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袖珍的印玺飞上天空,转瞬便化作一座巍峨高耸的神山。
那庞大到不知其高的山峰,承载着无边无尽的雷霆轰炸,穿过风暴中心,稳稳向着圣主砸过去,简直像是天上的星辰坠落下来。
两者交手间,地动山摇,星辰摇坠。
轰!
恐怖的爆炸声和碰撞声响彻整片天地,爆发而出的白光刺目至极。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上的感知。
而最后一枚竹简已经展开。
“元”这一个大字散发出灿金色光芒。
一道不久前才见过的熟悉人影出现在晏危楼视线中。
一身上古时代的黑色长袍,其上绣着尊贵异常的纹路,象征着神明般的身份。
乌发披散于肩,一张半神半鬼的面具遮住了脸,只露出面具之下漆黑深邃的双瞳。周身气息沧桑、古老,而荒凉。
“元”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淡淡抬眼看去,火焰般的灿金色在他双瞳中燃烧着,扭曲而怪诞的光阴之力随之蔓延。
“这是什么——”力量?
悬天峰圣主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惊慌,像是一条被人按在砧板上摸索着从哪里下刀的活鱼。
所有人的面色都是同样的慌乱。
在他们惊恐的视线注视下,圣主周身浮现出一道虚幻的时间之河分流,那无形的河水从他身上冲刷而过。让他的外貌不断发生变化。
起初是三十出头的模样,随即变成二十岁大小的青年,之后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七八岁大小的孩童……圣主的眼神越来越慌乱,想尽了种种办法,使尽一身神通来反抗,也没有办法消灭作用在他身上的那种古怪力量。
“哇……”
随着一道婴儿哭声响起,半空中“元”的身影缓缓消散,而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又恢复了一望无际的苍茫。
淡淡的阳光下,一行人站在楼阁废墟中,个个脸色煞白,怔怔捂着心脏,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那就是……上古圣师‘元’的力量?好诡异,也好可怕!”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乾坤道图只记载当世之人。这意味着——”
这群人互相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惊疑,与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意味着……‘元’还活着!”
第102章 惊四方(4)
不知道是被“元”的虚影所展现出来的那种逆转光阴的力量所震慑, 还是为对方居然至今仍存活于世这件事而震惊,众人仰着脖子, 望着那虚影消散的天空, 足足呆怔了十几个呼吸, 突然间额头一凉, 这才回过神来。
——下雪了。
天空恢复了灰白苍茫, 飘摇无尽的大雪从遥远高天而降,北风卷地,百草枯折,飘零的大雪纷纷扬扬间,便重新覆盖了整座凤还城。
整片天地一片缟素。
一切好似回到了天人到来之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但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拍卖会开始之前, 谁也不曾料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天妖古凤的去向已经不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了,最令人关注的是突然爆发的这一场天人争战,以及这其中透露出来的许许多多讯息。
悬天峰圣主的突然到来;所谓执天阁阁主的批命;造化神器乾坤道图居然被晏危楼收服,且还能召唤出天人虚影战斗;甚至于突然揭晓的乾坤道图前三名, 其中包括至少万年前的上古圣师“元”, 竟然还存活于世……
这桩桩件件, 任何一件事传出去都足以引爆整个江湖,更遑论居然一股脑塞进了他们脑袋里, 怎能不让人深思?
不过这些都可以之后再考虑, 如今最要紧的是天人馈赠。
——天人者, 上体天道、下修己道, 道蕴圆满,乃成天人。
一旦天人寿终,一身力量全部溃散。修持一生的道蕴也会在短短时间归于天地。一花一木、一草一石,乃至那些暴露在天地间的灵器……都会因此受到冲刷洗礼,变成天材地宝、神兵之胚,连蕴道石也是在这种机缘巧合下诞生的。
最重要的是,那些逸散在天地间的道蕴,若是有人在此时趁机感悟捕捉,或许能修行境界大进,提升修行潜质,将来有机会进窥天人之境。
因此,天人殒落、灵返天地的过程中,所诞生的诸多好处,都被称之为天人馈赠,是天人馈赠于这方世界的遗物。
这便是阴阳轮转、生死交替的规则。
那一声婴儿啼哭过后,众人视线中便再不见悬天峰圣主的影子,本就对其生死半信半疑。
这时天象重新恢复,那漫天飘零的雪花中,分明蕴含着飘渺无形的道蕴,似乎每一片雪花都是大道法则幻化而成。
与那传闻中“天人殒落,灵返天地”的事迹何其相似!
——这似乎证实了悬天峰圣主的死讯。
但此时没人会关心这一点了,在这样一场旷世奇遇之前,哪怕是陆一渔、秋月白、姬慕月……这些个本就出身顶尖宗派的天之骄子,都难掩心中激动。
以往若有天人殒落,往往会坐化在各自的宗门密地,好处大多贡献给宗门了,便是他们也是头一回有此经历。
刹那间,但凡明白这意象含义的人,纷纷行动起来。
有那直接将自己暴露在风雪之中、就地参悟道韵的武痴;也有人趁机开始蕴养灵器,企图培养出一柄神兵之胚;还有一些人开始满城搜寻可能诞生的天材地宝,甚至为此爆发了激烈冲突。让整座凤还城一片混乱。
众生百态,莫不如是。
当然,还有极少数贪欲与野心作祟的人,就连天人馈赠这样的旷世奇遇都不满足,已经盯上了手持乾坤道图的晏危楼——就凭乾坤道图居然能正面干掉一位天人圣者的恐怖神通,已足够让无数人眼红了!
但神器终究只是外力,晏危楼本身终究不曾达到天人。对于神器有些了解的人大概能猜到,乾坤道图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使用的。
……刚刚才利用乾坤道图对付过悬天峰圣主,或许现在就是晏危楼最低谷、最弱小之时,也是他们趁危而入、趁火打劫的最佳时机!
不过,让这些人失望的是,尽管他们反应极快,他们的动作还是迟了。
晏危楼,连同那卷让他们心心念念的乾坤道图,早就在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或许就在战斗结束,这些人被“元”震慑得尽皆失声的那个当口,那位一手缔造出这等局面的少年,却不声不响退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如古之刺客,出手时辉煌灿烂,众所瞩目,隐遁时又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这些人找遍凤还城,也只能失望而归。
等他们想去争夺那些新诞生的天材地宝,同样没他们的份了。
逍遥楼与北斗魔宫的人,在“燕清霜”与萧无义的带领下,早已先一步行动起来,连同陆一渔等实力出众的天骄,彼此形成默契,各自占据了一定区域搜刮宝物。这些人互不干扰,亦不允许其他人随意干扰。
凤还城外,雪原中。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静静伫立于风雪中,白衣人神色惨白,不时发出阵阵低咳。旁边的黑衣少年连忙扶住他,一边为他披上一件雪白的大氅,一边伸手向其体内输入真气,护住对方心脉。
早在之前,晏危楼便在逍遥楼中设下了出城的一次性传送法阵,准备在拍卖会结束后便悄悄跑路。
毕竟,这一路行来,掠夺瀚海令、诛杀上古妖王……他整个人暴露在了太多人的目光中,太过耀眼夺目了!即便没有拍卖会,也会有人主动找上他来。
晏危楼本人虽丝毫不惧,但考虑到身边还有宿星寒这个病患,他还是决定主动出击,杀猴儆鸡,一次解决后患。因此早在拍卖会之前,就安排好了退路。
虽说最后被他“宰杀的猴子”似乎太厉害,居然是悬天峰圣主!
如今凤还城中一切事务交由“燕清霜”处理,该是他获得的一样也跑不了。马甲们辛辛苦苦工作,他这个本尊就暂时跑路,安安分分做一段时间的咸鱼吧。
只不过……
晏危楼低下头,看了一眼脸色雪白到几乎透明,身体更是轻飘飘的,就连手腕上的血管也清晰可见的宿星寒,眉梢不禁微微一皱。
哪怕因为这家伙企图做海王的心思而微有不快,但看到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晏危楼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明光,我看你好像越养越虚弱了……”晏危楼的语气中带着些淡淡的疑惑,“是不是你这段时日没有听话好好休养?”
“……啊?”宿星寒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划过一道优美轨迹。他连忙摇头,“过段时间我就恢复了。”
他微微仰着脸,纯粹的漆黑瞳孔中倒映出晏危楼的面容,看上去乖巧、无辜、又专注。很能欺骗人。
晏危楼眼神闪了闪,心头划过几个马甲和对方相处时的画面,顿时心情复杂,神态又不由冷淡下来。
他偏过脸,语气有些僵硬:“总之,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想太多不相干之事,免得徒耗心神。”
……比如说,企图养鱼之类的。
宿星寒再次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虽不明就里,却认真点头:“……哦。我听阿晏的。”
这时,一卷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图卷,突然自晏危楼袖中飞出,悬浮在两人面前,散发出朦胧柔和的白光。
晏危楼并不惊讶,只是挑了挑眉:“道灵,你这是要走了?”
他本就没想过这件造化神器会甘心认主,失去自由。乾坤道图也亲口说过,是为了报答“元”的恩情,才暂时留在与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晏危楼身边。
如今对方按照约定为晏危楼解决了后顾之忧,自然是重新返回虚空的时候了。
乾坤道图在半空中晃了晃,那稚嫩的童声悠悠响起,语气却十分老成:“没错,本君这就要走了。只不过走之前还有话想说。”
它面向宿星寒,语气恨铁不成钢:“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本源气是我们灵族最重要的东西,你倒是大把大把挥洒,蕴养自身都嫌不够,居然还往外送!”
不待宿星寒回应,晏危楼眼神微微一沉,心中恍惚有了几分猜测:“你是说,明光之所以如此虚弱,是因为又消耗了本源气?”
他目光突然锁定在乾坤道图上,直觉无比敏锐:“——是给你了?”
天地间风雪飘荡,染白了他漆黑的发梢,少年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语气听着也很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偏偏让道灵摇晃的动作一僵,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
它下意识压低了声调:“……是给本君了。不过这可是他主动给的。”
宿星寒也在一边道:“确实是我主动给的。听阿晏你说可能会有天人来找麻烦,我想着,多一些本源气,乾坤道图能发挥出的实力也更强……”
他认认真真解释道:“倘若本源气不足,没能解决天人,反倒害了阿晏……”
晏危楼突然打断他的话:“你想多了。”
少年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他一只手抓住乾坤道图,冷冷开口:“从上古便传世至今的造化神器,你以为它只有那么点本源气?不过是舍不得用而已。”
乾坤道图忍不住抖了抖。
晏危楼说的一点没错。事实上,以它的本源气储备,之前那样的天人投影再来几回也没问题。按理来说,有这等神通,连天人都能消灭,它丝毫不用惧怕才只是入道境的晏危楼。
但它偏偏不敢放肆,只能委委屈屈地辩解道:“本君可没有骗人,也没有主动索取本源气。”
宿星寒继续帮腔:“没错,是我太过小心谨慎、杞人忧天了。”
他还想继续说,却突然消声,双眸蓦然瞪大,对上了一双漆黑深沉、却燃烧着怒焰的眸子。
“阿晏……”
那是相遇以来,他第一次在这双眼睛里看见如此真实而激烈的情绪。
不再是浮于表面的笑意,而是真真正正的愤怒,尽管这怒意尚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