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陆母仔细一瞧,裴星居然是被背着回来,顿时心下一惊,紧张道:星哥儿这是怎么了?!
    脚崴了。
    陆一鸣走到大堂的椅子旁,想将人放下,好让人检查伤势,但背上的人死死拽着他的脖子,不肯下来。
    星哥儿?
    见人没反应,陆母拍了拍裴星的背,迟疑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他贴着陆一鸣脖子的脸,一手滚烫。
    星哥儿发烧了,阿宝你将人送到房里去,给他换一身衣服,我去替你们烧点热水。
    原来是生病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交流,陆一鸣有些懊恼,怎么没发现他的异常。
    他是察觉到两人贴合的肌肤有些发烫,但以为是冷热对比后的心理作用,也就没想这么多,哪知道对方是生病了。
    顾不得太多,他将人放在单人塌上,狠心掰开他圈着的手臂,没有了热源,裴星将手收回放在胸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发着颤。
    好冷。
    他的身体外部摸上去滚烫,内部就像寒流流过,冰冷刺骨。
    你在这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陆一鸣走到衣柜前,翻箱倒柜没找着对方的衣服,他便从自己那堆随手扯了一件没穿过的,丢在不远处的床上。
    他又取了一块干燥的手帕,打横抱起没多斤肉的少年,来到床边。
    这人烧得糊涂,全身软弱无力任人摆布,陆一鸣一件件剥离他湿答答的衣服,宽松的衣服下,少年骨瘦如柴,身上没多少肉,看得他直拧眉。
    替人擦干身体后,他手脚利落地给他套上准备好的里衣,将他整个人塞进被窝里,裹紧被子。
    裴星从被窝里伸出手指,轻轻勾着他的衣袖,迷离的眼神盯着他,固执地一声声叫着:夫君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只要陆一鸣一起身就能挣脱,但他没有动。
    轻叹一口气,原本还想晾他两天,让他长长记性,但还是忍不住回应了这可怜的小东西:我在。
    你还生气吗?
    看着对方有气无力的模样,他能怎么办,陆一鸣将人偷溜出被窝的手臂放回去,紧了紧两侧的被子角,将它们塞在对方的肩膀底下。
    我没生气。
    那就好。
    见人虚弱地闭上眼睛,他瞅了一眼自己还在滴水的衣物,起身从衣柜中随手拿了另一套衣服,在屏风后换上。
    衣袖盖不全他的小臂,裤子也露出半截小腿,这衣服对他来说嫌小,对裴星来说偏大。
    应该是前几年原身的旧衣,也不知道是谁拿出来的,只是现在这身体长高了,还没来得及改新的。
    热水来了。
    陆一鸣接过陆母提过来的水桶,倒在浴桶里,他试了试水温,正合适,陆母已经贴心地帮他们兑好,只需倒入即可。
    来回了四五趟,浴桶里的水半满,他将裴星从被窝里挖出来,脱去里衣,将人放入浴桶里,不含一丝杂念。
    随着人的进入,水面慢慢升高,正好没过他的肩膀,待他的身体全部浸泡在水中,陆一鸣拿过手帕,打湿,替他清洗过腰的长发。
    热气蒸腾,裴星冰冷的身体在热水中泡过后,总算回了些温度。
    他沉重的脑袋清明了些,一回想起刚才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发烧导致心中燥热,还是夫君的举动让他全身发烫。
    裴星羽毛般的睫毛轻轻扇动,尖端还带着几滴凝结的水珠,他低着头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头顶轻柔的手帕。
    我自己来吧。
    手被一把抓住,他抬起头寻找对方的眼睛,发现他眉峰紧皱,正盯着自己手背上的伤出神。
    裴星的手掌缩了缩,想要抽离,但对方没给机会,反而捏得更紧。
    什么时候的伤?
    就割稻的时候不小心,但没关系的,只是小伤,不碍事。
    这解释并没有让陆一鸣舒展眉头,原本平滑的手臂上添了一道拇指长的口子,看着异常刺眼,还有满手的茧子,一看就没少干活。
    手也伤了,脚也瘸了,这人还想着那半亩三分地。
    我的衣服小了些,等你养好了病,你在家帮我改一下衣服吧,田里的稻我去割。
    要是昨天有人告诉他,明天你会提出亲自去稻田里割稻的话,陆一鸣绝对会嗤笑一声反驳,这辈子都不可能。
    即使在孤儿院长大成人,他也没有下田干过一天活,上大学经历末世,更没有从事农业相关的工作。
    成为领袖后,谁敢逼着他干农活?不想活了是吧?
    让他心甘情愿下地,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离谱。
    但事实证明,旗子立了就是用来倒的。
    裴星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这怎么行,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一人怎忙得过来?
    更何况,瞧他这两日对割稻的态度,他也能感受到,夫君不像是乐意下地的人。
    既然如此,那农活就让他来做,证明自己在这个家还是有用处的,有用处就不会赶他走。
    裴星的话显在脸上,即使他不说,陆一鸣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轻将大掌放在对方脑袋上,温言细语道:乖,听话。
    第11章
    裴星洗漱完,拒绝他帮忙,他也没有坚持,默默守在屏风外,待人穿戴整齐,再把人抱回床上。
    见人乖巧躺下,陆一鸣也不矫情,就着他的洗澡水给自己清洗干净,今天一路奔波,累得够呛。
    水有些凉了,他想起末世刚开始时,只能到河边冲凉水澡的日子,竟有些恍惚。
    之前刚穿过来,单独一人时不觉得,现在静下来,想想床上的人,想想另一间房里的陆父陆母,被这种平淡而又温馨包围,总算有了家的感觉。
    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去世后,他鲜少像这样关心一个人,他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是否把裴星当成了另一个人,对他好,像是在弥补上辈子无法挽回的遗憾。
    长久以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比如之前,他情绪失控,迁怒对方。
    他是真的很生气,气对方不顾自己的安危,在生气的同时又有些害怕,怕惨剧再次发生。
    上辈子,弟弟为他挡了致命伤,被病毒感染,丧尸化前自我了结,他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
    他痛恨末世无常,痛恨偷走他们物资的车队,最痛恨的是他自己,为什么这么弱小,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无力感他不想再体验第二遍,所以他当时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陆一鸣甩了头,捧起凉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了许多,没有再多想。
    待他穿戴完出来,床上的裴星仰躺着,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他没有打搅他,轻轻退出房间,紧闭房门,阻挡寒风的侵袭。
    灶房里的人捕捉到陆一鸣的身影,朝他招手:阿宝,星哥儿怎么样?
    睡着了。陆一鸣鼻尖,闻到一股中药味:这是爹的药?
    这给星哥儿的,上次的处方药还剩一包,我给煎上了,你等会儿喝了姜汤,给他端过去,趁热喝,要是明儿还不退烧,咱就去找李大夫。
    陆母指了指一旁放在灶头上的姜汤,示意他喝了。
    窗外大雨滂沱,密集的雨连成水幕,像是天然的瀑布倾泻而下。
    滴答
    屋顶承受不住这么大的雨量,一滴雨水从裂开的缝隙间滴落,恰巧砸在陆一鸣端着的这一碗姜汤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泥水湿润了墙面,留下清晰可见的一处圆形的水滩,正中心的裂缝里有雨水缓慢聚集,形成水珠落下。
    陆母跟着抬头,扫了一眼移开视线,早已司空见惯:无妨,待我熬完药,再去取个木桶接着即可。
    她边说边用隔热布裹着砂锅柄,另一只手按着锅盖,将浓稠的药汁过滤到碗中,递给身旁的陆一鸣。
    给他送过去吧,凉了影响药效。
    满屋子散发着中药苦涩的味道,光闻这味,就知道这药有多苦,他皱着眉问道:有蜜饯吗?
    陆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阿宝长大了,也学会心疼夫郎咯。
    她从密封的陶罐中取出自制的蜜枣,连枣带碗一同交给陆一鸣。
    这是院角的那颗枣子树?
    对,刚入秋那会儿结得多,我寻思着制作些蜜枣,解解馋。
    脆枣不易保存,她每年都会存上一些,待他归来时,还能饱个口福,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说,现在人平安在她面前,她就知足了。
    又嘱咐了几句,她的视线随陆一鸣远去,脸上的欣慰表露无遗。
    无论如何,阿宝能够忘记宋妍,接受星哥儿,这就足够了。
    裴星睡得并不安稳,陆一鸣离开后他就醒了,盯着门口一直没有再睡。
    冷热交替的感觉非常难受,热水澡的余温散去,体内的寒气再次爆发,加之鼻息间的热气喷涌而出,使得他浑身难受
    呼出的热气钻进被窝,他觉得有些闷,于是将被子抛在一边,整个人抱着胳膊在空气中瑟瑟发抖,又想散热又想取暖。
    陆一鸣进来时正好看到的是这一场景,又心疼又好笑。
    把药喝了。
    他把人扶正,在他冰冷的手心放上热气腾腾的药碗,供他暖手,又取了个枕头放在他后背,这样靠着舒服些。
    对方低头捧着碗,一脸深仇大恨地盯着黑乎乎的药汁,脸上清晰地浮现拒绝二字。
    夫君~
    裴星软绵绵地求助,生病的小家伙更加软萌,但陆一鸣不为所动,卖萌无用,吃药这事儿没的商量。
    良药苦口利于病。
    见求助无望,他只好苦着脸一点点将碗凑到嘴边,硬着头皮一股脑灌了下去。
    只要他喝得快,苦味就追不上他。
    事实上,苦味在蓓蕾迅速蔓延,陆一鸣眼疾手快,捏着他的两颊,将蜜枣塞入他的嘴里。
    苦中带甜,裴星嚼了一下果肉,不一会儿,蜜枣的香甜在口齿间散开,苦味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糖衣,虽说苦味无法被彻底遮盖,但甜味丝丝缕缕,充斥着每个角落。
    他记忆中吃药的场景不多,每次都是不好的回忆,但这一次他窥了一眼夫君,虽苦但甜。
    甜吗?
    甜!
    那就好。
    重新将人的被子捻好,他把昨夜惨遭抛弃的《农志》再次翻出来,坐在床边念给裴星听。
    他的视线聚焦在书本上,其实分了几分注意在某人身上,比如饶有兴趣地观看某只从被子底下一步一步越狱到他衣袖上的手。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将这只手放回原处,不许他乱动。
    忍一忍,现在出一身汗,明儿就能活蹦乱跳,否则吃药不说,还得扎针。
    裴星回想起李大夫那几根又细又长的针,默默收回蠢蠢欲动的手指,不过顺带了一角陆一鸣衣摆的布料。
    这次他学乖了,把东西藏在窝里就属于他了。
    要是陆一鸣知道裴星在想什么,绝对会认为对方烧糊涂了,真以为自己是只兔子呢。
    夜幕降临,裴星伴着朗读声陷入睡眠后,陆一鸣轻触他的额头,入手粘粘的,说明这会儿已经开始排出身体的汗液。
    这是好事。
    他松了一口气,合上书本,轻轻扯出衣角,站在空地舒展僵硬的四肢,确认对方暂时不会醒后,熄灭了油灯,带门走出。
    星哥儿如何?
    无大碍,烧退了。
    饭桌上摆着简单的食物,毛豆、芋头和米饭,陆父陆母还未动筷,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在等他入座。
    爹和娘怎么回来了?大夫不是说再修养几日吗?
    在哪不是修养,还是在家来的自在,何必在医馆花这冤枉钱,再说了,你平安回来,我这病啊,直接药到病除,好得很。
    你也真是的,大夫都和我说了,我俩用不上这么珍贵的药材,你的孝心啊,我们收到了,但这钱还是存着的好,万一有什么急用,还能备着。
    陆父黑黄的脸上布满风吹雨打的痕迹,他明白两人的想法,这钱能省则省,吃不吃药不打紧,熬一熬也就过了。
    吃着无盐无油寡淡的饭菜,陆一鸣不再多问,心底却想着怎么赚钱。
    他大学学的计算机,毕竟他当时穷,这个专业虽然容易秃顶,奈何工资高,不过专业知识在古代毫无用处,末世的生存法则也不适合搬出来。
    说起来这地方对文人倒是非常看重,或许他可以去卖个字帖,得亏孤儿院的老院长逼着他们学一门传统艺术,他的书法练得还不错。
    至于科考,还是算了,他做不来这文绉绉的学问,也不想在去官场勾心斗角,累。
    将这平淡无味的饭菜吞下肚,他决定先改善家里的伙食,吃个一两顿还行,顿顿吃,他的嘴会离家出走。
    稀粥在锅里,你吃完端过去给星哥儿吧。
    陆母见他往稀粥里撒了些红糖,欲言又止,盘算着明天去镇上找点针线活,否则这个冬天难熬了。
    ******
    原本昨晚两人约定今夜教裴星读书,考虑到某个小病人的身体情况,被陆一鸣一票否决。
    喝了粥,净完身,没了发热时的沉重感,裴星裹着被子侧身光明正大地偷看远处伏案疾书的身影。
    他用眼神一笔笔勾勒夫君的脸,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桃花眼垂下,高挺的鼻梁打下一片阴影,还有那轻抿的薄唇,笑起来一定非常好看。
    沐浴后陆一鸣没再束发,他乌黑的长发自然下垂,随着他俯下身,有一缕秀发从耳旁滑落,勾住奋笔疾书的右手,像是缠绵悱恻的恋人。
    陆一鸣搁下笔,抓住某只偷窥逃跑的兔子。
    你的衣物放置在何处?
    啊?
    他的衣物不是在陪嫁箱里吗?裴星突然想起一个细节,之前夫君好像是从柜子里取来的衣服,他的箱子放置在单人塌下方。
    少年往撩开被子看了一眼,之前没注意,这好像不是他的衣服!不是他的那就是......
    他的面颊上浮起两坨羞红,拉过被子掩耳盗铃般盖住脑袋,这贴身衣服是夫君穿过的,一想到这一点,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又热了。
    出来,别闷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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