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皇上您怎么这么喜欢纸鸢?”
皇帝往纸鸢上缠丝线:“谁告诉您朕喜欢?”
“四喜说的,他说你这阵子喜欢研究这个。”
“所以你就送了这个?”皇帝抽空瞄了她一眼,打了结,然后递给她。
赵素把这大蝴蝶给接住,站起来道:“我也知道这东西不值钱,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您什么宝贝没见过呀?我就是挖座金矿给您您只怕也不稀罕。再说了,现在不是证明您还挺喜欢的么。”
“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不过是看你这脑瓜子没救了,懒得折腾了罢了。”
皇帝把苍鹰抛上天,迎风拽了几步,那大鹰就飘飘摇摇地上了天。
赵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飞上了天空,而且有鹏程万里之势,顿时激动得抓着他胳膊摇起来:“您看,我没说谎吧?就说它一定能放起来呀!”
没有衣衫相隔的肌肤触碰到一起,好像两块炭火相撞。
赵素掌心发热,连忙撒手。抬头一看皇帝正盯着她看,这下掌心的热度便又传染到了脸颊上。
皇帝看着她低下去的头颅,半晌才转回头去看天上。
天空里白云飘飘,那只用朱笔点缀了颈羽的苍鹰已经成了巴掌大一只。五月里午间的阳光也有些热了,他的脸颊也微微地沁上了霞光色。
忽然他一扬唇,重把头低下来,抬手在她头顶薅了一薅。
“拿着!”
他把手里的线塞给她,然后把她手里的蝴蝶也放起来,朝不远处的青草坡说道:“咱们上那边去,那里风大!”
赵素经他这一薅,心底更是五味杂陈,慌乱中答应了一嘴,而后便攥着线,朝着他的方向跑去了。
沿途有好些散布生长的槐花树,浓郁的花香扑进鼻腔里,恍惚中回到了小时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那段没有任何忧虑的童年时光。
第209章 完整的人
天气虽然有点热,但时而有树荫,而且这年头的气温似乎还没有后世那么高,迎风一跑,那清凉感就来了。
赵素穿来此地数月,不,打从她离开学校入职场起到如今,还没有试过如此放肆奔跑,不顾气喘,一口气跟着他爬上草坡,反倒觉得惬意畅快。
坡上果然风更大,几乎不用走动也能放起来了。皇帝说道:“手艺还不错。以后每个月都做一只。”
韩骏甚有眼色地往坡上放了些食水,便又火速撤离了。
这么快的速度,都让赵素有些不自在起来。
“每个月?”正匀着气的她扭头:“您每个月都要出来?”
虽然她是不介意每个月多放一天假,但这种频率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不是太密集了一点?
“不出来也行。”皇帝道,“实在是忙,午门外也能放。”
但赵素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抽个一天半天放个风筝也误不了什么国。
皇帝站在她旁侧,那双露出来的胳膊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赵素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被牵引去,便也不像来时那么轻松了。她轻拽着纸鸢线,装成全神贯注的样子,但天上那只大花蝴蝶呀,就总是追着那只鹰跑。
“这么放线会打结的。”
随着头顶忽来的声音,皇帝把鹰拽远了一点,拴在前方的树枝上。
赵素依样学样,也就近找了棵树拴起来,然后在树下坐下。
皇帝从拿旁边拿了水壶给她,也是渴了,她拔了塞子便对嘴喝了好几口。还给他的时候忽想起来不妥,又一阵后悔,不知所措地看他接了过去。
众所周知,皇帝素有洁癖,宫里的御案上,永远是整整齐齐的,他的衣裳发丝,也永远是一丝不苟的,就连手指甲,早两天赵素亲眼验证,也是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眼下只有一壶水,皇帝礼貌性地让她先喝,她怎么就那么不见外地对嘴喝了呢?
“要不,我让小花再送一壶过来吧。”
看到皇帝举着壶没动,她抬手抚了抚后颈根说。
皇帝却只顿了片刻,然后就仰脖往嘴里倒起水来。喝了两口,他把壶再递回给她,然后支着一条腿看向远处,一点不自然都没有。
赵素可越发不自在了。这壶他没碰过,那她是可以继续喝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嫌弃她?然后怕她嫌弃他?……
她捧着壶,如同捧着个开水壶。侧首看皇帝一眼,又看他一眼。头顶粉白的槐花瓣随风掉落,有一两瓣落在他头发上。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拈。
槐花细碎,要做不到无声无息实在不容易,只是屏着呼吸小心再小心。
赵素两世里未曾有过如此动心时刻,这一刻只觉风是清爽的,花是芳香的,阳光是温软的。
皇帝扭头,在风里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
少女侧坐的身姿像是盘坐在树下的一只小狐狸,绿的树,白的花,乖顺的她。
头顶微痒,那只擅做人间百味的柔荑便轻快地抽了回去,脸庞上还有着娇憨的窃喜。
只是下一秒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那清澈的眸子就像是泉水里投入了小石子,一下子就惊慌地漾动起来,让人清晰地看到了个中的涟漪。
皇帝望她指尖的花瓣,端详着说道:“还有吗?”
她“咹”了一声,良久后才回过神来,像是这花瓣也变成了红炭一样,她抖着手火速扔了,然后两颊通红地摇起了头:“没,没有了。”
随后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我就是顺手拈了下,不是有意冒犯,您别怪罪。”
皇帝愉悦地笑起来。
“您笑什么?”
赵素有些不高兴。脸皮更辣了。像是遮羞布被吹跑了。
“高兴就笑。”他看着坡下方。
坡下方的先前他们待过的树底下,韩骏和花想容正在那蹲着,比赛往河里打水漂。
赵素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意思,便也捡了块土坷垃往下扔:“男人心,海底针。皇上的心,大概就像银河那样深。”
皇帝扭转头,看她良久道:“你心里这么看我?”
“不是吗?”赵素看回去,“皇上所言所行,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却不是在抱怨,我知道妄自揣测圣意是不敬的,我才没那么傻,跟性命过不去。”
皇帝默语良久,说道:“小时候你也曾唤过我哥哥,曾追在我身后跑。”
赵素顿了一下,笑起来:“那是赵素,那不是我。我是谭小臻。”
所以敢于追着他跑的赵素已经不在了,现在她是需要时刻谨记界线的赵素,希望他能牢记这一点。
她不喜欢他提到她小时候与他如何,好像她只是“赵素”的一部分,——当然事实就是这样,但她不喜欢穿越,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因为自己的灵魂被困禁了,只能借助他人的壳子生活,总觉得不完整了。
“我是谭小臻。”她又说了一句,明知道自己注定只能是顶替了,却还是不那么甘心,希望能被当成独立和完整的人对待。
“但是你小时候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他说道,“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也没有多少年。不过我也不喜欢你原来的名字,还是叫我给你起的名字比较好,这样我大约可以放心一点。”
赵素不太确定他这句放心是什么意思,是终于放心她不会对他的江山和皇位造成威胁,还是别的什么,但听说他已经忘了原主的模样,心底又像是有什么被化开,或者说又生出了一丝安慰。
无论如何,能够被人看成了独立而完整的,她已经满足了。
她心情又好起来,手搭凉蓬看着天上的风筝,感慨道:“果然您是高手!那么小的纸鸢,也能被您放这么高。”
“承让。你做纸鸢的手艺也不错。”皇帝吃完了糕,拿绢子擦去指尖的屑,然后道:“跟谁拜的师?”
第210章 惩罚
“裴湛啊!”
赵素答得顺口极了。
“裴湛?”皇帝蓦然扭头。
“对啊,他很会做纸鸢,上次和他出城放的纸鸢就是他亲手做的。”赵素打心眼里佩服有本事的人。
“他怎么教你的?”皇帝像是钉在了草地上一样,所有的小动作都没有了。
“那天你说我送的鸡血石不行,下衙之后我就找他教我,然后我跟他去他家里,他就教我了呀!”
皇帝眯起了眼来:“所以你是在裴家,跟裴湛学做了一整夜纸鸢?”
“啥?”
赵素察觉了有点不对。
皇帝深深望着她:“前几天你把这纸鸢拿给我的时候,你说你跟人学做它学了一整夜。所以我的理解,应该没有错?”
赵素顿时哑口无言……
上次为求得这份寿礼通过,她顺口说学了一整夜,但当然没有,她只学了两个时辰就学会了!那现在她能承认自己撒谎了吗?
肯定不能!
但他的脸色这么不好,看起来她要是实话实说,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脑子转了片刻,小心地瞅着他道:“我虽然夸大其词了一点,但确实学得很辛苦,为了不拖到很晚,我累得连晚饭都没吃……做手艺真的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尤其像我这样,第一次就能把纸鸢做的这么好的,可想而知花了多少心血!”
“是么?”
“必须是!”
皇帝看向坡下,又拿了块点心吃起来。
赵素看他脸上平静无波,也吃不准他心里到底什么意思,就也跟着吃起点心来。
一会儿皇帝说道:“我记得那天在景仁宫,是在宫墙外的铜缸上发现的你。”
赵素闻言抬头,是这么回事儿啊,他还把她抱下来了来着,但眼下这会他突然提起这茬是什么意思?
“朕在那里说话,而你在隔墙偷窥。”
赵素面色一紧……
皇帝把脸俯下来,停在她脸上方一寸距离。“你知道偷窥皇帝,该当何罪吗?”
“……”
赵素怎么会不知道该当什么罪?要不然当时也不会吓成那样啊,但他当时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拿她问罪,问他会怎么花,自己他也没出声,以至于她还以为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哪想到他会在这里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