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切如常,一切照旧。
金叁角腹地空气湿润黏腻,风偏北移。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和以往作息并无不同。
大抵怀了孕的缘故,她比往日更嗜睡,一直睡到上午才洗漱用早饭,照例外出与小孩子们散步玩闹,乏累了又回到小楼休息午睡。
睡醒后,绝艳少女沉静安然,手托下巴靠着窗沿坐了许久,柔润美目眺望十万群山,棕榈遍野,不见尽头。
显而易见,她的丈夫今日执行剿毒的外出任务,只将她独自留在军营。
深山丛林内,外籍雇佣兵小队秘密潜伏,伺机而动,狙击枪红心瞄准镜多少次正中她眉心,但都一一偏移开。
他们的目标是缅军驻守边境的第一道防线,至于这个少女,仅仅证明这场突袭计划隐秘到万无一失。
天色逐渐青白,接近黄昏夜晚交替。
雇佣兵小队为首的阿富汗籍队长向后以军方手语发号施令。
「Advance!」前进!
深山老林,树林草垛闪过人影,叶子刮出沙沙轻响,山群野物发出怪异声响。二十个顶级雇佣兵带领近百人的贩毒武装,兵分几路逐渐靠近军营。
阿德斯独自从南侧隐蔽前进,方向——白色瓦房小楼。
最好能活捉了她,借她的手,废了那个十九岁的东南亚拳王,从此打通金叁角前往中缅边境的毒路。
那场堪称战争的拳赛,同时,也是阿德斯的耻辱。
随后,贩毒武装中间,肩挎黄金镀层AK47的中年泰国男人紧紧跟住,穷凶极恶的脸上疤痕狰狞,穷奢极欲到连牙都镀上一层金,是金叁角近二十年势力最大的毒枭。
国际刑警围追堵截近十年,湄公河惨案时有发生,中老缅泰四国,死在糯卡手底的无辜民众更是不计其数。
上次湄公河截船失败,他损失一个女心腹,中国人,不过也好,避免那女心腹落入军方手里被注射毒品,禁不住毒瘾发作吐口倒戈。
周围光线昏黑,前方,阿德斯纵身潜入小楼周围,身手利落,匕首抹了四个守卫士兵的脖子,掏出手榴弹,拉开保险栓投掷于向军营空地。
轰隆!
队员接受队长发射的进攻信号,带领贩毒武装直接从侧后方直接冲入缅北军营。
突袭始料未及,守在竹木小楼的军营士兵来不及应对,只听雇佣兵四散扛起火铳轰向木头营房,用英文吼。
“Prepare for action! ”
用炮!
刹那,地面剧烈震动,火光冲天!
机枪扫射声残酷打响,炮火轰鸣,凄厉尖叫声响边密林山川,裂破茫茫黑夜。
趁乱之际,阿德斯走入小楼,手握匕首,作战靴一步一步迈向楼梯,走向二层最后的房间。
竹木房板在顶级雇佣兵面前根本没有任何防御作用。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阿德斯一脚踹开房板,正对上少女惊惧睁起的美目,她站在窗边,肩膀瑟瑟发抖,死死将下唇瓣咬得血红,双手揪住蓝白群纱,颤着腿肚子向后退了半步。
她身形纤柔,纵使万分害怕,仍昂起头,屏住呼吸,直面丈夫的敌人,目光穿过雇佣兵队长耳侧,柜子后暗伏的女警察双手正抻住一条麻绳索。
无法背后袭击枪杀阿德斯。
贩毒武装和雇佣兵小队还未全部进入埋伏圈,就算此时此刻动手,穆剑芸笃定,不等自己和蓝晚走出这座小楼,便能被其他雇佣兵枪炮筒炸成废墟。
必须要等,等军警联合队上来,等霍莽或察颂其中一人来解决这个外籍雇佣兵队长。
满室寂静,阿德斯步步逼近娇柔姑娘,中文生硬,摇摇头:“漂亮的中国女人,真是可惜。”
作战靴下一步刚要迈出,女警察身手矫健,拿出绳索迅速晃过阿德斯眼前,收紧绑住他左右手臂。
“晚晚!带孩子们走!”穆剑芸大喊一声,下一刻,阿德斯蛮力拽断绳索,这女警察的力量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反手硬拳擦过穆剑芸肚腹。
穆剑芸结结实实挨住铁拳,唇边溢出鲜血,敏捷躲过阿德斯回踢,迅猛张开双臂抱住体型壮硕的外籍男人,遏制住他掏枪的举动,给蓝晚带孩子们离开屋子争取时间。
早晨并非和孩子们玩闹,她不露声色将孩子们带离住的木房子,毕竟雇佣兵为了活捉蓝晚不会提前炸毁小楼,这里算最安全的地方。
战争孤儿无辜,孩子们没有任何错,更不能牺牲在这场缉毒战役里。
执行任务的少女急忙打开柜子,看着几个小孩子惊慌望向自己,安慰他们:“别害怕,跟阿妈出去。”
梭沙提前跳出来,帮助阿妈快速抱出里面的几个小孩子。
门边大开,穆剑芸拼尽所有力量将阿德斯扯到角落,肺腑痛得吐出两口鲜血,承受雇佣兵队长凶狠肘击,背部撕裂的剧痛让她清丽面庞都微微扭曲。
撑住!无论如何!
这暴力场面使蓝晚心里焦急难忍,可她只能硬生生撇开头,以自己纤柔身躯蔽住几个孩子,撤离小屋,带着他们来到当初霍莽在一楼为自己开辟出的洗浴间。
洗浴间有后窗,直通联合军警队埋伏的道路,她不敢耽误,推着孩子们进入洗浴间,忙拉开窗户,回头看向年纪最大的小男孩,道:“梭沙,快,带着弟弟妹妹们向西跑,不要回头。”
“阿妈,你不走吗?”梭沙眼里闪出水光,孤儿感受到母亲的庇佑,生怕母亲受到伤害。
“阿妈不能走。”蓝晚连声催促定在原地的小梭沙,“走吧,阿妈一会儿去找你们。”
时间紧迫,身后洗浴间门板,从外面被撞得震响
蓝晚连忙将最后一个小女孩抱给梭沙,黝黑小脸布满泪水,仍抱起小妹妹跳出窗户,在后方护住他们朝西跑。
一直跑,泪水模糊,梭沙奔向前方的路,听阿妈的话,不能回头。
她不能走,和孩子们同行只会增大他们遇害的危险,自己下个任务是关上窗户,等待军警队救援。
咣!
危险破门而入,阿德斯脸上多了两道匕首划伤的血痕,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抹去侧脸血液,不太流利的赞赏:“那个女警察很不错,还可以撑我几拳。”
她连连后退拉开距离,攥紧手心,指尖嵌进掌心细肉,美目含水如炬,已经不知惧怕为何物。
“应该告诉你,你的男人到了。”阿德斯看到少女眼中升起的希望,又用只言片语消灭,“他的确是我见过东南亚最勇猛的战士,可一个人,拳头再狠也打不过叁四个雇佣兵,刚才,他的右手已经被乱弹一枪打穿。”
她耳畔尽是震耳欲聋的枪声,阿德斯的话令她身形俱颤,昨晚,那个男人全副武装,临走之前,告诉她,他们一家四口就算死也得葬进一处坟。
外籍雇佣兵队长掏出手枪指向窗边的昳丽少女,真可惜,在金叁角,好看的女人总是不长命。
她的丈夫会死在雇佣兵手里,那么留她活口,自然也没有任何价值。
咣啷声响砸落地面,阿德斯脚步停滞,眼球暴突,手枪应声落地,一条血污遍布的健实左臂青色血管暴涨,从后方狠狠勒住他脖子。
霍莽右臂血流如注,额角血污干涸发黑,闯过枪药炮火的高大身躯伤痕斑斑,迷彩军绿作战服布满灰土烟尘,就算打穿他右臂,叁四个雇佣兵也拦不住他的路。
这个凶悍如猛兽的男人不怕伤,不怕痛,只怕来不及。
他咬紧牙关,额面汗水密布,左臂灌满力量拼命摁住阿德斯的反抗,吞忍右臂钻心痛楚,猩红的眼望向面露心痛的小妻子,嘶哑道:“晚晚,带楼上那个女警察离开这里,快!”
“好...”蓝晚气音发颤,毫无办法,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她必须听从指挥官的施令。
她脑中只回旋着他的话,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洗浴间,如何走楼梯来到楼上,只见屋里,穆剑芸奄奄一息坐在角落,虚弱呼吸,脸色苍白,咳得鲜血湿满衣襟。
“走,穆姐姐,我扶你出去。”蓝晚着急蹲在旁边,立马捡起穆剑芸身边沾满血迹的手枪,拉过她手臂绕过自己细颈,小心翼翼扶她站起来慢慢挪出房门。
小楼外枪声不绝,火焰烧红半边天,中缅军警联合队上山围剿贩毒武装和雇佣兵,战斗陷入白热化。
少女身量纤细,皙白小脸灰突突的,四肢纤细,却仍用尽力气扶住女警察,尽量让她走路倚靠自己不用费力,小心绕过地面横过的尸体,艰难穿梭于外面纷乱枪火。
军警队里,中方特警发现小楼门口步履维艰的两个人,冲贩毒武装连开几枪,顶着枪林弹雨掩护她们移动到安全区域,没人抽身去询问她们遭遇了什么,但保护她们撤离,是警察的天职。
墙根底,她细汗浸湿鬓角乌发,累得轻喘,将伤重的女警察安稳放下,美目焦急忧心,望向前方浴血的两国军警,他们沿着四千公里边境线,筑起攻不可破的围墙,固守于中缅边境缉毒的第一线。
可,谁能去救救他,救救她的丈夫,她见过他和阿德斯的拳赛,那时都两败俱伤,更何况,他右臂被乱弹击中,左手连拔枪都会慢人一步。
无人理会她的心急如焚,因为她的丈夫,是他们的指挥官,必须冲锋陷阵,以血肉之躯开出血路。
蓝晚缓缓敛起目光,视线聚焦,凝向手边鲜血凝固的M911,手枪通体黑亮,曾经,自己多惧怕这种顷刻要人命的武器。
蓦地,穆剑芸肋骨生疼,咳出几口血丝,话音有气无力,“咳,晚晚...把枪给我...”
“穆姐姐...”少女回神轻唤,眼前的女警察连站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给我。”
蓝晚拾起手枪塞进她掌心,只见她左手握住枪把,忍住疼痛抬起右手拉动枪膛,剥开保险,再将子弹上膛的枪重新塞回自己手中。
“去...去吧。”方才,穆剑芸看懂少女凝向手枪的不甘目色,心里清楚,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在做决定,一个不去,就会抱憾终生的决定。
或许,有些时候,连谢谢都不必说出口,便足够热泪盈眶。
子弹击中建筑物,蓝晚冲破漫天尘埃,纤手持枪,熊熊火光映照她只身赴回瓦房小楼的决绝背影,穿过狭长走廊,奔向尽头的洗浴间,
她想告诉他,纵使信仰,自己也愿意和他一起扛,纵使错上加错,自己也从来不曾后悔这场相遇。
浴室里的水龙头因这场殊死恶斗损坏殆尽,大片殷红血水漫过门框,匍匐进每处缝隙。
她站在门口,正好目睹男人满面血涸,高大身躯重重倒进血泊,本就中弹的右肩直接被一柄瑞士军刀全部贯穿,上半身至少有十几处深深浅浅的刀伤,皮开肉绽也不为过。
满目尽是战争留下的伤痕,在这男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胜利者不觉趁人之危多么卑鄙,阿德斯狞笑着,举起手枪指向霍莽头顶,与此同时,门口,蓝晚举起枪,枪口正对指向阿德斯后背。
十七岁的少女食指勾住扳机,替她英勇无畏的丈夫,开最后一枪。
回家,这次换她,带他回家。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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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中缅边境,印有汉语缅文的界碑庄严矗立于四千公里边境之上。
缅甸界外,几十米处,一方小土坡,两个凸起的坟堆并不显眼,里面葬着图昂,和那位剖开孕肚的童养媳。
今日,中国警方以贩毒制毒,制造湄公河惨案,等十数条罪名,执行大毒枭糯卡枪决死刑。
仰光政府将消息通知缅北军区,提升军衔,表彰两位军区长官在此次中缅联合抓捕中的卓越功绩。
他们并不在乎虚荣,而是驱车来到逝去兄弟的坟前,供上阿德斯的头颅。
“我前两天学个成语,叫死不瞑目。你说,一个雇佣兵队长死在你老婆手上,算不算死不瞑目。”察颂好不容易学了点文化,逮着机会在兄弟面前“卖弄”。
霍莽撇头,痞气轻乐,向后伸展活动右肩颈,转身望向不远处外的两个女人,一位是自己的妻子,另一位则是察颂开始钻研成语的文化源泉。
“什么时候走?”察颂正色问。
“明天。”霍莽噙着笑意,黑眸紧锁小妻子娇柔身影。
“仰光只给你四年。”察颂提醒他,“政府大楼那些老头可不会放过你。”
霍莽扯起唇角,悠闲地从裤兜掏出墨镜架上高挺鼻梁,听懂兄弟的话外话,反问:“我不回来能熬死你么?”
察颂拧眉,跺脚直骂:“走走走!他妈的,没你老子还不过了!”骂完,快走几步,跟上短发女警察,不尴不尬地请教中国成语。
姑娘懂事,掩面轻笑,不打扰察颂向穆姐姐“学习”,站在原地明艳展颜,回身冲硬朗挺拔的丈夫挥手。
他们已经告诉父母,决定回到云南,在洱海定居养胎,那里风景秀逸,远离城市喧嚣,她也可以安心学习。
“你也该和察颂一样看看书。”小妻子见丈夫靠近,落落大方向他提建议,“孩子出生,你得起名字。”
“看书?”糙野汉子搂住妻子细腰贴近自己,大手护住她肚子里的两个种,嘴上嗤之以鼻,“宝贝儿,看书可扛不动枪。”
“你!”蓝晚娇俏回头,气他怎么就不能顺着自己说话。
“看看!我看!”
我曾罪孽深重,人间堕落。
平行世界纵横,与你交错。
为了生的希望,我手段卑劣,掠夺成狂。
终究,这场错上加错的强迫博弈,是我穷其一生,心甘臣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