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开门进去,将东西放在桌上,回忆刚才的一幕不禁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会在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快键酒店遇到季明景。
虽然他戴着墨镜,文斯起先没把他认出来,但季明景却主动和他打了招呼。
文斯又细想了一会儿,离这酒店不远是东部开发区新建的影视商业基地,很多娱乐公司都在这边设了分支机构,季明景估计是办事来的。
季老师速来低调,会住进这里也不难理解。
而自己本来预定这间连锁快捷酒店也是因为离全息世界近,原来都属于这一片,倒的确巧了。
文斯脱下外套,随手打开电视,用开水壶烧热水,打算冲杯速溶咖啡,就着面包薯片忧哉游哉吃喝一顿。
等待烧热水的间隙,文斯搜索电视,想要点播一部感兴趣的电影来看,他口味刁钻,搜了十多分钟好不容易找到目标,先按暂停再去冲咖啡。
拆了咖啡粉才准备倒进纸杯里,门铃却响了。
文斯觉得奇怪,他并没叫客房服务。
放下杯子,文斯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一看,却看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其中一个戴着帽子口罩,但那身衣服文斯才刚看见过,是季明景。
而另一个,也曾有一面之缘。
文斯迅速想起那次短暂的交谈,明显有所预感,而这时门又轻轻响了两下,随着传来季明景的声音。
你好,请问方便开门吗?有点事打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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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季明景一道站在门外的,是他现在的经纪人卢庚,文斯认得。
录路人综艺那次,他拖着箱子都已经走出机场,卢庚将他拦下了,自我介绍后直接问有没有兴趣进演艺圈。
文斯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没料到今天他会和季明景一道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其中意思也不言而喻。
卢先生,你好。出于礼貌,文斯还是打了声招呼。
你好你好,卢庚显然刚刚跑来,还有点气喘,抱歉,挺突兀的,但我想你看见我,应该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文斯应声,轻轻点了点头,已经预料到这次拒绝估计会有点难度。
外面传来滚轮声响,好像是打扫的保洁。
要不进来说吧,别站在外面了。文斯道,若是让季明景被谁认出来,自己这边可要不得安宁。
多谢!
卢庚和季明景进了房间,酒店客房只有两把椅子,文斯让他们坐着,自己坐在床沿上。
突然这样造访,气氛到底略显尴尬,但卢庚才在外面找了一圈人,心里本就急慌慌的,他本身又是开门见山的性子,便索性直说了。
上次那件事谈得比较仓促,我的想法还是没变,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文斯斟酌措辞,我觉得我不太适合。
季明景瞥了卢庚一眼。
卢庚当然不会这样就放弃,他早知道文斯会拒绝,那时候是没时间,今天人就在这儿,他是怎么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走了,否则他这盛汇头牌经纪人的脸往哪儿搁呀。
而且文斯说不合适时,那语气中片刻踟蹰也证明,他自己并非是这么想的,所有不合适背后,都有至少一个理由。
其实说个不恰当的比喻,伯乐识千里马,千里马最初都是自由生长的,哪知道自己能跑千里呢?它又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所以有些时候,适不适合能不能成事,自己说了不算,得懂行的人说了才算。
为证明自己是懂行的人,卢庚主动拿出手机,就别提明景了,给你看看我的简历,别笑我,我不是自夸,是真心诚意的,我带出来的人虽说不是个个大红大紫,但在圈里也都是排得上号的。
文斯不用看手机,毕竟对方是季明景的经纪人,而卢庚这样举着手机让他看,文斯也不可能真看,那就好像确实在乎会不会红一样。
卢庚还在说,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出众,我说的是各方面,这真的相当难得,是天赋,当然在演技方面,你自己必定也是付出过努力的,但那是你私人的事情,我不过问,我只看到我现在看到的你这个人,是的确很适合从事这行,我不夸张地说,只要你自己愿意,一定能成功,不信你问问明景,他也是一样的感觉。
季明景微颔首,比起卢庚的激动陈词,他更客观予以评价,你很会演戏。
这话语气诚恳,的的确确是夸奖,但在文斯听来难免歧义,因为他现在其实就是天天都在拼演技,季明景也是被他忽悠的对象之一。
文斯垂了下眼,我也就随便演的,而且
他想说,而且就算他自己愿意,也不一定能成功。
但他没说,只是复杂地笑了一下。
卢庚没听到文斯那而且后的话,等了两秒见他不欲再说,但却愈加证实自己的猜想,所谓的不适合并不是出于真心,他鼓励道,所以这才是你有天赋的地方啊。
卢庚说,多少科班出身的演员演几年戏可能都没你那几分钟戏感好,再加上你的长相优势,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文斯沉默,心里道,他的确不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但却演了好多年的戏。
总不能,老天爷追着你喂饭,你都不吃吧。卢庚最后都说得委屈,一副无限怅惘的样子。
季明景摇头只笑,又看看文斯,你别听他的,有什么顾虑或想法,都可以直说。
我现在时间上不允许。
文斯说了,这的确是顾虑之一,他还有系统任务,虽说中间会有空闲,但他每天还得回家,不在家要和爸爸请假,不是一个人那时候,到底麻烦。
而且,他也不便在公众眼前露面。
你是还在上学?卢庚问。
倒没有。文斯都一把年纪了,在巴黎装嫩一次是迫不得已,第二次也就实话实说。
看卢庚还要再问,他有预感便又道,我也不是上班族,但我有自己的事,空余时间比较有限。
那没关系,卢庚还以为是什么情况,他松了口气,可以按你的时间给你接工作,很多艺人最初也是从兼职做起的,并不要求你上来就全职,只要不是天天打卡,就完全有定制的工作方案。
兼职?这个文斯真没考虑过,他上辈子从毕业就正经全职入了行。
见他没立即反驳,卢庚忙趁热打铁,这样说吧,举个例子,艺人都有专攻方向的,你的话我觉得靠演戏最容易出彩,但演戏不同于其他选秀出道,是个慢热的事,打个比方,你刚进来肯定不可能给你和明景相同的工作量,开始也就演些小角色,戏约也不会多,占用不了你太多时间。
文斯皱眉,认为卢庚忽悠他,没那么简单吧?这方面我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和公司签合同,就相当于失去自主权,我指在工作安排这方面。
本来他想说难听点叫卖身了,但考虑到季明景还在,换了一种说法,但这意思表示也很明显。
一旦签约公司,到时候如何包装、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将是公司说了算。
如果不能随叫随到听话乖巧,公司凭什么给资源呢,那么多人等着分羹,除非后台够硬,否则谁都不是最尊贵的那一个。
届时待不下去了想走,还得算违约。
文斯深谙其中道理。
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不想演,也演不了了,谢谢你们的好意,抱歉。
第四十六章
卢庚见过很多人,主动找他的或者他主动找的,各式各样的情况都有,这会儿见文斯眼神,那股犀利和冷静的劲儿,理性地质疑着他的话,决绝地说着他的不肯,卢庚知道才是谈到点子上了。
让这年轻人最抗拒和最排斥的根本原因什么时间不够都是借口,真正的痛点在这里。
而当文斯说话的时候,季明景也一直在认真地注视他,他见他始终低垂着眼,唯有在最后那句里抬起头,眸子里有些压抑的情绪正止不住外露。
明明男生的外表看来正当韶华,可他的眼神却像历尽许多沧桑,还暗含芒刺。
季明景抿紧了唇,心中万千无以表露,只能默默地尽数压下去。
卢庚已经说话了,你刚讲的那的确是一种常见的签约形式,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盛汇绝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公司,在我们这里,艺人有最大的被尊重的权利,我们不搞流量爱豆那一套,而是欢迎真正的演员、歌手、与制作人。
不瞒你说,盛汇的董事长曾经也是一位知名演员,她已经息影很多年了,但她对圈中那些所谓的潜规则最是不屑,无论是签约艺人还是工作人员,一经发现直接开除处理,公司内部上行下效,我们的艺人从来不用担心被那些东西所影响。
文斯听了这话,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又没说。
卢庚却道,我明白你想问什么,没有潜规则,艺人怎么往上走、公司怎么赚钱?是不是?当然这个潜规则是广义的,不仅限于所谓的权色交易,其实之所以大家都诟病潜规则又拿它没办法,是因为圈子里很多人靠不公平手段挤占了别人的资源,别人要么选择同样不要脸,要么就只能被压一头,对吧?
是啊,这是大环境。文斯的语气带着凉意,他不认为凭谁不喜欢就能改变什么。
卢庚不知他是受谁影响,但文斯在圈中是生面孔,他觉得他应该不会是亲身经历下的感悟,他道,大环境下可以有小环境,有时候不能光等着大环境去改变,从小环境开始的改变也是很重要的。
文斯没说话,卢庚又向他介绍,我们公司在圈中的确不是最强的,但绝对是小环境最优质的,进我们公司的艺人,但凡有才华、肯上进,我们都会尽最大力量用正当渠道来捧,而所谓的捧也就是公平公开地给予合适的资源,能不能打开知名度全靠艺人自己,只要是正当途径不违背公司宗旨,想怎样发展公司都不会干涉,只会提建议,当然好坏结果也由艺人自己承担。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明景的微博,我们甚至不搞控制明星私人言论的那套,否则明景上次哪能那么随随便便地就出柜?那是因为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公司之后依然会为他出面处理公关舆论,因为他的确没错,所以我们是有是非判断的,不是随意跟风和趋利避害的。
这话让文斯不由地向季明景投去一眼,季明景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对他轻轻点一点头。
卢庚又说,当然我不避讳和你摊牌,比起一些顶流所在的公司,我们可能挣得不会如他们多,但我们出品的电视电影都是口碑保证,我们也有自己的受众群体。我们董事长对我们提的要求就是,不求为她赚钱,让她倒贴都无所谓,但一定要正大光明地做事,否则无论你是明星摇钱树也罢,金牌经纪人也好,她都不会留,所以到我们公司的人,事先也是要达成这个共识的,追名逐利可以,往上走也不丢人,但如果想走歪路子,那就是自断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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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庚将名片给了文斯,让他这次不要急着答复,多考虑他的话,等真的想好了无论接受或拒绝都给他回电。
他还说:我能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能尽的力也尽了,这是我分内的工作,你不用觉得拒绝会对我有什么歉意,因为首先是我要对你表达歉意,不得已干涉了你的私人生活。关于后续是否要考虑也看你自己,如果你思考过仍然不接受,我也无话可说,以后更不会再打扰你。
文斯明白,卢庚都没要他的联系方式,只是单方面给了他自己的联系方式,这诚意很明显。
他没法在这样的诚意面前直截了当和卢庚说:我不可能接受的,你死心吧。
所以他还是先收下名片,说声,谢谢,我会好好考虑。
卢庚大约是不想给他压力,话说完也就走了,他离开时外面走廊恰好有几个人,季明景便没同他一道。
当房门关上,只剩他们两人时,文斯以为季明景也会适当劝劝他,但他倒是没说,但那安静的两分钟,他能感觉到季明景在看他。
这种目光,如同一直以来的季明景,既没有攻击力也不会让人不适,就那么轻柔地落在身上,竟让文斯有种他就这样看了他好久好久的感觉。
难道被认出身份了?
可是眼神又不像。
文斯刚想说点什么,没料季明景却先开了口,但内容却是道歉。
对不起,我和你其实不住一层,他说,我住在四层,但我还是跟着你出来了。
文斯这才记起,他进电梯后刷了房卡,季明景没刷卡,他以为季明景恰好和他住一层,并没往别的方面想。
所以是因为这样,他才知道他住哪一间房的?
文斯很郁闷,还生气,刚看见他俩过来就已经在生气,但无奈对方却是季明景,他难道还能揪住他领子破骂一通再把他甩出去不成?
而且说实话,季明景想带着卢庚来见他的目的达到,其实也没必要现在再来告知实情。
而他却坦白说了。
季明景见文斯不肯说话,接着道,我知道我这样做的确冒犯你,但情况特殊只能出此下策,卢哥想找你谈谈,我若是直接告诉你,恐怕就没有能坐下来好好谈的机会了。
这招先斩后奏是有效的,毕竟就算上门来谈,文斯都拒绝得那么干脆,若是开始说明,势必吃个闭门羹。
明明是让人很不愉快的事,可由季明景说来,这和善又谦逊的的认错态度,却是让文斯有气也发不出来,只能闷着。
他点了点头,算作理解,但还是不想对此说什么。
季明景仿佛读懂了文斯这隐含的情绪,也为缓和气氛,他温声道,以后你再跟可疑的陌生人单独进电梯,最好不要先按楼层号或者刷房卡,今天这算是我以身试法,给你演示一个小教训?可以被原谅吗?
文斯哑然失笑,这个道理他当然也明白,但关键问题是,季明景在他这边真的不是可疑的陌生人,而算是很熟悉的朋友了,他对他哪还能有所防备?
当然季明景是不知道的。
谢谢季老师提醒,以后我会注意。文斯道,语气还有点小别扭。
季明景唇角的笑意加深,他主动起身,提出准备告辞了,文斯自然要送他到门口。
就那几步路,他以为季明景不会再谈签约这件事,但他又隐隐觉得,不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