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峻眉梢微动,把手又抬高了一些。
宁修想了想,很大方地把草叶子全放进了他掌心里。
褚峻给他指了指身后,宁修转过头,什么都没发现,又乖乖转回来,结果看见褚峻的手掌心里空空如也,抓着他的手翻着看。“哒?”
叶叶呢?
褚峻伸手点了点掌心,“再给我几根。”
宁修只好任劳任怨地又去拽了两根草,放到了褚峻的手上,直勾勾地盯着草叶子,生怕再消失不见。
褚峻盯着他身后,发出了一声疑惑:“嗯?”
宁修忍不住又回头,在转回来看着褚峻什么都没有的手掌,张着小嘴巴一脸懵。“叶叶~哒?”
宁不为百无聊赖一低头,就看见褚峻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攥着几根草叶子。
“…………”
一千多岁的人了,欺负个一岁多的小娃娃都不带脸红的。
宁不为从他手里拽出来几根草叶子,放在手里折了一会儿,喊了声还在执着给他娘拔草的宁修,“宁小修,过来。”
宁修迈着小短腿哒哒“跑”过来,褚峻也转头看向宁不为。
宁不为把手里用草叶子折成的九叶莲递给宁修,宁修用两只小手捧着,惊叹出声:“发发!”
宁不为哼笑了一声,又从掌心里拿出来一朵,插在了褚峻的头发上,“来,小孩儿一人一朵,别打架。”
拐弯抹角地笑话褚峻幼稚。
褚峻面不改色的将那朵草叶子花摘下来,是朵九叶莲,看着还挺精致,不太像宁不为能做出来的东西。
“宁行远教的。”宁不为眯起眼睛,伸手要抢,“不要拿回来。”
褚峻手腕灵活地一动,手里的折花就消失不见,宁不为把他背在身后的手也拎出来,同样没有,正想搜他身,结果看见褚峻在笑。
宁不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行为和刚才他儿子一样,被褚峻耍着玩,倒也没觉得恼,故意使坏把根草插在了他头发上。
宁修抱着小花在地上使劲蹦,企图将褚峻头上的那根草给拽下来,没能成功,干脆学着褚峻的样子,往自己的头上也插了根草。
旁边的房晚臣看得目瞪口呆,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乘风兄,这不太……合适吧?”
“什么不合适?”宁不为疑惑。
房晚臣低声道:“头上插草,是贱卖的意思。”
宁不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果不其然看见褚峻眼里戏谑的笑意,恶声恶气道:“对,我就是打算把他给便宜卖了!买个大的我还饶个小的!”
“哒!”宁修学着他爹的样子绷起了小脸,觉得自己超凶,往前跑了两步,结果啪叽摔倒在了地上。
本来房晚臣想弯腰扶他,结果他自己很麻溜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兜,自言自语道:“哎呀~不疼~”
宁不为伸手把他头上的草给薅下来,戳了戳他的小肚子,“花扁了。”
宁修低头一看,刚才他爹给他折的花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扁平的草叶子,登时呆在了原地。
不哭不闹,像个小呆瓜。
褚峻见状道:“要不你再给他编一个?”
房晚臣也觉得这小娃娃是在难过,附和道:“乘风兄,你再给编一个吧。”
原本在嘲笑他儿子的大魔头顿时有点拿捏不准,伸手戳了戳宁修的小胳膊,“爹再给你编一个?”
谁知宁修自己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宁不为,奶声奶气道:“想起~来啦~”
几个大人一头雾水,宁不为疑惑道:“想起什么来了?”
宁修举起自己的右手给宁不为看,“爹爹~好看伯伯~留哒~”
宁不为捏住他沾了点灰的小手,上面什么都没有,“什么好看伯伯?”
宁修抓住了他的发带,“爹爹哒~黄黄!嘴里~带带~”
“发发!”宁修指着地上扁扁的九叶莲,又指了指自己的手心,“一样~哒!”
宁不为一脸肃然地盯着他:“……什么玩意儿?”
第140章 双镜(十五)
太阳落山, 田里的村民都开始陆陆续续往家里走,裴老大在和同村的叔伯唠嗑,裴四一手扛着锄头, 另一手提着晌午裴李氏送来的饭篮子, 闷头往前走。
“你家小五咋样了?我听说月钱不少啊。”
“也就那样。”裴老大摆摆手,“不成器的玩意儿。”
“哟,你家小五识文断字还会算账, 那还叫不成器?”有人笑道:“我听村头三大娘她孙子说了, 小五读书的时候经常考榜首, 要是你再供他两年,说不定能供个秀才出来呢!”
“嗐, 供个秀才那得多少银子,你这是要累死咱大哥!”有人笑道。
裴老大道:“能让他不在地里刨活计就行了。”
“说起来, 你们家四娃打小也聪明, 我瞧着就没几个孩子能跟他比, 你要是把他也送去读书, 考个状元!”
“他那是小聪明。”裴老大看了前面闷头走的裴四一眼,好像要说什么, 又叹了口气。
裴四只当自己听不见。
一伙人走到村口, 就听见前面传来哭闹声。
“老大,好像是你家?”有人说。
裴老大面色一变,加快了脚步,裴四也赶忙跟了上去。
拐过路口,哭声愈发清晰,远远便看见几个穿着酒楼打手衣裳的壮汉堵在他家门口, 裴李氏嚎啕的哭声落进了众人耳中:
“……我们家小五绝对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们——你们怎么能把我儿子的腿给打断!”
裴老大推开那几个壮汉, 裴四赶忙跟上, 只见裴五奄奄一息躺在院门前的门槛上,腿上衣服上全是血,他脸色苍白地看着众人,双眼通红,哑着嗓子说:“爹,娘,四哥,我真的没有偷酒楼的银钱。”
“你说没偷就没偷?”一个酒楼的打手冷笑道:“他这可是人赃俱获,被咱们少东家的逮了个正着,就算是去县衙都有人证物证,要不是掌柜的心善,你现在早进大牢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契纸,随手扔在了地上,“你偷的银钱再加上你没干够学徒年限的赔偿,加起来一共六百七十八两,要是你年前还不上,就去蹲大狱吧!咱们走!”
裴李氏吓得哭都不敢哭了,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张契纸,裴老大被几个打手撞了个趔趄,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敢上前说话的,裴四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把地上的契纸拿了起来揣进了袖子里。
“爹,娘,先带小五进屋吧。”
说完蹲下来把裴五背了起来。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村民们的纷纷议论。
进了屋,裴老大这才缓过神来,眼神愤怒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裴五,“你偷人家银子?”
“我没有!”裴五倔强道:“爹,你和娘一直教我们做人要清白,我要是偷了他们的银子,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李氏看着裴五的腿掉眼泪,着急忙慌地找家里的银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胡话!你们快去请大夫啊!”
“我去。”裴四拿过银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
请来的大夫查看裴五的情况后眉头紧皱,旁边的裴老大和裴李氏紧张地看着他,“大夫,不要紧吧?他、他还能站起来吗?”
大夫拎着药箱出了厢房,对裴老大和裴李氏道:“能不能站起来倒是次要,这拖得时间太久,伤口都烂了,我下几服药试试……且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
裴李氏顿时眼前一黑,倒在了裴老大身上。
裴四在屋里照顾裴五。
裴五抓住他的手,哑声道:“哥,我真没偷东西……是少东家他栽赃嫁祸,东家包庇他儿子,怕这事传出去坏他儿子的名声,我真没偷!”
“四哥,你信不信我?”裴五问。
裴四点了点头,“你不是那种人。”
裴五只比他小上一岁,原本黝黑的肤色这几个月被养白了不少,但还是比裴四冷白的肤色深不少,他模样随了裴老大,五官有些锐利粗犷,他神色倔强愤愤不平,但到底是个十四五的孩子,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对着裴四掉眼泪。
裴四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别想这事儿了,好好休养。”
裴五大概也是在靠心里那股怒意强撑,嘴唇上没点血色,他有些懊恼道:“我本来……想着攒了钱,就把你和爹娘都接到县里去,哥你这么聪明,不读书真的可惜了,爹他就是死心眼,我——”
“行了,闭眼闭嘴。”裴四沉声道。
裴五不怎么情愿的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神色郁郁道:“四哥,娘是不是给你打听了隔壁村李家那三丫头?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胡说八道。”裴四皱了皱眉,“你听谁说的?”
“你先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在村里的事我都知道。”裴五道:“听说你还救了个仙人,他赖咱家三个多月?要不是我没空回来,我肯定——”
话没说完,就见裴四脸色有点难看。
“咋了哥?”裴五瞥见他脸色不太对,果断闭上了嘴,皱眉道:“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
说着就想从床上坐起来,被裴四一把按住肩膀,只听裴四冷声道:“没人欺负我,你再说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裴五立马闭上了嘴,没多久就沉沉地合上了眼,浑身的虚汗直往外冒。
“小五?小五?”裴四有点不安地喊他,就听外面传来的裴李氏压抑的哭声。
他掀开帘子出去,就见裴老大跪在那大夫面前,“大夫,求求您,一定得救救我儿子!出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裴四揣上了家里所有的碎银子和铜钱,跟着大夫去拿药。
“今晚煎三副,一副分三碗,半个时辰一碗,给他灌下去……”大夫叮嘱他,“要是明早他挺过来了,再来拿三副。”
裴四一手抓紧了药,另一只手攥着仅剩的三枚铜板点了点头。
折腾忙活了一整宿,裴李氏哭晕过去了三回,裴老大急的在院子里磕头,裴四喂药喂了一晚上,昏昏沉沉的裴五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哥……”裴五动了动嘴唇。
裴四赶忙上前听。
“嘴里苦。”裴五皱了皱眉,“我昨晚……梦见被人掐住脖子喂毒药,不过一看是你……我就全喝了。”
裴四见他还能贫嘴,顿时松了口气,被焦急的裴李氏挤到后面。
裴老大把沉甸甸的一袋子银子递到他手里,哑声道:“这是那位仙人……留给你的,我和你娘本来打算给你留着娶媳妇,但是你弟弟——”
裴四低头看着这袋银子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