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至今浑浑噩噩,还在为能够入宫而欢喜,根本不知道她们的处境到底是什么样的。
“十个人?”甄凉也很吃惊,“我只认出了五个。”
于是张巧娘先将十个人的名字,连同背后的势力是谁都告诉了她。
说是姐妹,其实她们并不来自同一处。这世间,有人需要这些被调-教好的姑娘,就有无数个“夫人”做这一门生意。而这些姑娘们,长成之后,会被卖给富商、豪绅、世族、宦官……所有知道她们的存在又出得起价钱的客人。
这一回的十个人,就是江南的富商们分别从不同地方买来的。他们一共送了几十个人过来,剩下的,一部分是他们家中蓄养的歌舞伎,一部分是真正从旁支选出来的女孩。
张巧娘一路有意打探消息,早就已经摸清楚了这十个女孩各自的来历,不过,她们大多自己也说不明白,所以所知有限。
最大的收获,还是进京之后打探到的消息。
她们入京之后,并不是立刻被送进宫,而是在宫外住了两日。自然有人来跟那些护送她们上京的人交接,也有人过来警告她们这十个女孩子要老实听话。张巧娘也就借着这个机会,探听到了一些隐秘。
听说是江南的富商们给京城这边的一位桓总管送了大笔钱财,买通他里应外合,才促使皇帝改了政令。明面上,为了感谢皇帝的恩德,才献上这么多美人,实际上,是寄望于这些美人能有几个顺利留在宫里,站稳脚跟,而后自然可以替他们打探消息,吹皇帝的枕边风。
但是要让她们在宫里站稳脚跟,也须有人扶持。
江南路远,那些富商们的手伸不过来,京城这边的事,自然都是桓总管来处理。
“桓总管?”甄凉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异,“原来是他。”
“怎么了?”张巧娘问。
甄凉摇头,分析道,“不一定真的是他,也许只是障眼法。不过,也可能就是他,毕竟以后还是要交接各种消息的,对你们这些知情人,不必太过避讳。”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张巧娘听,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今天之前,甄凉跟桓安相处过一段时间,一度甚至觉得,此人既有才干,又有人格魅力,可惜不能为桓羿所用。
现在回想起这个念头,只觉得恶心。
实在是她被上辈子的事误导了。上辈子,从“夫人”那里买走她的也是一位富商,后来又被转手到了一位夏太监手中。夏太监是何荣的人,借助许多像甄凉这样的女子,帮着何荣在凤京织了一张密密的人脉网络,又大肆贪赃枉法、几乎是恶事做尽。
因为这段自身经历,甄凉便一直觉得那些人都是与何荣有关的。所以入宫之后才格外针对他,想要提前除去这个隐患。
可是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何荣会用的手段,桓安也会用。
是她想当然了。“夫人”是做生意的,自然不会只有一方恩客,谁有钱都能从她那里买到满意的货物。
所以她的想法是对的,必须要将这群人连根拔起,彻底除去。否则,只要罪恶孳生的温床还在,没有“夫人”也会有别的卖家,没有何荣桓安,也会有别的买家。有人买,有人卖,自然就会有无辜的女孩成为商品,堕入炼狱。
“姑姑在想什么?”张巧娘一句话,唤回了甄凉的神智。
“没什么。”她转移话题,“其实你比我还大几个月,不必叫我姑姑。我的名字是甄凉,你叫我阿凉就好。”
“还是叫姑姑吧。”张巧娘说,“若是被人听了去,不好。”
她现在还是秀女,让人知道与尚仪局的女官过从甚密,说不定又会生出波折。
“那你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叫一声姑娘吧。”甄凉只得道。其他人不熟也就罢了,熟悉的人,连和光殿的人也不敢叫她姑姑呢,不好给张巧娘破例。
“甄姑娘。”张巧娘干脆地改了口。
甄凉看看时间,便道,“你该回去了。眼下什么都不必想,先尽全力留下,我也会帮你的。”
“我知道了。”张巧娘站起来,又朝她行了个礼,认真地道,“甄姑娘,谢谢你。”
“不必谢。”甄凉知道她的意思,轻声道,“只是因为以前也有个人……帮过我。你要谢我,不如将来力所能及的时候,也帮一下别人。”
世间缘法这样奇妙,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断掉的缘分会不会某一天又突然续上,而此刻的举手之劳,或许就是他日的救命良药。
……
过去的事,虽然又揭开了一层真相,但也并没有困扰甄凉太久。
让她觉得棘手的是桓安。
以前甄凉也将桓安看作是敌人,但也许因为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欣赏,其实并不敌视他,就算将来桓安跟桓羿有一场争斗,但输赢并不妨碍这份观感。现在得知自己是瞎了眼,甄凉就有些无法忍受了。
可是,要对付桓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尤其如果把这种念头暴露在他面前,说不定还会给桓羿带来危险。
这件事甄凉一定要做,但她也不希望牵连到桓羿,影响到他的大计。可是她又不想将这件事告诉桓羿,因为一旦要说,必然要讲清楚来龙去脉。甄凉并不觉得遭遇了那样的痛苦与折磨,她就会低人一等,她也相信桓羿并不会介意这些,但她还是不想说。
她张不开口,也许是因为,希望能在他面前保持一个更加完美的形象。
哪怕……只是自己的非分之想。
甄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桓羿那种阳谋只适合他,她学的就是阴谋诡计,擅长的也是这些,最好还是自己躲在幕后操纵一切,让别人去正面对上桓安,就算不能对付他,至少可以削弱他手中的力量。
至于人选……甄凉很快就将视线放在了如今在勤谨殿已经逐渐边缘化的何荣何总管。
都是一样恶心的人,正好叫他们狗咬狗。
但何荣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妙。明明是司礼监的总管太监,但是因为桓安的排挤和自己的不作为,他在勤谨殿已经快连位置都没有了。
倒也不是何荣不想争,只是他现在正为了凤京的事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顾不上。
说起来,这事还跟甄凉有关。
当初为了对付何荣,她设法让皇帝把潘德辉发配到了凤京,又暗暗透出消息,让他知道何荣似乎在凤京弄鬼。潘德辉到了那边,近水楼台,自然正好去调查。
后来桓羿又借着莺美人的口,将潘德辉在查他的事告诉了何荣。
本来是想把这件事闹大,两方斗法,何荣很难将所有消息都压下去。一旦事情暴露,彻查起来,他第一个跑不掉。桓衍那样的性子,绝不会容忍何荣继续活着,自然就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然而现在需要何荣来对付桓安了,甄凉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手段有点太狠。
好在何荣和潘德辉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人争斗了这么久还没分出个高下,而宫中连桓安那样的老狐狸似乎也没有收到消息,一切才能继续风平浪静,她也还有机会挽回。
不过也正是因为精力都放到了那边,连桓衍哪里,何荣都没工夫去应承了。桓衍对桓安越发倚重,恐怕也早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
这样的他,就算回来了,也不是桓安的一合之敌啊!
但目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捞回来再说吧。
要捞人,那就只能让潘德辉那边先松口了。只是甄凉才进宫没多久潘德辉就走了,而且他所犯的盗窃库房的罪名,还是由桓羿检举的。这种情况,不成仇人就不错了,还指望能有商有量的吗?
不过,这宫里,说白了一切都是围绕着利益运转。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要让潘德辉和何荣停战乃至合作,也并非不可能。
何荣想要的是将自己的阴私按下去,腾出手来对付桓安,夺回权位。潘德辉只怕也不会想这个年纪就在凤京养老,必然还是更愿意回来。
想到这里,甄凉等今日的差事一办完,就赶紧回了和光殿。
她不敢找桓羿,只好叫来成总管,说想传个消息给莺美人身边的宝珠。成总管跟桓羿不一样的是,他不会问为什么,只考虑能不能办,所以很干脆地答应了。
然后一转头就把事情告诉了桓羿。
不过这一点,甄凉也不是完全没想到。他毕竟是桓羿的人,帮自己办了事,禀报一声也很正常。反正她表露出不想说的意愿,桓羿多半不会主动来问她,而只要不是当面对质,她也就不必解释那么多……
虽然心里时不时还是会冒出来一阵罪恶感,但都被甄凉一股脑儿压下去了。
这件事……能拖就拖,等到拖不下去的那一天再说吧,希望到时候桓羿不要对她太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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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夜半琴声
和光殿,深夜。
已经快交亥时,平日里这个时候,桓羿基本上已经睡了,所以这会儿显得很没精神。
小喜子见他捏着眉心,十分困倦的样子,便壮着胆子道,“殿下,这书明儿起来再看吧。时辰不早,该安置了。”
桓羿放下手,透过半撩起来的帘子,注意到对面西间还亮着灯,心下不由泛起一点薄薄的忧虑。他想了想,点头道,“是该安置了,只是看书费神,腹中有些饥饿。”顿了顿,才状似不经意地道,“我看对面的灯还亮着,你去叫阿凉做点宵夜,吃了再睡吧。”
“甄姑娘一大早就要去储秀宫,都这时辰了怎么还没睡?”小喜子有些惊讶,走过去一看,见果然亮着灯,不由有些踌躇。半晌,还是转回头来劝桓羿,“没准她是睡了,忘了吹灯呢?这么晚了,殿下就别折腾甄姑娘了,不如奴才给您下碗面条,随便对付了?”
虽然天气转暖,但后面的茶炉倒是整天都烧着的,下个面条并不费事。
“若真是忘了吹灯,那更危险。”桓羿皱眉,“你过去看看,若她睡了,你就帮忙把灯熄了。若醒着,就让她做吧。”
说完,继续低头看书。
小喜子只好掀开帘子过去了。才叫了一声,就听屋内的甄凉响应道,“还没睡,怎么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是。殿下本要睡了,说是看书费神,腹中饥饿,想吃点宵夜再睡。”小喜子道,“甄姑娘您也知道,殿下只吃得惯你的手艺。”
下一瞬,甄凉已经掀开帘子走出来了,一边往后面走,一边道,“你去问问殿下想吃什么,是要粥,还是面条,还是甜汤?这些东西清淡些,吃了也好克化。”
小喜子跑回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跟在甄凉身后道,“殿下说下个面条就行。”
“好。”甄凉应了,笑道,“那咱们也借殿下的光,跟着吃两口吧。”
小喜子顿时喜上眉梢,“多谢甄姑娘,那我就回去等着了。”
甄凉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做好了三碗面。配菜面条的是用手撕得细细的白煮鸡丝和切好的萝卜丝、黄瓜丝,再配上一勺酱料。分量只有小小的一碗,免得吃完没多久就睡,对肠胃不好。
自从甄凉来了之后,桓羿就养成了叫人陪着吃饭的习惯。
像小圆子那样的性子,是坚决不肯上桌的,小喜子却没有那么多的坚持,听桓羿叫,就留下了。
三人分坐桌侧,一碗清淡的面条,也吃得有滋有味。
胃里暖和起来,能够极大地提振人的情绪。这个时辰,本来也该睡了,吃饱喝足之后,困意就来得更加汹涌了。桓羿见甄凉打了个呵欠,放下心来,道,“回去早些休息吧,明儿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知道了。”甄凉答应着,收拾了碗筷下去。
没多久,她那边的灯就熄了。
小喜子端了水,让桓羿漱了口,便道,“主子,咱们也歇了?”
“不急。”桓羿道,“你去将我那把琴取出来。”
听到这句话,小喜子顿时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殿下要抚琴?”也顾不得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忙不迭地去将小心收好的古琴搬了出来,又殷勤地帮着桓羿净手焚香。
桓羿的琴是跟着一代名士卫大家学的,他在此道上极有天赋,可惜从前总是坐不住,不但没有一心向学,还总在课堂上琢磨别的,让老师叹了不知多少气。不过他是金枝玉叶,也不能过分要求,只得罢了。
先帝和宸妃去后,桓羿就再也没有碰过琴了。这把琴还是上回成总管清理库房找出来的,因为要拿出去保养,便一直没收起来,就放在桓羿的房间里,倒是方便了此刻。
桓羿坐下来,低头思量了片刻,便起手弹奏起了一支旋律轻快的曲子。
隔壁的房间里,甄凉闭着眼睛,本来正思虑万千,难以入眠,耳畔却忽然响起了悠扬的旋律。她跟随着这段旋律,很快就陷入了一场绮丽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