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乖孩子。幼稚园的时候,老妈每天送我上幼稚园,在门口细细叮嘱我千万不能吃海鲜。但是严厉的陈老师说不准偷偷扔掉自己讨厌的食物,我很怕陈老师,所以吃了一盘基围虾,晚上长了一脸的疙瘩,被妈妈痛骂。
中叁的时候,我长得有些胖,脾气又好,也不参加班上潮女们的集体活动,老师批评班花说你应该向梁语晴同学学习,不能只谈恋爱不念书,班花一怒之下设计了一款海报,带领她的姐妹贴遍学校每个角落,上头写着梁语晴是猪。我非常伤心,一想到B班我暗恋的男孩会看见海报,便更加伤心了。我想奋起反抗,但是第二天望见班花被强大的姐妹团前呼后拥,听说有个女的还是练跆拳道的,我便决定和班花冰释前嫌。
可见我真的没什么脾气。
现下的境况,我想我不是没脾气,只是青春叛逆期比旁人更姗姗来迟罢了。
我甩开老麦的手,道:“我喜欢黎家瑜,她是女人还是男人,还是不男不女,都没关系。”
老麦跌进皮椅中,眼睛里有一股浓重的黯然:“你叫我死心了。往后我也没法子管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我望见老麦疲惫苍白的脸,鼻子突然酸酸的。从前老麦对我那样好,自己每个月吃一个礼拜泡面也要送我上钢琴课。她出差到内地,带了一只盐水鸭,一顿没吃完,晚上忘了放冰箱,都发臭了,老麦却舍不得倒掉,第二天晚饭接着吃,我一把抢过来全给倒了,在厨房垃圾桶边上哭了好一会儿。
我却为了黎家瑜,和她顶嘴,害她伤心难过。
我舍不得老麦,她是我的superwoman,我不可以害她伤心难过。
可是我那么想念黎家瑜,想到她,我的心都不可抑制地发疼。
我慢慢双膝跪下,抱住老麦的膝头,哽咽道:“我悄悄地跟黎家瑜在一起,你不要不管我。”
老麦嗤笑一声,嘲讽道:“悄悄地?你以为香港狗仔都是吃白饭?你今天从黎家瑜家里出来,明天全港八卦头版头条都是你!黎家瑜自己一身轻松,你怎么办?人家怎么看你?往后谁想娶你?你从半岛酒店跳下来,没人帮你收尸,还要被黎家瑜的FANS一人踩上一脚!”
我发现自己竟然抖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她一把将我拽起来,拭干我脸上的眼泪:“你年纪小,一时迷了心窍,这回我原谅你。往后教我再看见你跟黎家瑜有来往,你跪我也没用,我是不会管你了。”
“走吧,带你吃大餐,这次新闻我帮你压下去,别担心,relax。”
我木木地任老麦拉着,胸腔子里空空荡荡。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香港11月的天空。白云悠远,高楼耸峙,众生熙攘,我的心却是一片空白。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望见靠在大厅沙发上的黎家瑜。
她戴了一副青铜灰墨镜,深驼色羊绒围巾搭在一边。
她右手支着额头,看上去那么苍白。
老麦径直走向她,居高临下朝她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
黎家瑜站起身,隔开一点距离,摘下墨镜,对老麦道:“今天的报道是我的疏忽,我很抱歉,往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报道。”
她朝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麦压住隐隐的怒意,道:“不敢当。梁语晴年纪小,脑子一热就跟着您跑,您千万别当真,这事就算了。”
黎家瑜道:“我会保护好她。”
我攥紧老麦的胳膊,生怕她冲上去给黎家瑜一巴掌。
老麦甩开我的手,冷笑道:“本港六百七十万人,几人容得你们所谓的爱?莫不是黎小姐在本圈呆久了以致产生幻觉?”
黎家瑜道:“我会带她离开香港,荷兰、丹麦、法国,这个世界总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老麦转头盯住我:“你愿意跟她走吗?”
未等我作声,黎家瑜戴上墨镜,道:“今日我来这里只是向您和语晴致歉而已,既然您已接受我的歉意,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后会有期。”
她转身便走。
清冷的大厅只余她的长靴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响,洪钟一般敲在我的心头。
我死死咬住嘴唇,叫那叁个字闷死在肚子里。
我想我又一次伤了黎家瑜的心。我总是伤她的心。
趁老麦不注意,我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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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二天,我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又恰逢姨妈光临,蜷缩在床上度秒如年。
下午的电视访谈,手机又在摄影棚里莫名其妙地失踪,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晚上窝在沙发里看娱乐新闻,胃又突然一阵一阵地痉挛,座机却在这时响了。
“语晴,黎家瑜出车祸了,很不好。我在你楼下,快出来,我载你去看她。”
是老麦,她从不说不确定的事。
她说,黎家瑜很不好。
我冲到洗手间,一阵干呕,晚上没吃饭,胃中食物少少,几乎呕出胆汁,嘴里一股涩涩的苦味。我抬头望见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白得吓人,演楚人美都不用打底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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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和医院的门口水泄不通,全港的狗仔齐聚一堂,长枪大炮闪个不停,眼睛都要闪瞎。
纵使有通天本领,老麦却只能对我抱歉道:“本以为消息已封锁。本港狗仔嗅觉灵敏,爱岗敬业,我们晚来一步。”
我带上口罩下车,抓住旁边正在吃便当的中年男人便问:“黎家瑜她怎么样?”
那人擦擦嘴,鄙夷道:“我要是晓得,哪里还用二十四小时不睡觉吹冷风,早就坐班指挥小弟了。”
他大约瞧见我紧张的神色,又道:“你也动歪脑筋溜进去了,只怕飞进只苍蝇都难。听说黎家瑜的父母都来了,生气得很,连经纪公司的人都不让进呢。”
他怜悯地望着我,道:“你们这些小fans,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为个不男不女的同志要死要活,真是……”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教他噤了声,嘴里却还是不干不净地嘟囔“迟早得艾滋”、“社会渣滓”,气得我卯足劲推了他一把。那人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在地上,便当撒了一地,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我心中竟是有无限快感。
满世界都是人,聒噪至极,我却觉得静默无声,仿似站在孤岛,我知遥远的彼端有另一个世界,却呆望雾气缭绕的茫茫海域。
哪一条是驶往彼端的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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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黎家瑜的父亲起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娱乐杂志的狗仔。
老麦叹气道:“黎先生雷霆手段,这个小狗仔恐怕要自食恶果。”
原来那天黎家瑜开车时接了一通电话,正是这个狗仔拨的。大约他说了什么,引得黎家瑜分神,竟避闪不及,直直撞到违规逆向行驶的商务车。
老麦又道:“那狗仔怕惹祸上身,早扔了手机,也不知黎父又如何知晓,真是神通广大。”
我并不说话。
老麦拍拍我肩膀,安慰道:“她已醒来,家人朋友环绕,皆是悉心呵护照料,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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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到中环买了新手机,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许久,那头方才接通,却没说话。
我咽了唾沫,声音都微微颤抖:“黎家瑜,你还好吗。”
我轻轻在心内数着,一,二,叁——
第四秒钟,有沙哑的声音穿透稀薄的空气:“梁语晴,你怎么不来看我。”
我想,大约黎家瑜永远是我此生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我并没心神计较黎家瑜的反应,只知哭到山崩地裂,最好哭到香港岛灰飞烟灭。
黎家瑜在那头一言不发地听我哭,耐心十足,真是本日最佳听众。
待我哭够,她轻笑一声,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恨不能胁下生双翼,光速扑到她跟前,以表忠心。
“我愿e out。”
“你不是怕影响我事业吗?”
小气的人。
“管他呢。为何不e out,又不是妖怪,需拿宝塔镇压万年,一世见不得光。”
黎家瑜道:“你别露面,e out就好。”
我摇头道:“一起更罗曼蒂克啦。”
她一直撑起宇宙来维护我。这一次,我不要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