能避而不战。
他从地底下钻出来之后,仰天看了看,见到这月色,心中忽然生出莫名的悲怆来,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村寨旧址,朝着黑黢黢的十万大山深处奔去。
此刻,大山深处来了两个人。
月光下,他们的肤色泛着灰白的颜色,行动十分诡谲,其中那名老者背着手,身形僵硬得如同棺木,行进不是如同常人一样用双足行走,而是两只脚并在一起,一跳一跳。
仿佛只见他是在原地一跳,脚尖只是离开地面寸许,在他脚下的土地却缩了百里,转眼就让他由百里之外来到了近前。
天地都在他脚下缩地成寸,这老者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头上那顶帽子后垂下的细小辫子在随着他这一跳一跳,在他脑后微微晃动。
而在他身边的另一人则是少年身形,气息同他身旁的老者一样不似活人。
他扛着一个跟他身形不符的巨大棺木,似乎被这棺木封印住了他缩地成寸的法术,只能用跑的来赶路。
老者一跳一跳往前,他在旁边背着这巨大的棺木,四肢并用地向前奔跑,也是身轻如燕,脸上还带着笑容,但却不能让人感到爽朗,而是透着诡异。
这一老一少从大山深处出来,转瞬就来到了这条月光普照的路上。
他们停了下来,仿佛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那个身上喜袍破烂、脚下滴着黑红血液的尸煞就出现在了这里,见到两人,这原本被打得如此狼狈的尸煞没有上前攻击,而是停在原地,像是辨认敌我。
那老者背着手,对着他说道:“晋尧君竟落得如此狼狈,过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旁边那个扛着巨大棺木的少年直起了身,把肩上扛着的棺木放在了地上。
沉重的棺木一落地,溅起地上一片灰尘,他推开了棺木上沉重的棺材板,两眼灼灼地看着对面的人,等待着他过来。
原本晋尧才刚从青铜棺木中脱困,他被封了三百年,已经不想再躺在这样封闭的棺木里面,可是眼下他受伤甚重,最快能够恢复的办法就是躺到这样的棺木里去休息,让这两个人带着他离开。
而且,他“看”向那副棺木,察觉到在上面有极度吸引自己的气息,就仿佛这是能够修复温养他的法宝,跟那囚禁折磨他的青铜棺是不一样的。
于是,神智混沌、记忆也基本上没有的人,终究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本能。
一老一少就见到他的身形在原地朝着四面飞射而开,化成了道道血练,在月光下越过了这样一段距离,投入了这口棺木中。
没有看里面的血练有没有重新变回人形,这个少年就把棺材板重新盖上去,接着像是里面什么也没有装一样,像之前一样轻松地扛了起来。
老者伸手在棺木上敲了敲,那细长的手指敲在棺木上,上面就开始氤氲起了光华。
在月光下,这光晕吞吐着月华,吸收其中的阴气,修复着里面受损的尸煞。
然后,同来时一样,他们又走了。
年长者轻轻一跳,缩地成寸,而扛着棺木的少年人则追着他的步伐,扛着棺木跟在他身后,四肢并用隆隆地奔跑。
……
地底下,众人来到了那鬼影幢幢的南园,见到了方才任嫣然他们几个在这里见到过的景象。
同高盛一样,人群当中立刻就有人认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看着里面那些宾客的亡魂傀儡,惊诧地推测着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推测得再多,他们也终究是外人,任嫣然听他们在商议:“此事涉及密辛,我们也不便插手,现在少不得要通知金陵王氏的人来。”
昔日的广陵王氏已经一蹶不振,剩下他们的分家成为了新的族支,要是听到这南园的消息,他们定然是会派人来的。
任嫣然对南园有心理阴影,站在外头没有进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就见到几位师兄和丁师姐都伤势好转,正在靠自己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原来是云天宗的人来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怪不得我醒得这么快。”
鹤发鸡皮的高盛走在他们之间,看上去格外的显眼,本来他跟丁宇是不想再来一次了,可是周睿他们下来没见过里面是什么情况,所以一行人又慢慢地挪过来了。
他们的伤势是好了大半,但消耗的灵力没有那么快恢复,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走。
等一来到南园外,他们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师兄!师姐!”
朝着那里一看,见到是衣袍破损,处处染血的小师妹站在那里,虽然看起来比他们所有人都惨,但却还能精神地跳起来朝他们挥手。
“任师妹!”
众人纷纷迎了上来,把她好好地看过,说着“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任嫣然也道:“你们没事我也谢天谢地!”
只是她的目光在众人之中扫过,却没有见到应追师兄的身影,她于是问道,“应追师兄呢?”
一战之后看上去比他们老了几截的高盛叹了一口气:“应追他是强行突破境界,一突破又跟强敌对战,现在……筋骨尽碎,更连神魂也陷入了混沌。”
这样重的伤势,回到玄天剑派都不知道能不能有把握把他重新唤醒,而且现在门中修为高的师长都出去执行任务了。
高盛低声道,“若是夜谷主出手,那或许还有几分回转之机。”
任嫣然听着应追师兄的情况竟然如此凶险,刚恢复一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丁宇说道:“那我们去求他便是。”
高盛却摇了摇头:“不是求就可以的。”
任嫣然听他说道,“夜谷主已经很多年不曾出手了。”
云天宗的医修救人跟其他门派的修士不一样,他们若是答应出手,就一定会救起这个人。
医者与病人之间产生的因果纠葛,便会化作一团花卉显在他们的袍子上,所以云天宗的服饰都是黑色的,一朵花显示在上面,就会变成银紫色的底纹。
任嫣然想起自己先前见到的那几个云天宗弟子,他们身上的衣服确实都是花团锦簇,银黑对比十分强烈。
上面的花姿态有盛开的,也有凋零的。
“他们云天宗的医修,修的是医术,亦是修持心境。他们以入世修持,因果之花开遍衣袍,等到繁花落尽,一身衣袍就会重新变回他们出谷时的素色。”
恢复之日,便是他们的飞升之时。
而夜迟衣身为云天宗的大谷主,他的黑袍已经近乎素色,上面就只剩下开在襟边的两朵花,可以说距离飞升就只差这最后两朵花凋谢的时间。
他已经不需要再救人来修持圆满,现在想让他出手来就救应追,不是他们跪下来求一求就能够做到的。
任嫣然听着这些话,抬头看向南园中义父的身影,忽然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