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风气与江北风气相差甚矣,想找个清官可不容易。”
“我自江北而来,如何不知道江南、江北风气差异之大,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另起炉灶。”李琦笑着说道:“自己培养的新人,什么都不懂,你随便吓唬两句,就会踏踏实实干活,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不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根本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就算是耐不住性子,贪污一二,也容易抓住把柄。为何太祖朝,那么多贪官被处死?无他,因为贪腐之人水平之卑劣,实在是明眼人一眼就看的清清楚楚。而且这些年轻人,又见识过你是如何处置贪官,更不敢轻易犯险。”
“那那些本身就不愿意贪腐的呢?”
“世家子弟,人家求的是家族绵延,求得是一方影响力,做更大的生意,求更高的官,这种人不会眼皮子浅到去动你手里那三瓜俩枣。”李琦想到了那些新官系统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心里没来由一阵空虚无力。不过想到自己正在朝世家努力,自己李家也算是大明一流的世家了,心情又好了许多。
“自己培养,那怎么个培养的法子呢?”王巡潼问道。
李琦灵机一动,笑道:“最快的法子当然是请先生教自己家的子侄,只要通过了文化考试,自然可以放到各个岗位上担任吏目乃至官员。”
王巡潼也颇为动心,道:“请哪里的先生?”
“你忘记我从何处而来?若论别的可能比不过你们江南,但若论读书人,我们山东也丝毫不差!尤其是山东乃是陛下新政初始之地,风气最正,所以你想要多少先生,我都是有的。”李琦笑着说道:“不过在江南的人脉,我就差劲许多了。不如你我两家,也追随一下潮流,开班一家学院,你出场所,我出先生,至于花销则两家共担。”
江南当下盛行开办学院这件事情,王巡潼是知道的,只是他有些迟疑,拿捏不好这件事情。
倒不是他出不起开学院的这点银子,关键是自己培养人才,然后填充做自己的下级,这件事情好做不好听啊!
自己虽然是陛下提拔起来的,陛下也信任自己,但那些信笔写文的书生骂起来也不会顾虑这么多。
他们最擅长的便是用他们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编造最荒诞不羁的故事。
“大人不会是担心收不回本吧?”李琦笑道:“一期行政速成班只有三个月。若是学生底子好,一两个月就能出来。这些人到了地方上,自然就是大人您的班底,他们施政办公的手段都是大人这边教的。岂不是得心应手?由此出来政绩,可不都是大人的么?”
王巡潼知道李琦所言不错。却还是摇头道:“行政学院这名头太正,咱们还是公私分明的好。这样,省上给你提学衙门拨地拨银,用来建浙江行政学院。另外咱们再合伙开个学堂,出来多少学生便收用多少。”
“什么学堂?”李琦一边暗笑王巡潼胆怯,一边问道。
“浙江海洋学堂。”王巡潼道:“从钱塘江出去就是东海。地势便利。陛下既然开了市舶司,肯定是要放开海贸的。咱们两家在这方面根底浅,只有自己培养靠得住的水手、火长,日后也好从中分杯羹呀。”
李琦是早就盯着茫茫大海的人,这回没法在市舶司上分成。自然不会放过走海获利。有自己人供货,浙江大参安排关节,若是再有自己的船队,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事。
“我看这海洋学堂还可以找陛下背书。”李琦道。
“哦?”
“培养的水手平时可以走商船,若是国家有事,一样可以走炮船。”李琦道:“所以其中规矩就要以战船的规矩来,让海军大学派教官来。”
王巡潼不禁微微后仰:这人真是胆大妄为无所畏惧啊!
李琦的说法其实正合徐梁的本意。
分层分级进行预备役积累,这是徐梁早就想做的。但现在大明专业人士实在不多,加上许多行当都是父子相传,要想广兴教育不光是银子的问题,还需要多方面的配合。
看到李琦关于海洋学堂的提议,徐梁当然乐于参与,同时将股本划分也定了下来:皇家占海洋学堂百分之五十一的不可稀释股权,其他股权由王巡潼和李琦均分,同时也建议李琦去找韩阳帮忙,人家才是真正大海上的专家。
“陛下,现在各级官吏都知道办学的好处,这在往后岂不就是党争的渊薮?”柳如是对于民办学校还是心存抵制。
徐梁道:“虱子多了不咬,党越多,越是争不起来。你看春秋时候,每个国家人都少,管仲以三万人就能横扫天下了。到了战国时候,七雄混战,动辄死伤十数万。以前世家豪门太少太大,所以敢跟天家一争长短。如今我彻底敞开入仕之门,新兴的世家如同雨后春笋,换言之也就是一盘散沙了。”
“但这么多利益若是收归国家……”
“你也是看过万国地域图的,大明只是这个行星上的一角,外面还有更多广袤的土地有待争夺。若是只有我一家,能占得几何?”徐梁摇头道:“让他们都起来,国内的肉不够吃了,自然要往外走的。不过现在看起来,文凭有些贬值了啊。”
最初的时候,乙等文凭就能够在县衙里谋份书吏的差事。若是愿意在乡中担任教职,待遇更是有增无减。到了最近几年,大量生员加入标准文化考试,基本都能取得甲等文凭,以至于只靠甲等文凭要在县衙谋职都十分困难,只能再去考会计证、司法证等专业资格。
如今教育改革之风吹到江南,即便是连生员资格都没有的“读书人”,都能顺利通过甲等文化考试。有些地方甚至有十来岁孩童取得甲等文凭的事,这无疑导致标准文化考试的存在感降低。
如果江西、福建两个科举大省也转向加入标准文化考试,那这个甲等文凭恐怕就更让人觉得可笑了。
建立更完善的教育体系和文凭级别,转眼间就成了不得不考虑的事。
好在华夏从商周就有了学校,到明代各级学校体系已经深入人心。徐梁比照国家学校等级,设定大学、乡学、蒙学三级。蒙学为各村、坊、县的义务教育,学制四年,取得标准文化考试甲等文凭者,可进入乡学。乡学设于府和上县,积满学分之后可以报考各省大学。
大学也都是学分制度,经导师推荐,教授审核,合格者授予学士学位。从事教育之业,且硕果累累者,授予硕士头衔;有突出文教成果者,授予博士头衔。
徐梁之所以采用学分制度,是因为现在的学生水平太过悬殊。有的人入学得从拼音字典学起,有的学生却是三五岁就由家里给他请丈夫启蒙了。所以除了蒙学规定了学制,防止有人一直赖在学校浪费教育资源,其他两级学校都是学分满了即可毕业。
到了乡学,国家只承担优等生的学费,名曰奖学金。其他学生则要缴纳束脩,方能进学。
……
“秦大人,这是内阁传下的教育制度变革书,还要我部尽快刊发各地。”书吏毕恭毕敬呈上一叠厚纸包了的文件,上面写了文件的抬头、秘级、页数,以及何人发出交付何部。
这位被唤做秦大人的女子也没抬,仍旧奋笔疾书:“放下吧。”
书吏没敢多打扰,将文件放在一个红漆木盒里,旋即关门退了出去。
建兴二年的四月,北京已经渐渐有了暖意。谷雨之后,到处都是翠绿。陛下似乎格外喜欢绿色,非但要求各府县广植树木,就连大街上也要种上行道树,用来划分车行道与人行道。
聚精会神工作良久的秦玉娘,觉得鼻尖微微发痒。原来是她粉嫩的鼻头上渐渐凝聚起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摇摇欲坠。她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猛地抬头,取了手边的方巾,抹去鼻尖上唇和额头上的微汗。
秦玉娘拉了两下铃铛,坐在外间的书吏连忙进来,等候吩咐。
“把窗都开开吧,有些热了。”黄睿雪说着,一边收起桌上的公文。
书吏连忙过去推开新配了明晃晃玻璃的窗户,搭上销子,顿时一股新风冲进职房,沁人肺腑。
“这是……大都督府转来的私函?”身心清凉的黄睿雪发现木盒里躺着一封奇怪的信。
“玉娘见字如晤,为兄自从军以来,久疏问候,愧疚至极。听闻你如今业已高升,甚是感念。
如今为兄在军中一切安好,不日当有远调,惟愿立功沙场,早日迎娶玉娘过们,亦无憾事矣。玉娘独自在京,犹当保重。切切。兄王勤才拜上。”
其实像是秦玉娘和王勤才这样的苦命鸳鸯其实还有很多,若不是徐梁登基称帝,他们很有可能颠沛流离,或者永远也没有再见的机会。
王勤才写完信,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里,等着自己的勤务兵来收。如今他肩上稳稳扛着白银质地的星徽,已经是名正儿八经的少校了。
想想自己从军以来的日子,似乎并没几天,却又像是干了一辈子似的。
在这封信之前,王勤才已经写了家书和遗嘱,由邮卒送回山东家里。这回调动甚急,就连军议会上徐敬业的脸色都不好看。东虏集结了八万大军,将主攻方向放在了辽南,攻破了盖州堡垒群,看样子是要一鼓作气打到旅顺去。
新二师团因此被调动增援。
打头阵的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第二师团第一营,号称铁山营。
也是王勤才担任连长的营队,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沙场上立下赫赫功勋,好配的上自己自幼青梅竹马的佳人。
王勤才并不知道自己写给秦玉娘的这封信会大费周章地送到大都督府,然后又转到礼部,最后才找到已经升为文教清吏司主事的秦玉娘手里。
“王勤才!”营长李虎放肆的声音在军帐外炸开。
王勤才当即一整军装,快步冲出帐篷,行了军礼:“职部在!”
李虎从徐敬业的一个马夫开始起步,如今已经扛上了上校军衔,距离将军一步之遥。然而他就是死了心不肯识字,挂着副团的军职。
李虎看到军容整肃的王勤才,并不觉得是自己最好的接班人。这人总有些文气,他实在是搞不懂师长一个辽东来的大汉,为什么对这些秀才公喜欢的紧。
看看他们那文文弱弱的样子,哪里像自己这样挥洒得开。
“走,喝酒。”李虎闷声闷气地对王勤才道。
“报告!军令已经下发,军中禁止饮酒。”王勤才朗声应道。
李虎撇了撇嘴。暗道:对,我差点忘了为啥不喜欢你了……
“出去喝!”李虎不由分说,将王勤才拖住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