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而徐徽则是越战越心惊,感觉继续下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反而还有败亡的可能,不免有了退却之意。
    却在这时,晏危楼突然开口:“徐大当家——哦,不对,或许该叫你大幽皇子殿下才对。你真正的姓氏应该是许而不是徐。我应该没记错吧?”
    “你怎么知——”
    徐徽心神一震,惊诧不已,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下一刻便意识到不好。但他的动作也在那一瞬间稍稍慢了一瞬。
    咻!
    一抹流星逐月般的刀光骤然而至,趁他心神失守之时,恰在这一瞬骤然绽放。像是有一轮虚幻的圆月升腾而起,迷蒙而美丽的光辉照耀在他心上。
    ——这美丽中却蕴藏着致命的杀机。
    刀光一闪,半空之中,两道原本激斗在一起的影子骤然分开,徐徽闷哼一声,身形急速向后飞去。
    晏危楼的身影紧随其后,像是一抹追逐而去的幻影,倏忽之间来到徐徽面前。晏危楼自袖中伸出了另一只手。
    数道残影闪过,两人再次以掌相拼数记。浑厚的掌风扫荡着山壁,漫天碎石在四周滚落。
    砰!
    两道人影重重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身在下方的徐徽砰然坠地,晏危楼却紧随其后轻盈飘落,左手缚住对方双臂,右手顺势而下,那冰冷的刀锋便擦着徐辉的脖颈,直直插在了地上。
    铮——
    刀身不断弹动着,在徐徽脖颈处划出血线。
    晏危楼垂头俯视着地上的人。
    “——现在可以说了吗?”
    第75章 叹平生(9)
    时值深夜, 宽阔的山腹中, 散发着奇异灵光的山石镶嵌在各处山壁上,柔和朦胧的光辉将这广阔空间照亮。
    彻底被晏危楼制服后,徐徽沉默了好一阵,这才哑声开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是谁泄露了出去?”他眼角闪过一丝凶光。
    按理来说,知道他真正来历的只有手下从小培养的几名心腹, 但那几人要么在连山坞坐镇, 要么便被他私下派出去了。面前这人应当没有机会知道他的身份才对。徐徽心头着实不解。
    晏危楼笑了笑, 没有解释。
    事实上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 没有十足把握。起因在于进入这处山洞前, 他不经意之间看到的那块青石壁。那石壁上书写着“眠龙涧”三个字。
    那几个连山坞的土匪不识字, 但晏危楼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分明是至少八百年前,大幽皇朝尚在时, 所流行的一种字体。如今已经少有人用。而且那字迹也让他分外熟悉。
    刚才一路进来的过程中,晏危楼仔细调动记忆, 总算是想起这字迹熟悉在哪里——这分明便与他还在盛京念书时,曾经在书院藏书阁中看过的一本古籍孤本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若是晏危楼没记错, 藏书阁中许多古籍都是当年大雍攻破大幽皇宫后获得的战利品, 他所看过的那份古籍,作者是大幽最后一位入道大宗师薛一拙。
    这位薛大宗师当年极有名气。据说他若是稳扎稳打一步步修行, 待得积累足够, 本有机会步入天人, 乃是八百年前天资最高的一批人之一。
    只不过他却主动放弃了机会,在守护大幽皇朝的最后一战中强行破入半步天人,护送着末代太子破开百万大军封锁,不知所终。
    这位薛大宗师生前并不喜欢舞文弄墨,唯一留下的那份古籍也不是什么神功秘法,就是一份年轻时游历天下的见闻日记而已。偏偏却恰好被晏危楼翻了出来,又恰好在这里看见了同样的字迹。
    这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
    认出薛一拙的字迹,再联想到小叶村村民所说,这里许多人都是大幽遗民,晏危楼心中便有些猜测。
    有了猜测自然处处留心,待到见到徐徽,交手一番后,晏危楼果然又从徐徽的招式里认出了《镇龙诀》的痕迹。
    别看这功法名字简单粗暴,但却是当年大幽皇室赫赫有名的绝学,一向只传嫡系,据说是开国太祖所创。
    哪怕徐徽如今使用的并非完全版,而是经过诸多删减与改造,但那种相似的行功路线和武技套路,只要细心观察,以晏危楼的眼力还是能发现端倪。
    这诸多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怀疑,这位连山坞大当家与大幽皇室有关。但是否嫡系却不一定。毕竟当年大幽末路,曾经只传嫡系的《镇龙诀》说不定早就散布开了。
    晏危楼便随口诈了一诈。
    哪知道徐徽居然真的是当年大幽皇室的嫡系后裔。事实上他的真名应该是许徽才对。
    这些前因后果,晏危楼当然不会说出来告诉徐徽,因此他只是微笑不语。
    晏危楼的沉默看在徐徽眼中,却显得如此高深莫测。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被人识破,看向晏危楼的目光愈发充满探究。
    铮——
    晏危楼突然轻轻弹了一下锃亮的刀身,凛凛寒光在徐徽视线中闪动,也在他脖颈处再次擦出一道血痕。
    少年唇边的笑容尤为深邃:“好了,徐大当家,你没有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现在,将一切都告诉我吧。”
    徐徽默了默,心中无奈。他自认一向行事低调,直到此时仍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招惹到这样一个神秘又可怕的仇家!
    以至于刚刚从修炼室出来,就被这人二话不说当头劈来一刀,之后两人又是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
    白白打了一场冤枉架,哪怕现在他已经变成了对方的俘虏,却连对方的目的都不甚清楚。
    徐徽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河伯赐福。”
    晏危楼只说了四个字,但徐徽立刻明白了他话中所指,心中竟觉得有些滑稽——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仅仅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晏危楼,试探道:“你应当不是本地人吧?莫非是我那几个蠢货手下冒犯了你?还是说,今年选中的祭品与你有什么关系?”
    晏危楼摇摇头:“都不是。”
    “那你就是为那些贱民而来的了。”
    说着,徐徽语气一变,失声笑道:“原来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小孩子。”
    “为了区区一些不起眼的贱民,两位洞见高手反倒在此生死相杀,何其可笑!”他脸上表情有些唏嘘,像是亲身经历了一场荒唐闹剧,“更何况,我从未伤他们性命,反倒庇护他们多年,不过收取一些报酬而已。”
    说这话时,徐徽看向晏危楼的眼神极其无奈,似乎将他当做了刚刚开始行走江湖,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的楞头青。
    晏危楼再次摇头:“不,我不是为他们出头,我只是看不得你这种装神弄鬼的家伙而已。”
    这种只会在背后玩弄鬼蜮伎俩的家伙,想要什么却不敢光明正大去抢夺,反而偷偷摸摸算计人心……在晏危楼看来,着实登不得大雅之堂!
    “曾经也有一个家伙装神弄鬼为我批命,凭他一句话便陷我于险地,几乎走投无路……”镶嵌于石壁上的各色异石折射出柔和光晕,尽数被少年漆黑的瞳孔所吸收,他似乎回忆着什么。
    徐徽有些好奇:“后来呢?”
    “后来,他被我砍死了。”
    “……”
    少年骤然拔出插在地面的弯刀,血迹未干的刀锋猛然洞穿了徐徽的肩胛骨,将他钉在地上,目光直直注视着他。
    “所以,别再浪费时间,说吧!”
    锋利的刀锋刺入身体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真气便顺着刀锋而入,在徐徽体内四处乱蹿,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好,我告诉你……”徐徽一字一句道,“河伯赐福的确是假的,是我在利用这些祭品修炼——但这可不是我在幕后谋划,早在三百年前就有了!”
    在晏危楼惊讶的眼神中,他嗤笑着说道:“三百年前,先辈中便有人想到这个点子。开始利用河伯的名义搜刮祭品,以助修行!我不过是继承了这一风俗而已。”
    晏危楼神色微怔,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问道:“山脉中那些大幽遗民的先辈是什么来历?”
    徐徽似乎已经全无顾忌了:“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错,他们的先辈便是护送先祖遁入深山的薛大宗师及其他将士。”
    山洞中一时有些安静。
    半晌,晏危楼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奇异:“……我全明白了。”
    当年大幽皇朝覆灭,为了躲避新朝追杀,薛一拙以及少数大幽的忠心将士护送幼主离开,深入大横山脉。从此便在这里安居下来。
    或许薛一拙还利用自己强行提升到半步天人的修为,刻意改变了大横山脉的环境,使这里变得易守难攻,易进难出。
    徐徽的话佐证了他的猜测:“你以为源河为何能有如此神异?那是当年薛大宗师化道之地。临死前,他散去一身修为改变了附近地脉,从此灵气汇聚源河,便是普通人长年饮用此水,也能强身健体,百病不生。”
    晏危楼接道:“只可惜,他为大幽付出一生。死去后,后代却遭大幽皇室算计,世世代代被视作鼎炉,任人夺走道基。”
    他的语气倒是挺平静,像是平铺直叙,看不出什么义愤填膺或是唏嘘感叹。
    徐徽被说得脸上一热,又强自辩道:“薛大宗师对我大幽忠心耿耿。若是他活着,知道对大幽复辟有所帮助,也会同意这样做。”
    越说他的神情越自然,渐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直接完成了自我说服:“当年先祖遁入深山,身边只剩一帮残兵败将,就连薛大宗师也重伤垂死……”
    为了隐瞒身份,这些人装作不堪战乱逃入山中的普通平民,与山民通婚定居。
    由于身受重伤,寿命不长,薛一拙还在山民们眼前特意炮制了一出神子的戏码,将年龄尚幼的大幽太子捧上了神子的宝座——半步天人本就可称半神,他亲自出手,装神弄鬼,那些眼界浅薄的山民自然看不出端倪,从此对“神子”奉若神明。
    即便老一辈人去世后,他们的后代还是对神子的血脉毕恭毕敬。
    随着时间流逝,许多人遗忘了过往,大幽皇室一脉便作为沟通神明的祭司之流流传下来,在所有山民中地位独特。
    但这些皇室后裔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他们无时无刻不想要走出深山,复辟大幽——只可惜,神州浩土之上,无论是三大圣地还是三大皇朝,都有天人圣者坐镇。若是没有抗衡天人的实力,所谓复辟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而天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成就的?数百年下来,大幽皇室一脉中最厉害的人物,也不过是堪堪入道。直到三百年前,徐徽的一位先祖“徐易之”突发奇想,另辟蹊径。
    听到这里,晏危楼眸中光芒一闪,他突然吐出三个字:“《补天诀》?”
    徐徽瞳孔骤然一缩。
    突然被晏危楼直接点破,他原本还想编些谎话,用半真半假的方式骗过晏危楼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你猜的不错,正是《补天诀》。”
    “八百年前,薛大宗师与诸多将士曾与我大幽皇室立下誓约,世代侍奉。偏偏其后人饮源河之水长大,灵气充沛,百病不生。偶尔还有天赋异禀之人出世……这不正是上天所赐予的最佳炉顶吗?”
    话说到如此地步,已是明明白白。
    晏危楼曾从沈老遗物中获得过一卷《补天诀》原本,自问对这部名声赫赫的绝世神功也算了解。
    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补天诀》可以直接掠夺道基,让普通人也能变成天才。如此逆天的功效,自然也有着非常严苛的限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夺人道基,首先必须与对方产生因果联系,因果越深,成功概率越大。
    当年长信侯之所以非要让女儿和晏危楼定下婚约,不正是因为将他误认作拥有先天道体的真·齐王世子,企图缔结因果,夺其道基?
    同样是修行《补天诀》,徐徽这一脉却有着长信侯所不具备的优势。
    他们与大幽遗民之间本就有先祖缔结的誓约,世世代代因果相连,根本无需再多费心思——所有的大幽遗民都是他们最容易夺取道基的对象。
    领悟到这一点后,三百年前的徐易之便利用当时祭司的身份,向其他村民宣布了河伯的神谕——从那时起,此地祭祀神明的风俗便彻底改变。不再是祭祀牲畜,而是以孩童为信使,求河伯赐福。
    晏危楼有些好奇:“如此简单那些村民便相信了?”
    “当然不是。”
    徐徽说到这里,对那位突发奇想、胆大妄为的先祖也很有些佩服。
    “这处山洞是祖辈世世代代秘密开辟的,当年先祖便悄然利用此地机关,暗中操控源河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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