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坐在帐外的子帐里,只觉得气闷难耐,总是难以集中精神办事。一时间又有蚊虫在眼前飞来飞去,真是惹得人愈加烦躁。
“中军帐里的熏香该换了吧?”柳如是终于忍不住提声叫道。
外面的女官连忙进来解释:“姑姑,才换了没多久呢。”
柳如是哦了一声,终于道:“怎地闽南这般闷热,身上总是黏稠稠的,真真烦人。”
那女官道:“这方水土便是如此,姑姑,多喝点茶吧?”
柳如是点零头,端起手边茶缸,不顾姿容地牛饮起来。大半缸温热的茶水入腹,汗水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整个人反倒轻松许多。
“都毒虫出没之地必有解药,这铁观音生在闽南,恐怕正应此解。”柳如是抚了抚胸口,长吁一声。
女官连忙上前接过柳如是的茶缸,出去接茶。
闽人喝茶喜用盏,每盏一啄而已。闲人可以慢慢喝上一,对于忙人而言却太不方便。所以舍人科派了专人泡茶斟茶,然后集成一缸,送进去给皇帝及其随从。
柳如是身心舒畅了,总算也能看清文档上的字,随手先翻了一下各文件的提要,抽出一本贴着青色标签的文本。
那是医学院送来题本。
“郑军门,我们不讨论如何治理台湾,只讨论如何具体收复台湾的战略战术。”
万国上尉毫不客气地再次打断了郑芝龙跑偏。
郑芝龙看看在场的十余个第二军参谋,各个都像木偶一样。无论闽南的风土如何,身上红色军装总是穿得一丝不苟,可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反观自己这边的幕僚,或是胆怯或是傲慢,总少了人家一份淡定,的确露怯。
越是心里没底,自然越容易信口开河。
“抱歉抱歉。”郑芝龙竟然没有发火,哪里像是东海蛟龙,反倒像是一条无毒无害的菜花蛇。
“时间紧迫,咱们还是牢扣议题来吧。”万国很不适应郑芝龙动辄吹嘘和东拉西扯,低头整理已经讨论过的问题,顺便活动了一下紧绷的脸部肌肉。
郑芝龙望向帐中的黑板,上面用白粉笔写了要讨论进军的各种问题,按照紧要度排列。
如今排在最上面的“我方军力”已经有了定论,陆战以第二军团四师为主力,由福建水师出动三百船,将士兵运至陆上阵地。
同时福建水师也要动用近两万水兵,另外组建一支的舰队,切断尼德兰饶海上补给线,歼灭可能对登陆部队造成打击的炮舰舰队。
在“我方军力”之后,是讨论了一半的“敌方势力”。
其中尼德兰人自然是拍在首位,他们是大明军方的主要敌人。不过从历史上看。尼德兰军力不足,其人又缺乏拼死作战的勇气。与大明的几次作战都被击败。反倒是台湾山民的危害更大些,所以排在尼德兰人之后。
除此之外的敌方势力还影水土气候”。
台湾地处热带,即便在冰河期也是酷热之地,而军团多为北人,从来没见过如此炎热的地方。福建好歹还是大陆熟地,人多之处瘴疠之气也就少了。而台湾却尽是生地,早晚瘴疠防不胜防。
再加上气候炎热,病毒细菌孳生颇多。都是北方从未见过的病症。
“现在岛上有多少汉人?”万国问道。
“两万上下。”郑芝龙照实答道:“多是为了贩卖鹿皮而去。”
万国估算了一下数目:“是否有足够的村庄安排医师混居其中,是否能保证其安全?”
“是要派医生去?”郑芝龙一愣:“这个、恐怕不好。”
万国转了一圈手中的炭笔:“大约能有几成把握活命?”
“如果他们一直呆在村子了,活命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若是要在山间采药,恐怕不便。”郑芝龙道。
万国点零头,标注一笔,在“水土气候”旁边打了个勾,算是结束讨论。
郑芝龙暗道。你打算派些医生过去就能解决瘴疠瘟疫?也太异想开了。
万国继续往下,却是“情报收集”。
这本来该是锦衣卫的工作,然后由军情司过滤整理之后传递给作战部队。不过现在锦衣卫内部有些问题,听在张家口、辽东,都出现了情报事故,所以徐敬业暗示由军情司亲自处理台湾这边的情报工作。
对于眉毛胡子一把抓的锦衣卫而言。军情司有得独厚的优势:作战部队会将自己需要的情报内容交给他们,好让他们有的放矢。
郑芝龙和他的幕僚们在这个环节几乎插不上话,只是看着近卫军的参谋们你一言我一语,从人数、火炮、船只、炮药等等一路到饮水、军装……林林总总不下百条,这完全可以归结成一句话:什么都要!
“接下去。”万国道,“禁忌。”
这是华夏文明与泰西文明的根本分歧点。因为华夏文明最早就是不同部落之间的联盟。早在原始时代就学会了尊重。孔子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也会可以理解成“己所欲,勿专施于人”。
每到一地,旅人都会询问当地风俗禁忌。每入人家,客人都要询问家族私讳。这种对人尊重的态度已经烙在了骨髓之中,即便是信奉铳炮至上的军中,也不会冒然以极端方式去践踏蛮族的信仰和习俗——诚如大明过去从未要求过女真人蓄发易服。
“台湾土民有何禁忌?该如何回避与之交战,以免战事失控?”万国望向郑芝龙。
郑芝龙张口结舌,身边的清客幕友更是抓耳挠腮,良久方才了一些猎头之类的风闻传。
万国只得在这项后面写上“待考”字样,继续推进下一项,是关于台湾岛的文水文情况,以此安排进军时间。
……
正一道士与徐梁关联并不多,尤其是后来徐梁明显更倾向于全真道,对于正一的符箓丹法并不信任,更没有耐心观摩法事科仪,所以从上到下都知道,正一的日子过得很煎熬。
这回张洪任被直接召见,并不是皇帝有教义、丹法上的问题要咨询,而是单纯地提出要求:正一当组织一批道士,先行渡海赴台,传教度化。
全真教更适合在知识分子之间传播,需要一定人文素养的人才能接受其教义。而且王重阳在世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创立教团组织,其死后又有全真七子各立一派,以至于全真的教团规模一直难以扩大,不适合进行统一调动。
相比之下,正一在这两个方面都有自己的长项,尤其是教团组织之严密,堪称一个社会,等级分明,如臂使指。
又因为收纳了许多民间信仰,正一的神仙体系更为开放,包容度更大。更何况愚民总容易神秘事物所吸引,与其派全真道士过去讲清静之道,不如让正一派些神棍去糊弄土民。
而且不仅是台湾土民需要“教化”,如今在台的汉民都是闽人,好鬼神,崇祭祀,多派点道士过去也正好能满足他们的心理需要,更加紧密地站在朝廷一边。
张洪任得到任务之后不敢拖延,当即命人疾行送回江西。
张应京得到消息之后,恨不得派出师八将前往争夺功劳,以免被全真取代。然而到要去化外不毛之地,众高真却都有些发憷。
那种地方有神仙罩着么?能乱去么?
“太上老君尚有出关化胡之行,我等适逢其会,焉能畏难如虎?若是无人愿去,贫道愿往。”
李真虚当日在师府毛遂自荐,果然得到了张师的推荐。他只带了十来个弟子,几乎身无长物地前往福州。
徐梁虽然不满天师府如此敷衍,但看李真虚道长也有仙风道骨之姿,风度翩翩,心中也颇为满意。他的弟子虽然只有二三十岁年纪,但是举止有礼,神情淡然。再问之修行事,李真虚也不卖弄玄虚,只是言各门经忏皆有留意,真正擅长的却是医术与六壬。
“先生既然善六壬占卜之术,敢问此行安然否?”徐梁问道。
“何止安然,”李真虚笑道,“贫道此去,正是要光大宗门,再立饶!”
徐梁微笑颌首:“若有需要,尽管派人回来报信。福建这里要钱有钱,要物有物,绝不苛待尔等。”
李真虚款款一拜,带着徒弟们飘然而去。
一行人将在郑芝龙的安排之下,直接在台湾汉民控制的码头登陆,然后进入汉民村庄落脚。他们在福建准备了各种神像,尤其是沿海闵人格外信奉的妈祖,相信会得到当地汉民的欢迎。
……
郑芝龙与尼德兰人之间时常往来,荷兰人也需要汉人作为开发台湾的劳动力。西方有学者认为台湾,乃至东南亚,都属于西方与大明的共构殖民。只是儒家与后世的思潮都不愿戴上一顶“殖民”的帽子罢了。
为了这次复台,郑芝龙特意召回了自己的老部下,当年跟着自己经营魍港的何斌。
何斌在启年间跟随郑芝龙走海,往来日本与台湾之间。崇祯元年郑芝龙接受招安,出任福建防海游击,何斌就与几个故友前往福建投奔郑芝龙。谁料途中受到了李魁奇的攻击,最后只与一个叫李英的弟兄逃回台湾。
回到台湾之后,何斌改信新教,凭着跟郑芝龙学的荷兰语,出任了荷兰人在赤嵌城的通事。
这个工作虽然看似没有权力,但胜在消息灵通,对台湾的形势了如指掌。
荷兰人要统治台湾,所有的政策都是由何斌经手翻译。汉人与生番要同荷兰人往来,也要靠他传话。
郑芝龙将何斌招回来,实实在在帮了第二军团的大忙,很快就整理出了一整套的台湾敌情概要。
为了保护何斌的通事身份,郑芝龙也给荷兰台湾长官写了一封公函,申明大明皇帝抚军福建,有意与尼德兰东印度公司通商交易,希望派遣使者前来洽谈。
现任台湾商馆长官皮特.欧福瓦特因此派出了一位东印度公司的低级商务员前往福州,而何斌正是他的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