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毒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知瑜慢慢沉下心,对自己说道。
她总会找到解决的法子。
只是想起上次容与为了获得她的信任,面不改色地吞下剧毒时,她难免有些恍惚。
当时容与明知是剧毒还要吃下去……那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
叶知瑜燃烧魂力还算是小问题,只要顶级丹药不要钱地砸下去,总归能慢慢补回来。
陈意鹤的情况,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大约在叶知瑜苏醒三天后,陈意鹤总算转醒,然而他醒来后,等待他的除了深入骨髓的疼痛,便是宛若晴空霹雳般的噩耗。
“您的意思是,我永远可能无法用剑了?”陈意鹤呆呆看着面前的中年女子,只觉得每个字都能听懂,可为何组织在一起,便如此令他难以理解?
珈蓝同情地看着这个昔日的天之骄子,心中怜悯,语气愈发温和:“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你元气大伤,又神识受创,务必要好好养伤,调理身体。”珈蓝耐心说道,“而巩固本源后,你再进行修炼,顶多耽误一些,但绝对不至于耽误正事……”
珈蓝还絮絮叨叨地安慰着,可陈意鹤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这种话他听过不少次,然而以前那个被同情的伤者角色,从来不是他。
正因此他才知道,如果是小伤问题不大,医生通常格外严厉,多有叮嘱。然而真的是重伤无可挽救的话,医者反倒会格外温和,主要以宽慰为主。
意识到这点后,他不禁通体冰凉。
门内首席、掌门亲传、天纵奇才、名门之后……层层光环叠加在他头上,叫他从小就与众不同,出类拔萃。
如果这些光环一朝离他而去……陈意鹤忽然打了个寒战,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仿佛已经看到侍立在门口那名寻芳脉的弟子微妙的眼神。
混杂着鄙夷与同情,叫他恶心欲死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此前虽然与人为善,但必然还是有许多嫉恨他的人巴不得他出事。
自己若是修为天赋尽废,还能保得住首席弟子的名号么?
陈意鹤内心如沸水般焦躁翻腾,若不是在师叔面前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风度,他必然会试图摔砸什么东西泄愤。
“所以你能回忆起来么?在心魔试炼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叫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珈蓝温和的问道,“你把这些告诉我,师叔才方便我给你配药,针对性治疗。”
陈意鹤知道珈蓝说得有道理,因此他尝试回忆心魔试炼中发生的种种。
随后……头痛欲裂。
心魔试炼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努力回忆的陈意鹤忍不住惨叫出声,强烈的头痛中,他只隐约想起那轮巨大的银月,与半身染血的……少女?
陈意鹤一个激灵,连声问道:“阿瑜怎么样?她有没有受伤?!”
说着陈意鹤眼圈通红,珈蓝从未见过这个风流弟子如此焦急的模样。
她知道,便是她的亲传弟子江清月,对陈意鹤也是有些好感的,然而此前陈意鹤对任何女修都是温和有礼,绯闻不少,石锤没有。
在她这样有经验的长者眼里,这些自然是风流象征,然而架不住他性格模样好,天资又高,小姑娘们一个个扑上去。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叶知瑜这小丫头叫他上了心。
珈蓝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无奈。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在心魔试炼之前,那只会成为一段佳话,可现在陈意鹤前途已毁,叶知瑜却还有救,多加修养必定是未来的首席弟子。
这样前途的两人,真的般配么?
然而叶知瑜当初进的是无情道门,这种人不动心就罢了,一旦动心可是九死其尤未悔。
掌门师兄要处理的麻烦还多着呢。
珈蓝心中摇头,面上却笑道:“你不必焦心,阿瑜那小丫头好着呢,只要多加修养几日就能大好。”
“她无事就好、无事就好……”陈意鹤喃喃自语道,仿佛烈火炙烤般的心脏总算得到了些许慰藉。
珈蓝看着他的面色,试探道:“你和阿瑜那丫头……?”
她可是记得清楚,至少在进幻心石之前,这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怎么短短半日不到,就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我已经记不清发生什么事了。”陈意鹤捂着脑袋,有些沉郁地说道,“但是对于阿瑜的感情尤为深刻,当时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觉得既愧疚,又心动。”
陈意鹤的手下移,捂住了胸口,他以一种近似梦幻般缥缈的回忆语气,偏执低语道:“不知为何,一想到她我便心跳加速……我必然是深深爱着她的……我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此类情感。”
回忆起叶知瑜时,他不仅内心感到酸涩微甜。就连他的全身,上到眼睛,下到指尖,都仿佛感受到那渗入骨髓的疼痛与暧昧。
疼痛如同密网,将他牢牢束缚桎梏,难以逃脱、不愿挣脱。
听到这里,珈蓝已经意识到陈意鹤的不对劲了。
陈意鹤以前说话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极少有现在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而且他说来说去便是“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我一定爱上了叶知瑜”这种话。
要不是因为两位当事人是掌门的亲传,她指不定要怀疑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即便猜到此时询问陈意鹤也问不出什么来,但珈蓝还是按照掌门事先的叮嘱,将话题拉回正轨。
“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瑜说你与楚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楚瑶受了重伤。阿瑜也燃烧了魂力,只有容与伤势相对轻一些。”
她慢慢引导着陈意鹤回忆:“你能想到点什么?”
“比如容与为什么能够得以保全?听阿瑜说,你们这个心魔试炼,宿主是容与?”
随着珈蓝慢慢丢出引导的话,陈意鹤的表情也渐渐出现变化。
他神色渐渐由迷茫转向仇恨,咬牙切齿道:“容与!就是他!”
那个银月下身着白衣的身影,之前像是叶知瑜,现在却又渐渐同容与重合。
随着那刻骨憎恨出现的,还有悚然的恐惧。
“容与,他怎么样了?”陈意鹤神经质地问道,眼睛不安的打量四周,“他在这儿么?”
仿佛只要他话音落下,那鬼魅般挥之不去的索命存在,便会立刻出现在他眼前,将他百般折磨。
“他不在,容与受伤并不严重。”珈蓝总算找到突破口,连忙问道,“你还想起什么?”
陈意鹤想要开口,却再度露出恐惧挣扎的表情,显然记忆陷入了混乱。
“好了,珈蓝,这里便交给老夫吧。”就在这时,老者沉稳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掌门来了。
“师父!”陈意鹤百感交集地看向师父。
掌门安抚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向珈蓝微行一礼,“这两天真的麻烦你了。”
“是我应该做的。”珈蓝也因陈意鹤天赋的陨落而颇为惋惜,因此说话极为客气,“那你们先聊,有问题及时告知我。”
“嗯,多谢师叔。”陈意鹤勉力起身感谢道。
等到寻芳一脉的师徒走干净了,陈意鹤方才无言地看向自家师父,在沉默中,他的眼圈慢慢红起来:“师父!”
简单的两个字,却不知包含了多少感情。
饶是掌门已为行尸走肉,性情阴暗自私,看到最为自豪的弟子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是难免心中黯然痛惜。
“意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最为器重信任大弟子,因此特地把评估容与的事情交给他做。为了保住他,掌门甚至特地再次消耗容与的使用寿命,只为能保大弟子平安。
结果!
那小畜生平安无事,反倒陈意鹤元气大伤前途尽毁。
他现在只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陈意鹤能够探查出容与的弱点,姑且还能叫他勉强接受损失。
要是连这都不知道,那才是血亏。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陈意鹤痛苦自语道,“我这部分记忆丧失,只要努力尝试回想,就会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思考。”
掌门知道陈意鹤没必要欺骗自己。
他正要开口,却见陈意鹤脸上慢慢染上恐惧夹杂着憎恶的神情:“还有容与……根本就是个怪物!”
“嗯?”掌门眼前一亮,连忙说道,“你还记得么,我让你进去是希望你能盯着容与的一举一动。”
“对,虽然记忆残缺不全,但一定是容与杀了我。”陈意鹤痛苦地低喊道,“就是他导致我成现在这样子的!”
掌门神色阴晴不定,听到这里,他连安慰弟子的心思都没了。
容与能做到这个地步他是一点都不意外,没想到的是,都已经夺了剑骨喂了毒,这小疯子还能这么强,硬生生从他徒弟身上咬了块肉下来。
“那你知道容与的弱点在哪里么?”
事关生死仇敌,即使头痛欲裂,陈意鹤也试图努力回忆。
然而出现在他脑海里,始终就是那么几个残破的画面。
除了他被少年穿心的死亡一幕外,印象最深的,便是银月下少年的那个回眸。
——巨大的白月缓缓升起,被远处群山遮住半个月轮,苍白月色逐渐勾勒出了一个单薄人影。
风声送来锁链孤独的响声,越发显得寂寥。
年少的怪物单腿曲起坐在祠堂屋脊上,破碎衣袍染血,断掉的锁链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隐约脆响。他目光寂静疏冷,眺望着远处的某一方,好像在等什么人。
锁链……寂寥……银月……
将这些意象联系在一起,陈意鹤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并最终做出猜测:“或许在满月之夜时,容与的能力会被削弱,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有锁链镣铐的存在?”
满月之夜?
掌门细细思索自己给容与下的那些毒,没想起来哪个有着月夜毒发的设定。
一定要说哪里有联系的话,就是在满月之夜,他们五大宗门联手覆灭容氏一族,抢夺其宗族至宝先天剑骨。
除此之外,陈意鹤便再难以给出有用信息。
见问不出什么,想起陈意鹤对叶知瑜突然出现的强烈好感,掌门心中微动,谨慎道:“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幻心石中,容与对阿瑜的态度如何?”
这便纯属掌门小心行事的心态作祟,叶知瑜之前表现固然完美,但他听到叶知瑜自称保护了容与,便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且名门天才少女和天生坏种怪物也是很符合话本传说的搭配,两人均是容貌出众,掌门担忧他们出现感情苗头,因此多问一句非常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