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春姨娘撕心裂肺的声音又从门缝里传了出来,这次伴随着的还有二姑娘影影约约的哭声。
    这下子外面几个可就坐不住了。
    曾沅先是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二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春姨娘哭得这般厉害?”她困惑不已,“可是我们今日哪儿也没去啊。”
    小少年也是奇怪,垫着脚往里头望去,“二姐姐天天待在家里头,能有什么事啊哭得这样伤心?”
    柳姨娘和曾大奶奶相互看了一眼,揣度着二姑娘的年纪,倒是猜到了些什么。曾大奶奶见情形不对,先是让嬷嬷和贴身丫鬟抱着儿子回去,然后对两个小的道:“三妹、四弟,这不是你们该听的,听大嫂的话,先回去吧。”
    “这里有我和柳姨娘呢。”
    三姑娘和小少年迟疑着,读过书的他们明白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道理,但里面的又是亲姐姐,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这时,里头又传来了春姨娘更加悲痛的话语,“你爹和太太要把你嫁到田家,嫁给那田二啊!我可怜的女儿那田家可不是个好去处……”
    “田二表哥?!”
    小少年惊疑道:“父亲要把二姐姐嫁给田二表哥?这可不行啊!”他急得直跺脚,“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泽儿!”柳姨娘喝道:“莫要胡说。”
    “姨娘娘,”小少年仰起头来,“二表哥可不是什么良配,他跟我们吹嘘,说他在家里有两个通房,什么一个红袖一个添香。还说怎么咱们家不放些漂亮丫头在书房,瞧着也赏心悦目,哎呀我们都不耐烦听,二哥还跟他吵起来了!”
    说这些话的功夫,又听得屋子里头春姨娘断断续续地说什么‘……老太太……同意……老爷……答应……太太铁了心……田家……不好相处……命苦……’说着说着,二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响。
    母女两个一个劲地哭、茫然地哭、哭着哭着竟好似认命了一样。
    屋外头的几个人听得是面面相觑。
    曾大奶奶想要说些什么,但眼前一个是公爹的姨娘,一个是婆婆的亲女儿,还有一个半大小子,所以最终还是忍住了。
    而柳姨娘则拉着儿子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准满脸焦急的他去推门。
    但他们几个忍得住,站着听了半响,并且本就对这次突然到自家来的外祖母和表哥表姐们有些不满的曾沅却是忍不住了。她紧走了几步,上前去把门一推就怒气冲冲地冲了进去。
    “我说二姐姐,你也太没志气了吧!”
    曾沅站在门口,背对着红灿灿的夕阳冲里头喊道:“不想嫁就不嫁!爹娘不答应就去找祖母,祖母不答应就闹到祖父跟前,祖父还不答应,还不答应我们就去找大姐姐!”
    “你忘了吗二姐姐,大姐姐出嫁的时候跟我们两姐妹说了,她不会让我们嫁给不愿意嫁的人!”
    “我们这就找她去!”
    ……
    春桐小丫鬟今日又接到了一门好差事,就是招呼夫人娘家来的这个叫做侍画的小姐姐。
    “姐姐你喝茶。”
    “姐姐你吃点心。”
    “姐姐这个果子可好吃了,你尝尝看……”
    那年纪不大的丫鬟侍画受自家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郑重嘱托,一路紧张地被大奶奶安排的马车送到了侯府门口,再被热情的侯府下人们从角门里接进去。眼花缭乱的还没看清楚侯府里头是什么样的呢,就被安置在了一个华美的屋子里,眼前的这个小丫鬟七嘴八舌地招呼着。
    “多,多谢。”她有些紧张地道:“请问这位妹妹,我们大姑娘,不,请问广宁侯夫人现在在何处啊?还有侍书和侍墨呢?”
    “你问我们夫人啊,”春桐小丫鬟脆生生道:“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姐姐你在这儿先坐一会儿,吃些点心,夫人若是回来了会有姐姐来传的。”
    “至于侍书姐姐和侍墨姐姐嘛,她们两个一个跟着夫人,一个到大厨房去了,都还没有回来呢。”
    “哦……”
    侍画有些失望,心不在焉地和春桐小丫鬟搭着话,直到她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就站了起来,激动道:“侍书!”
    “侍画姐姐,真的是你啊!”
    刚刚跟着曾淑回来的侍书惊讶道,拉着她就往外面走去,“晴娟姐姐跟我说起的时候我还很惊讶呢,你怎么来了?”
    “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曾淑从老夫人的院子回来就听到郭嬷嬷说曾家有人来找,顿时很是惊讶。让侍书把人接来后一看竟然是二妹身边的丫鬟侍画,这就更为惊讶了,连忙问道:“侍画,你怎么来了?”
    “可是二妹有什么事?”
    “大姑娘!”侍画一见到曾淑就好像见到了主心骨,这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噗通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大姑娘您救一救我家姑娘吧,救一救二姑娘吧!”
    “这是怎么了?”
    曾淑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你快说!是什么事?二妹是不是生病了?别害怕我这就让人请大夫,不,我让人请太医去!”
    “来人呐——”
    “不不不,”侍画疯狂摇头,焦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二姑娘没有生病,是太太,是老爷和太太要把二姑娘嫁到田家去啊——”
    “今天,太太去找了老太太,说是给二姑娘说了一门亲事……”
    侍画从头到尾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中间断断续续的,但却没有耽误理解。曾淑站在屋子中央,越听脸色越是平静。但晴雁却是紧张起来,连忙挥斥着手臂把丫鬟们都赶了下去,然后走在最后安静地关上了门。
    门里头,有丝丝缕缕的声音传来。
    “……四……说……田二郎……火坑……”
    “……求求……救……二姑娘……”
    晴雁紧走几步下了台阶,直到耳边听不到那里面的动静之后才轻吁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有放松下来,一边指挥着人离那屋子远一些,一边打发人去准备轿子和出行的马车以及各种用具。
    还不忘派了一个心腹小丫鬟去跟忙碌着的郭嬷嬷回禀一声,说夫人恐怕是要出门回娘家去,请她老人家照应着家里。
    果然。
    不一会儿屋门被打开,满脸寒霜的夫人大步走了出来。
    而身后跟着的侍书则一脸的复杂,隐隐还有愤恨之色。至于另外一个刚刚赶来报信的丫鬟,好像是叫做侍画的则抹着眼泪跟在后面抽抽噎噎,一副既担心,又放松的模样。
    “夫人,”晴雁迎了上去,“您可是要出门?奴婢已经安排好轿子和马车了,也告诉了郭嬷嬷。”
    “不错。”
    曾淑脸上虽然没了笑容,但还是赞许地看了晴雁一眼,叮嘱道:“你待会去,不,你跟着我去,然后让郭嬷嬷到老夫人那儿回禀一声,就说我娘家有些急事需要马上回去,请她老人家赎罪。”
    “还有,”曾淑停顿了一下,道:“侯爷若是回来了,也跟他说一声,我今晚不一定能赶回来,若我没有回来定是在曾家住下了,让他不用担心。”
    “是,夫人。”晴雁恭敬地道。
    第二十七章 一辆马车,咯噔咯噔地从广……
    一辆马车, 咯噔咯噔地从广宁侯府驶了出来,待走到较为宽敞的大路后马车夫扬起鞭子在半空中抽了一下。
    “驾——”
    这辆带着侯府标识的马车瞬间奔驰而去。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迎面行来的一个骑马青年眼中,他拉了一下缰绳, 在马背上后仰着身子望了一眼, 奇怪道:“我怎么好像看见了侍书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你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
    身后的人用马鞭戳了戳他, “怎么还不走?西郊大营里为了迎接陛下,到处都乱糟糟的,侯爷脱不开身今夜恐怕是要歇在里头。我们两个领了报信的差事, 回晚了误了事怎么办?”
    “我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邬荣解释道:“不过应该是看错了,这么晚了,她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外头的, 我们走吧。”
    “驾……”
    前面马车上的曾淑、侍书还有晴雁不知道就这样的巧,她们和傅永宁派回来的亲卫擦肩而过了。
    不过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没有心思应付吧, 因为此时的她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
    侍画焦急又害怕,担心这么久了二姑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然后又害怕即使大姑娘回去了也依然没有办法把二姑娘从火坑里头救出来。
    毕竟,老爷和太太也是大姑娘的爹娘。
    自古做儿女的, 哪有违逆亲爹娘的道理?真是做了那不是不孝吗?倘若二姑娘真的嫁到了那田家去, 那么她们这些在二姑娘身边伺候的,将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是大姑娘现在的神情举动,又好像是真的要为二姑娘出头的样子,一时间侍画是左右为难。
    晴雁则神情平静,在心里头暗自思量。
    她身为侯府的丫鬟,平日多半是待在侯府内,协助郭嬷嬷管家以及留意府内的动静的, 很少有跟着夫人出门的机会。以前跟着夫人到曾家去都是晴娟的差事,但最近晴娟有些懈怠了。
    而自己不争不抢,今日又安排得恰到好处,所以夫人刚刚就一时兴起,带上了自个儿。
    话说晴娟最近是怎么了?
    常常神思不属,上回伺候夫人沐浴的时候伤到了手,伤好不久又熬夜绣花,看来回去之后得仔细问问,莫要因此误了差事才好。
    另外,晴雁又暗暗警告自己,到了不熟悉的曾家之后得谨言慎行,多看看侍书是怎么做的,切不可擅自做主。
    侍书,侍书则咬着牙,脸上带着些许的愤慨之色。
    觉得老爷和太太真的是,真的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尤其是老爷,一点都不懂得女儿的心事,去年夫人的婚事是这样,如今二姑娘的也是这样。
    只顾着他们自个儿,想到此处,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曾淑,心想夫人心里现在肯定是不好受吧。
    曾淑靠在略微颠簸的马车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今日二妹妹身上发生的这件事,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却又不普通的小官之家里,普通的是,怀胎十月生了她的亲娘和抚养她长大的祖母不和。不普通的是,疼爱并教养她长大的祖母是祖父的继室不是寻常人家的亲祖母。
    她亲娘田氏,自诩是先祖母大田氏的娘家侄女,比普通儿媳妇不同,所以一进门就想要管家。
    而祖母虽然是祖父的继室,但是嫁过来几十年可谓是根深蒂固,曾家能有今日多亏她老人家善于操持。因此对于管家权也不会甘心放手,从此只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能还得受管家儿媳妇的气的老太太。
    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场景,也就可想而知了,即便找个说书的来,祖母和亲娘之间你来我往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曾淑自幼夹在两人之间,时常听祖母私底下跟身边的徐嬷嬷抱怨,说母亲田氏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虽然担着太太的名儿却没做一件太太应该做的事,连自个儿的院子都管不好。
    整日里尽会争风吃醋,让人失望透顶。
    而亲娘则和她诉苦,说祖母这个人既蛮横又霸道,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牢牢抓着管家权不放,她好生生一个太太,竟连她身边的一个嬷嬷都不如。
    在府里是毫无威信可言。这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大太太就是泥塑的,半点本事都没有。
    还埋怨祖母给父亲添的两个姨娘对她不恭敬,还有蠢蠢欲动想要爬床的丫鬟们,全都是该死的狐媚子,尽会使心机耍手段。
    一点都不安分。
    她的日子啊苦得跟黄连似的,别提有多憋屈了。
    那个时候的曾府大房,都住在如今这个并不算很大的偏院以及加盖出来的后罩房里头。里面有父亲、母亲、怀着孕的柳姨娘、生了小小的二妹妹的春姨娘,大哥、二哥、还有她一共八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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