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和大宋的交往中双方虽然一直以相对平等的地位来往,可之前大部分时间金国都展现出了强国的姿态,对连辽人都打不过的大宋颇为不屑。
只有赵良嗣、马扩等人因为有勇有谋能得到金国高层的喜爱,跟他们成为朋友。
挞懒也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一次南下居然可以认识现在如日中天的燕王赵枢,甚至不久之后,燕王赵枢居然可以率领一直被辽军瞧不起的宋人将实力强大的金兵打的落花流水,让金国不得不以低姿态跟他们重新坐在谈判桌上。
现在的挞懒已经贵为阿买勃极烈,是金国的高层领导人之一。
可燕王赵枢现在已经不是只带几个人,军队还要临时招募的普通皇子,而是大宋最显赫的藩王,有可能是以后的皇帝。
他之前在吴乞买的面前狠狠地吹牛,可这一路南来,心中却不住地打鼓。
万一赵枢压根不认自己这个旧交情,还提出更多的条件,他以后岂不是名誉扫地,还如何回国在吴乞买的面前夸耀自己的本事。
现在宋军已经占据了整个燕云,居庸关北的儒州被划为大辽和平建国临时政府的根据地,已经投宋的三藩王看到挞懒燕京都红了,耶律大石更是以押送的姿态一直跟随挞懒,将他送到了燕京。
可赵枢却带着韩世忠和何灌二人燕京城外三十里荒野迎接,见了挞懒,赵枢飞奔上去,用力握住挞懒的手上,用刚学的女真语热情的呼唤道:
“挞懒兄,久违了。”
挞懒感觉鼻子一酸,他想起上次见面,赵枢也是对他如此热忱,可他临走的时候一时贪婪,居然带走刘豫,还带走了大宋的镇国之宝火药的配方。
可赵枢心胸似海,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在后续还给金国提供了更先进的火药配方。
这让挞懒不胜唏嘘,他甚至隐隐自责,如果不是他弄来了火药,金富轼也不会去大宋买硝石。
不去大宋买硝石,高丽自然也不会掌握火药的配方,之后习不失、耶律马五的惨死都是因为火药的存在,都是因为自己的贪婪。
这个念头他在金国国内肯定是不敢提起,压抑一路,现在见了赵枢,心里的愁闷让他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也用力抓住赵枢的双臂,感慨地道:
“肃王,不,燕王,久违了。”
两人哈哈大笑。
韩世忠和何灌两人也上来向何灌行礼,众人一起回到城中。
燕京大战不久,挞懒本以为现在燕京应该还没有从之前的大破坏中恢复过来。
可他坐着马车进入燕京,却发现这座城市已经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这里当然比不过开封和杭州,可街头巷尾的小贩如云,大量的驻军得到了不少赏钱,刺激了这边商品经济的繁荣,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燕云之地供给十万大军非常困难,历史上郭药师的五万人就差点把赵佶掏空,可赵枢现在拿出屯田战法,精简粮食消耗,优先保证百姓供给,让这里的民心归附,运转无碍。
金国占据的大城市因为物资匮乏,现在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让挞懒非常羡慕。
乌达补说的没有错啊,抢掠只能一时发财,想要持续的保持繁荣,单靠刀剑是做不到的。
“大王,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得向大王讨回一个人啊。”
赵枢之前坚决要求杀了娄室,又坚决不肯放了名将银术可,这让金国上下非常上头,却又无可奈何。
希尹、蒲家奴的交涉都完全不起作用,银术可的家人天天以泪洗面,也只有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挞懒的身上。
可挞懒觉得自己红口白牙的赵枢也不一定会给自己这个面子,毕竟银术可是仅次于娄室的名将,南征的急先锋。
这次他被抓完全是因为宗翰和娄室提前跑路卖了他。
若是再南侵,宋军想要抓住他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赵枢哈哈一笑:“勃极烈这就见外了,别人的面子不给,我岂能不给勃极烈这个面子,不过有条件——上次喝酒勃极烈和本王没有分出胜负,今天必须赢了本王才是。”
挞懒鼻子一酸,眼眶已经红了。
他哽咽道:
“还,还有之前那些被俘的我族儿郎,大王……”
“哎,都是小事,到时候一起送还给勃极烈就是。”
多好的人啊。
赵枢还是当年那个重情重义、喜欢喝酒、毫无心机的豪爽汉子。
要不是宗翰这厮,大金最多是拿不到燕京,何必损兵折将,连云州也一起丢了。
“娄室那莽汉……”
“哎,”赵枢豪爽地一挥手,严肃地道,“咱们今天别谈国事,之前宋金冲突,都是因为宗翰这等小人。
勃极烈既然来了,咱们没什么不能谈的事情——良臣和何太尉作证,勃极烈今天晚上喝一碗本王就放一个人,如何?”
挞懒终于忍不住眼泪横流,哽咽道:
“大王,大王这话实在是让某太惭愧了。
之前鄙国数次南下,给大宋造成了不少的损失,某人微言轻,也阻止不了,此事岂是一个惭愧了得。
大王不计前嫌,还说要帮我国恢复民生,这让鄙国……”
“不说了不说了,都在酒里了,咱们许久不见,一定要不醉不归!”
·
战俘营中的银术可也收到了挞懒到来的消息。
刚刚进入战俘营的银术可还想跑。
不过他觉得就算自己能逃出去,带着一群战友一起逃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被俘之后,他也通过同样被俘的女真兵了解到这一战失败完全是因为宗翰过于轻敌冒进,在意识到宋军战斗力不俗的情况下依然坚信女真军战无不胜。
之后为了逃命,更是果断地放弃了自己这一支军队,这才让银术可遭受了战败之耻。
进入战俘营后,银术可当然没法过上之前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生活,但宋军的战俘营非常另类。
负责看守金军的宗泽除了每天督促金军的士兵农耕,还会亲自带着一群人教他们识字念书。
金军的士兵如果因为身体不济无法耕作还不会挨揍,如果故意偷懒,不愿意读书识字则会遭到一阵好打。
为了不挨揍,所有被俘的金军士兵都开始抓紧识字,这几个月的时间最笨的也能认得几百个常用的宋国文字,能说一些简单的宋国话,还被逼着跟宋人一样蓄起头发。
简单认识一些文字之后,宗泽聘请了一些辽国的儒士,给他们讲授赵枢亲自编撰的册页《宋金公敌完颜宗翰》。
一开始银术可还颇为不服,梗着脖子问凭什么打赢了的就是宋金两国的共同的圣人,打败仗的就是宋金两国的公敌。
可宗泽压根不跟他多解释,谁敢多逼逼一句,直接拖出来当众打的屁股开花。
万般无奈之下,银术可和一群女真人也只能痛苦地学起了完颜宗翰的反动事迹,垂头丧气地交代自己跟随完颜宗翰残杀百姓、掠夺财富的种种罪状。
可除了棍棒管教,宗泽对他们的生活照料非常到位。
他们每天早起早睡,早晨认真洒扫自己的房舍,然后整齐排列跑圈,参加农耕、徭役,根据表现得到肉食——话说女真人也不是顿顿有肉,只有作战勇敢的可以吃到肉,酒这样昂贵的东西更是极其难得。
不少表现出色的俘虏尝试向宗泽索要一点酒,宗泽也一口答应,让他们喝的美滋滋的。
几个月下来,不少女真士兵发现他们的身体居然比以前更好了。
多年作战留下来的老毛病也在宗泽请的医官治疗下有了一定的恢复,大多数的女真人穷了一辈子,感觉出卖力气换来酒肉的生活相当不错。
不管是银术可这样的贵族还是普通的女真人在这营中都一视同仁,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干农活,一起读书。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不少女真人都在琢磨,如果可以,他们真的不想走了。
可世界上能随人愿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挞懒到来的第二天,宗泽一早召集了战俘营的士兵。
他依旧让他们排成队列,看着这些袒露上身,身材壮硕的女真士兵,满头白发的宗泽面色严肃地道:
“你们的勃极烈挞懒来接你们回家了。
这次能回去,是燕王看在贵国勃极烈和两国百姓世代友好交往的份上。
你们这些日子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希望你们回国之后能改过自新,不要再跟随一群豺狼发动战争,破坏两国来之不易的和平稳定局面。”
“如果你们再来,我宗泽绝不会饶过尔等。
下次战场上见面的时候,定将尔等一一斩杀!”
严厉的声音让银术可等人纷纷低头不敢说话。
宗泽锐利的目光扫过去,眼神很快又变得温柔了一些。
“你们也是被迫从贼,也是被上面的人逼着才被迫抢掠。
我也不愿多责备你们,这些日子如果我没少打你们,逼你们读书。
可这书上确实都是圣人的微言大义,希望你们回去之后也能继续读书,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而不是继续像野兽一样浑浑噩噩!”
银术可胸中一闷,眼前已经满是泪花。
在他前面的队列中,几个女真士兵早就忍不住,纷纷跪倒在地。
“宗爷爷,我们不走,我们不想走了。
你留下我们,让我们给你当仆役吧!”
“宗爷爷啊,我家中已经没什么家人,也没有婆娘。
回去之后要是还被赶着骑马打仗真是愧对了爷爷的教诲,你就让俺当个农户,继续在这种地吧!”
“爷爷我会养马,我不想走啊……”
“我们怎么敢跟宗爷爷打仗,以后要是在跟大宋打起来,见了宗爷爷俺先跪下磕头,爷爷不让我起来我掉脑袋也不起来啊。”
众人用笨拙的汉话不断的说着,情急之中还夹杂了不少辽语,
毕竟女真的贵族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苦寒之地的渔猎之人生活过得辛苦,他们真是不想走了。
宗泽长叹一声,严肃地道:
“这样吧,等勃极烈来了,你们自去跟他分说。
不过家中有老人、有妻的无论如何不能留下,我宗泽不要不忠不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