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雁霍然站直身体，迈动长腿掠过阿淼，走到了钱蓁蓁的面前。
    钱蓁蓁停住脚步，嗓音哑着也没抬头：“万姐姐？”
    万明雁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她，轻抚她的脑袋说：“乖啊，我们都还在的！”
    “没错蓁姐，我会陪着你的！”祁瑶泪眼汪汪地抓住了她的手。
    孟千梁立即擦血，趔趄着单脚跳过来，“小蓁，你别怕！”
    大家都围在钱蓁蓁的面前，给她鼓励和安慰，夏畅从楚路怀里挣开，正要过去说话，可转头见到阿淼独自离开，他迟疑了下，还是追了过去，“阿淼！”
    听到声音，阿淼缓缓停下了脚步。
    夏畅跑到他面前，朝着地面吐出一口血沫，说：“我没兴趣问你为什么要走，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刚才我拿你跟伦韦笙谈了交易，换了不少补偿。或许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冒犯，但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图。还有……蓁蓁会过得很好，我们都会帮她，你不用担心。”
    阿淼看不爽自己，夏畅一直都知道，从造神计划之前就开始了，他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离开前和解，只是觉得，有必要交代下自己的行为。
    但令他意外的是，阿淼听到刚才的话后，竟然抬起头，用从未有过的郑重态度表达了谢意：“夏哥，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有你帮助蓁蓁，我很感激。”
    夏畅一时间愣住了，连鼻血淌过嘴唇都忘了擦，“你——？！”
    阿淼没有和他道别，说完后继续往前走，不远处，伦韦笙正带着几名士兵赶来迎接。
    “大哥！”
    “汪！汪！”
    听到后方的呼喊，夏畅回头，昆伲和纶宝一阵风似的跑过他身边，追向了前方的身影。
    “昆伲，回来！”孟千梁在铁网墙内追，扒着孔洞高喊：“人家要去做少爷了，你拦着他做什么？！”
    昆伲不听，他刚刚以为大哥在闹脾气，要是自己劝不动，其他哥哥姐姐多劝两句就行了……可是没人劝大哥，都去安慰大姐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不是玩笑啊，大哥真的要走！
    他一路追去，眼泪啪嗒嗒地直往下流。
    “你还没教完……那个拳术……大哥……我天天钓鱼给你吃……不要走……”
    自从冬天离开天麟渔场来到旅馆，昆伲获得了以前从未奢望过的幸福生活，大家都对他很好，他喜欢大姐，喜欢梁哥，喜欢小瑶……更喜欢大哥。
    大哥教了他很多东西，帮他擦药按摩肿痛的关节，代他值夜班让他提前回去睡觉长身体……可现在，他崇拜憧憬的人要走了，没有人罩着他了。
    前方广场，直升机已经降落，昆伲见阿淼不肯停下，顿时急红了眼，“大哥，你要是走了就不再是我大哥！我以后只认大姐！”
    纶宝奔上去，咬住了阿淼的裤脚往后拖，伦韦笙提着行李箱，命令士兵把狗拽开。
    阿淼垂下头，率先作了个指令手势，“纶宝，回家。”
    纶宝松开他的裤脚，条件反射般的往回跑，可没跑多远又返身停下，疯狂摇动尾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大哥！”昆伲爆哭，为什么他连纶宝都不如，大哥理纶宝都不理他？他很生气，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了过去，想要弄出些动静，来表达内心的愤怒。
    然而经过大半年来的训练，他的准头远比以前要强，阿淼站在那里没动，石头啪地砸中了后脑。
    昆伲猛地缩手，愕然地往后退去。
    周围士兵齐齐端枪，伦韦笙厉喝：“大胆！”
    阿淼及时出声：“够了，走吧。”
    就在他要登上直升机的时候，钱蓁蓁从后面追了过来，“等一下，你还有东西没拿！”
    伦韦笙喊士兵拦人，“别让她过来，该结束了！”
    阿淼握了握拳，转身推开集结的士兵，走出广场迎向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钱蓁蓁停下脚步，缓了缓气。
    她伸手入兜，取出空间仓库里的货券凭证，是她之前发给阿淼的工资，但他全都交到她手上了。
    现在，她要还给他。
    看到这些凭证的瞬间，回忆再次浮现，阿淼沉着眼眸，哑声说：“不用了……”
    “该算的工资一定要算。”钱蓁蓁递出手里的东西，态度坚决：“拿走吧，里面加了一份奖金，是这次狂龙之行的，大家都有，你要走了，我先单独发给你。”
    那叠凭证保管得很细心，用粉色的曲别针扣在一起，装在防水的塑料小袋里，阿淼伸手去接，她提前松手，小袋恰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钱蓁蓁往后退去，吸了吸鼻子，尽量用欢快的语调说：“既然要道别了，这次就由你先走吧。”
    广场上，三十米长的旋翼开始转动，呼呼不断加速，搅出汹涌的气流盘旋在四周。
    疾风吹起她的长发，吹得衣裤都贴在了她的身上，她现在很瘦，几乎站立不稳。但她没有转身跑远，只是踉跄着慢慢后退，双手搭在额间，始终注视着他，就和他无数次地注视她一样。
    阿淼下意识地踏出半步。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在其他员工和居民过来围观之前，他果断转身，登上了直升机。
    声音像是全部消失了，他坐在位置上，目光涣散无法聚焦。
    机舱门关闭，伦韦笙探身过来帮他扣好安全束带，给予了肯定的鼓励：“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阿淼反应了很久，直到机身一震，才陡然扣住他的手腕，“我的女朋友，还有这座基地的所有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伦韦笙皱眉，点头道：“请您放心，我会向统领照实报告的。”
    直升机往上飞去，落叶尘土被卷起来，迷得人睁不开眼。
    钱蓁蓁曲起手指，双手贴住眼眶作望远镜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翅膀和弓箭渐渐飞远，嗡嗡轰响逐渐减弱，她听到员工们的声音，在不断靠近。
    她立即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开始快跑，最后她跑到河边码头的木制平台上，倚着缠绕缆绳的木柱坐下来。
    “蓁蓁/蓁姐/小蓁/老大……”
    背后呼唤交织，钱蓁蓁抬手轻挥，语气正常：“我想一个人坐会儿，坐一会儿就回家了。”
    她倚靠木柱，背对大家，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万明雁主动转身，喊道：“都回去！安全部的预备人员呢，咱们继续开会！”
    孟千梁想再说些什么，祁瑶拉了拉他，“梁哥，先去找茹姐治伤吧，让蓁姐自己消化下。”
    确实，现在不是谈话的恰当时机，孟千梁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离开码头，顺便拉走了发怔的昆伲。
    人类都离开了，纶宝耷拉着耳朵走过来，慢吞吞地拱到钱蓁蓁的身边，可怜地“呜呜……”起来。
    天色向晚，整个长耀山区开始没入暮色，流霞河奔涌不息，哗哗冲刷着码头，钱蓁蓁躺在台子上，贴着耳朵聆听下方传来的水声，仿佛这样就能把悲伤全部带走。
    ***
    阿淼在飞机上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大型车队里，夏夜蚊虫盘旋，钱蓁蓁正躺在他的面前，轻轻拉着他的手，“阿淼，好累哦~但我真的好开心，这回招到了那么多的居民，等后面常市合并过来，咱们的人数继续增加，实力会越来越强的……”
    他想说：蓁蓁，要是能回到最初的时候就好了，你选另一条路，就不用这么累了。
    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从初秋到夏末，携手走到今天，他亲眼见证着旅馆和基地的发展壮大，深知钱蓁蓁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他的女朋友优秀又漂亮，强大又温柔，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与敬佩。而他……他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也才发现以前那些想法有多可笑。
    自从他成为员工开始，其实钱蓁蓁就无声地背负起了连同他在内的、很多人的命运，注定要做一番不平凡的事情。
    没有独善其身，也没有两人世界，他必须认清现实，学习苏远志的做法，坚定地支持她的事业，维护她的心血。
    梦里的天亮得好快啊，眼看着快到长耀山区了，阿淼莫名紧张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搂住钱蓁蓁说：“别回去好不好？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不想和你分开……”
    嗙——！
    沉重的巨响传来，特殊材质的金属保管箱关闭了箱门。
    伦韦笙站在箱门前方，收起了秘钥卡片。
    “在您服役期间，属下会好好保管您的物品。等您退役之后，属下也会全部处理好，还回您的身边。”
    阿淼摸向左手手腕，那里空了，红绳已经一起装进了保管箱，只剩下皮肤上淡淡的压痕，他轻轻摩挲着压痕里的纹路，思忖着询问：“我服役期间，有没有工资？”
    伦韦笙回答：“有，统领给您安排了津贴，目前阶段是每个月一万货券。”
    “怎么支付？”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支付当月津贴。”
    阿淼算了算时间，“我要预支全年的津贴，你帮我送去长宁基地，就以……补偿的名义。我知道，你跟夏畅达成了交易。”
    伦韦笙皱眉，“全年太多了，属下要先请示统领。而且……您不到一年就退役的话，那预支的津贴……”
    阿淼睨着他，“我会撑到一年的。你记住，等统领批复之后，在秋天就送津贴过去，要安曦基地的货券，别拿其他势力的白券去糊弄，那些不值钱。”
    伦韦笙应答：“属下明白了。”
    ……
    更衣室门外，车轮滚动声不断接近，越来越响。
    镜子前，阿淼伸出手指，缓缓涂抹雾气朦胧的镜面。
    蓁淼
    他写了两个字，指尖从左到右圈起来，圈了个爱心。
    笃笃敲门声起，伦韦笙在外面问他：“您准备好了吗？”
    刹那间，阿淼收敛轻松神色，他改指为掌，用力抹掉了镜面的文字。
    穿好绿白条纹的病号服后，他抱起水池里的面盆，打开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医疗担架车，几个身高不一的人穿着蓝色手术制服，从头包裹到脚，安静地等待在旁。
    制服领口绣着名字：光耀实验组。
    阿淼把面盆递给伦韦笙，叮嘱他：“换下来的衣物我都洗干净了，你帮我晾干烫平，全部收进保管箱里。”
    伦韦笙点头，往后退开几步。
    阿淼没有犹豫，躺到了担架车上。
    几个人立即行动起来，呼吸罩压下，麻醉剂涌入口鼻，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担架车推动向前，穿过甬道，去往了一片未知之地。
    伦韦笙停在原地，抱着面盆俯身鞠躬。
    吱嘎吱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