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最开始,他没感觉,只知道是中弹了。还没有死掉的敌人,朝他开了最后一枪。
    原来被子弹击中身体,第一反应不是疼,是强烈的震动。
    周允不是哨兵,没有看到子弹的轨迹,但是听到了声音。
    正朝他笑着跑过来的宋捡,就差几米的距离,一下子再也过不来了,他双腿跪地,软了下去。
    捡?周允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
    “长官……”宋捡看着前方,用双手捂住肚子,好热,是湿的,他又低头看,全都是血吧?接下来他才感受到了疼,还有腹部的深凉。
    好疼。
    同一时间他的眼前开始变暗,一切都变慢了,他看到哥叫着什么,朝这边跑过来,却听不清楚。他支撑不住,身体开始往后倒,重重地躺在烧焦的沙面上,他大口呼吸,却从嘴里喷出了鲜红的血。
    大片血迹殷了出来,荒漠迷彩被弄脏。
    他的五感在急速消退。
    不是因为向导素,这一次,消退是因为他的生命正在消失。
    而他最后一个念头,是哥千万不要过来。自己的脑袋里有窃听器,那个东西很危险,即便自己死了,也能窃听到重要情报。
    不要管自己的尸体,不要带自己的尸体回基地,给自己脸上埋一把沙子,就留在沙漠里。
    最后的视力是他看到哥冲过来,抱住了他,自己却没有力气伸手摸哥了。宋捡最后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地汪汪两声。
    眼睛还没有闭上,却看着他们最向往的沙漠。他看到的是沙漠,眼睛在失神之前闪着自由的光。
    他自由了,他可以回家了,回沙漠去。
    一条黑曼巴蛇,从宋捡的腰部滑了出来,趴在了周允的大腿上。
    是小丢。
    因为主人的濒死,它冲出了精神图景,可是滑出来之后便不再动弹。
    王霸在内听装置里大喊,突然喊声断了。
    装置因为线人的阵亡,坏掉。
    “不……”周允眼看着宋捡中弹,倒下,流血。
    上一次看到捡差点被打死,还是樊宇干的。樊宇拿着枪,站在宋捡的身后,眼里都是杀意。
    可是那一次自己开枪了,直接打死了樊宇,第一次杀人就是为了保护捡。但这一次,自己没做到。
    周允弯下腰,用脸使劲儿地贴宋捡的脸,宋捡的脸还是热的,身体还柔软,脸上还挂着泪花。
    眼泪从宋捡的眼尾滑出来。
    “回来!回来!回来!说话,说话啊!”周允拼命和他贴贴,捡最喜欢自己贴贴了,也最爱说话,总是叨叨没完没了。
    捡不会死,捡不会死的。捡可以再坐起来,和自己说话,会舔自己的脖子和下巴,他可以的,他可以。
    周允把宋捡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抱起来,却只能一次又一次滑下去。
    宋捡的眼睛还没闭上,可世上再没有星星。
    “回来!”周允看向了天空,天上全都是黑色的云,不,不是云,是硝烟。
    军装制服上沾了一大片血迹,全都是宋捡的血,他的精神丝开始失控了,贴着沙面无限延伸,绝望地游走在战场上,变成了哭泣的地衣。
    沙漠给了他一切,又夺走了他的一切,这一刻,他窝着腰,抱着宋捡,迟缓地张开了嘴,麻木的嘴唇动着,忍着,憋着,学着,终于,他重新发出了一声不像人类的叫声。
    像是动物。
    他就是动物。
    还在清理战场的哨兵们同时捂住了太阳穴,但他们的精神壁又被同时击穿。巨大的精神力开始发泄情绪,即便是强大的s级哨兵,也支撑不住。
    开始有哨兵倒下了。可精神丝还在蔓延。哨兵们接连不断地倒下,最后一个倒下的是尹生。所有哨兵的精神壁都被击穿,陷入了昏迷。
    天空中,正赶来营救周允的运输机上,几名向导痛苦地蹲了下去,他们同时捂住太阳穴,敏感的感知能力捕捉到了运输机下方大量的情绪。
    悲伤。
    随后他们命令机组人员立刻调转反向,刚下达完命令,这些向导也倒在了地上。
    机组人员全部都是普通人类,所以才不会受到影响,立刻将运输机的方向转换。这些普通人不会知道,有一个s级的向导在地面失控了,超出了向导接收能力的悲伤,除了拆毁了几百个哨兵的精神壁,也瞬间击昏了飞机上的几名向导。
    运输机只能先开回基地。
    战场上,浓烟散去,一个白色的大月亮终于离开了云,跑了出来。
    不远处的沙丘上,有野兽的动静。
    一匹黑色的荒漠狼,站在了沙丘的最上方,它动动耳朵,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声由真正的狼发出的长嗥,开始回应同伴。
    在长嗥声中,几十匹狼群走出了沙丘的掩护,嘴边呼着白气。
    是荒漠狼群。
    第87章 归来
    沙漠中,一处地下掩体,重重的大门被里面的人推开了。原本这里不是战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起一场小规模的开火,周围的流民只好提前躲进掩体里,暂时避一避。
    张牧带着几个人推开大门,轰炸声终于停了。这些年,联盟军和野军到处开战,除了更南的地方,大部分沙漠都成了战区。
    “让大家伙都出来吧!”张牧对儿子说。
    已经长大的张艺,身高终于超过了父亲,他率先牵出了自家的马,再去通知流民现在安全了。如今的他,已经是流民营地里的副手。
    “爸。”张艺看着云,再来找张牧,“最近没有狂风暴的迹象,这一次扎营,咱们可以扎久一点。”
    “希望吧,最好再找个有水的地方,让你姐姐把孩子生下来。”张牧说,腰上仍旧别着一把枪。
    他们的马突然打起了响鼻,不安地踩起前蹄。
    “怎么了?怎么了!”张艺先安抚马,马如果受到惊吓,容易挣断缰绳。
    张牧暂时没搞懂马的情绪,但看到了什么。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
    不是,是两个。一个人抱着另外一个人。
    张牧和张艺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军装。他穿军装制服,戴着军帽,抱着的那一个,是穿荒漠迷彩服。
    这两个人是哨兵和向导,他们的出现,意味着战区就在附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爸,怎么办?”张艺不自觉地摸到了自己的枪。他也学会了开枪,学会了用武器保护家人。姐姐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他不能让营地在这个时间出任何变动。
    “再观察观察。”张牧紧盯那两个人不放,“或许他们不是过来找咱们的,要是他们打算伤害咱们,就开枪,别惊动你姐。”
    父子俩先通知流民不要上来,再留在出口处,继续观察那两个人。
    那个人走得很慢,很慢,很慢,像是累极了,却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丝毫没有打算放弃的趋势。
    “他们过来了。”张艺很警惕。这些年,因为哨兵们的战争,不少流民死在了战火里。
    张牧也拿出了枪,不希望他们再靠近了。他和儿子的手枪同时对准了外来的向导,那个哨兵像是没有意识了,被抱着,身体软塌塌的,没有动静。
    “再靠近就开枪。”张牧也是迫不得已,他们太害怕哨兵了,一个体能优越的哨兵能杀光营地里所有的男人。
    为了大家伙都能活下去,他不得不防范。
    “等等!”突然,张牧改变了主意,他的枪慢慢放下来。
    有狼,狼群跟在那个人后面。
    这些年,荒漠狼群一直跟随营地移动,除了一起共享地下掩体,很少有接触的机会。他已经很少见到狼群和人类亲近了。
    那个向导带着狼过来,他步步靠近,走到离张牧还剩下十几米的地方,一下子支撑不住,向前倒下了。
    他怀里的人,也重重地摔在沙面上。
    狼群跟随着他,不散。
    “过去看看。”张牧对儿子说。
    张艺仍旧把手指放在扳机上,跟着父亲过去查看。沙面上躺着两个人,因为是夜里,月色下只能看出两个人的衣服,看不出别的来。
    狼群不肯散去,就在他们十几米之外徘徊。
    “他们是什么人?”张艺问,为了能看清楚,他不得不蹲下。
    “小心。”张牧闻出了好大的血腥味。他也蹲下来,拨开了那个哨兵的头发。
    这个人可能快要死了,体温很低。他又看了看那个向导,这个人应该是没事的,他的体温正常。
    “这个人……”张艺捧起了哨兵的脸,看了又看,突然和记忆里的某个人对上号,“爸,你看这个人长得像不像宋捡?”
    宋捡?张牧的手一颤。
    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孩子的名字了。
    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
    因为狼崽子杀了樊宇,两个孩子离开了营地,没过多久,他们的狼和小黑马就都跑回来了。张牧当时就明白了一切,狼崽子和宋捡这是遭到祸。
    很有可能,两个人已经不在了。否则狼和马不会跑回来。
    会是宋捡吗?他赶紧捧起那个哨兵的脸来看,看他的眉骨、小巧的鼻子、带血的下巴……猛然间,他认出一点,又拨开了哨兵的头发,使劲儿地看。
    再去看那个向导的脸。
    这双闭着的眼睛,这个鼻梁骨,这个嘴角……张牧仔细地看了又看,直到几匹狼凑了过来。
    它们用鼻子,触碰这个昏迷的向导。
    张牧一下瞪大了眼睛,是他们,是他们,是那年离开了营地的狼崽子和小瞎子。是狼把他们又带回来了。
    可浓重的血腥味又提醒了张牧,两个人中有一个深受重伤。
    “快!准备手术!”张牧指向旁边的沙丘,“就在这里扎一个帐篷!快!”
    张艺立刻跑向了地下掩体,去叫张灵。
    宋捡感觉自己飘在一个地方。
    他看看脚下,知道这里是哥的精神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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