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跟皇帝确认关系以来,她一直都在努力适应,但不得不说,由于身份的特殊,她偶尔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如今很多时候都还不能完全投入。
就比如此刻要与他同去见威远侯府的人。
朝中重臣她见的多了,甚至认识的第一个人还是皇帝的母亲陆太后,按理说不管再见谁都不应该有什么不自在。可是一想到要去跟威远侯府的人接触,哪怕他知道遂川的人肯定只是威远侯的亲信,她也莫名生出了一点心慌,而她却摸不清这股心慌从何而来。
一路上为着赶路,也就没怎么说话。
出了城,再沿着河走一段,河道上灯光渐渐密集,船桨划水的声音与船夫吆喝的声音交错传来。近了码头,就更热闹了,皇帝在河堤上勒了马,打发侍卫前去寻找镖船,不过片刻工夫,侍卫回来了。
“下到水岸,往北走一里路,悬挂着‘杜’字的幌子的大船,就是镖船。”
“去两个人探路,找到押船的威远侯府的人,然后告诉他有客来访。”
侍卫颌首,顿时分走了两个人。
皇帝回头看着赵素:“走吧。一会儿就跟在我身边便是。”
赵素点头下马,随他下了河堤。往北走一里处,果然就见到一只挂着许多旗子的船,想必这些旗子就是镖船的标志。
船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到了距离船只不足十丈的位置,舱门忽然开了,忽然亮堂的舱门口出现了好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前来报讯的两个侍卫,而是为旁边有一人,身穿银色锦袍,头束玉冠,神情紧张,一面朝侍卫问着什么,一面忙不迭地提袍下船来。
侍卫们其中一个看到了皇帝和赵素,飞速到了这边,躬身禀道:“禀公子,此番押船的人是老侯爷的弟子,段疏段公子!”
第264章 有仇吗?
侍卫刚说到这里,舱门口的人便已经走到近处,那着银袍的公子站在离皇帝一丈远处,深深一注目后,便揖首下来:“在下段疏,参见黄公子!”
赵素对威远侯这个弟子没有什么印象,这完全是因为原主对身边世界的不够关注,但是很明显,作为先帝唯一妹妹的府上的人,段疏必然是认识皇帝的,而皇帝也得是认识他的。
她忽然也就明白了,为何皇帝会想要亲自来这一趟。
“起来说话。”皇帝虚伸手,然后在段疏的引领下步向船舱。
“公子,韩将军回来了。”
这时候断后的侍卫——皇帝随身带的这十来个人,据赵素观察都有很讲究的站位,她也不知道叫啥,反正就是走在最后的,在这时候出声禀报道。
赵素顺眼看去,果见韩骏那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走在他之后的还有个人,这一看还真就是先前被捉的那个罗家的子弟,此时既然跟随韩骏又回来了,那自然也就是经过验证,他的身份无假,也差不多能佐证他先前说的话了。
“公子,属下与翌公子回来了。”
要说皇帝的心腹还得是韩骏这样的,段疏是老威远侯的弟子,罗家是三品昭毅将军府,作为他府上的子弟,虽然也少有机会混迹于顶尖权贵圈,但避去这个罗字,就要方便很多。而这声“翌公子”,便等于是说明了这男子的名字。
皇帝朝罗翌看了一眼,点点头,就继续前行了。段疏朝韩骏打了招呼,然后也朝罗翌拱了拱手,赶上去走在了皇帝身后。
赵素以侍卫身份跟在后面,就在皇帝抬步的那瞬间,只见泊在船周围的几艘船都挪开了,然后嗖嗖地好些道黑影散布在船只四面,很快又没于暗处。
皇帝之所以能够放心大胆的在宫外走动,这份安全感自然就是来自于这些暗卫了。
进了船舱,居然布置的十分奢华,地上也铺着绒毯。
皇帝就坐之后,眼神示意赵素站到他身旁来,然后问段疏:“听说你们的镖被人劫了?”
说到这个,段疏整个人都绷直了:“不敢相瞒公子,侯爷历尽千辛得来殿下这么一件遗物,爱惜得如同眼珠儿也似,因怕放在身边不妥,故而差遣小的押镖进京安放,一件于外人而言本无用处的残甲,不料竟还是在将到京时失了手,在下为此至今未曾合眼,倘若查不到,都不知该如何回去交差,也深觉对不住殿下,恐怕得以死谢罪了!”
说完他扑通往地下一跪,梆梆地磕起了头来!
也是,放眼天下,能够帮他的除了皇帝还有谁呢?就算有,谁又有皇帝这么好使?
只不过韩骏旁边站着的罗翌立刻目露迷惑地在皇帝与跪地的段疏之间瞧来瞧去。
皇帝问他道:“他从哪里得来的?”
段疏抬起头来:“公子想必知道,当年殿下牺牲于广西深山腹地,遗体四分五裂,身上战甲也被践踏得七零八落。老侯爷与将士当时只顾捡回殿下遗骨,并没顾上别的。自侯爷禀承殿下与老侯爷遗愿去了广西,便时常去当年战争地缅怀。
“去年某日,侯爷打听到早年在殿下身边服侍过的一名侍女身在杭州,手上有件当初殿下穿过的战甲。因为那件甲是破了之扣弃用的,侍女在离开时便保留了下来。侯爷军务在身,不能离开,便遣小的前往杭州,将那侍女连同战甲一道带到了驻地。
“而经侯爷身边的多名霍家多名家将确认,那确实是殿下遗物无疑。侍女因侯爷思母之心感动,便将战甲赠回了侯爷。”
皇帝又道:“人在广西,为何却走的漕运?”
“侯爷本是打算放置在身边的,但驻地军营条件艰苦,根本就没有可以好好保养战甲的条件,侯爷再三思量,便决定送回京师安置。因想到自陆路回京,不但山路连绵,随途护送的人也得许多,后来便找到了广西境内专走水路的衡远镖局,请他们的船自海路到杭州,再走水路抵京。”
说到这儿段疏又补了一句:“原本郡主是要同行回京的,但正巧那些日她染了风寒,侯爷不放心,便就派小的独行了。”
皇帝静默片刻,说道:“那你本打算如何?”
“在下毫无头绪,昨日事发之后,即刻便传人四处追捕,又传给了码头与通州县衙,现在几乎是发动全城所有人在追查。只不过到如今为止仍无进展。实不相瞒……倘若明早之前再无收获,那小的也是打算进京请求朝廷援手的。”
说到这里他又磕了个头。
磕的这一下把罗翌惊诧的双眼又惊大了一圈。
皇帝让段疏站起来,然后胳膊撑着扶手:“为何一件于旁人而言并无意义的遗物,会被劫走?你有没有回想过,是不是霍家还有什么仇家?”
罗翌在这声“仇家”里回过神,警惕地盯紧了皇帝。
段疏凝眉站稳后,沉吟片刻道:“在下对侯府的事虽然不如侯爷熟,但大致上也是清楚的。殿下和老侯爷人品皆可昭日月,他们心怀大爱,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天下太平,怎会有仇人?就算是有,那应也只能是当年对战的前朝将士。但立国这么多年,亡国之师早就不存在了,所以按理说,霍家不可能还有仇人在。”
皇帝继续静默。
赵素也犯起心思,段疏说的很有道理,亡国这么多年了,不可能还有前朝的人作妖了,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有,那不是应该直接冲着皇帝一家来才对吗?而且这么多年,到现在也只是偷走一件昭云长公主的遗物,也不大对劲吧?
一会儿听得杯盏响,皇帝把端起的茶又放下来:“就按你说的,你明儿进京,去向顺天府尹报官吧,顺道去见见庆云侯,看看他能否提供帮助。”
“多谢公子!”
段疏一阵激动,又立刻提袍叩了个头!
皇帝则起了身:“带路,去看看现场。”
第265章 你的毛病
这船原来竟有三层,他们所在是顶层,除了客厅之外另还有帘栊遮的几间内室,想必这就是段疏与随从们的住处。
他们下到二楼,靠左侧的位置,也就是方才所处的客厅的正下方,也是个开阔的厅室。段疏带他们走向右侧四间舱房,打开其中第一间的门,赫然只见一只铁皮箱打开在中央,箱子里空空如也,而旁边地上还有四条套着锁的铁链。
锁头这会儿当然是打开的。
段疏道:“这几把锁乃是赤铜制成的大锁,在下不敢说无人能打得开,但是外间是有人值守的,能在有人值守的情况下不动声色把东西给劫走,这样的人却绝不多!这么重的锁,要强行打开它怎么可能不牵动锁链响呢?”
说到这里,他布满着红血丝的双眼顿时闪烁着激动的光。
赵素抬头看向窗户,这窗户不算大,两尺见方,进个会功夫的人还是绰绰有余。可是连段疏本人都在怀疑这案子的可能性,也委实让人费心量。
“这么说来,船上的人都盘查过了。”皇帝围着箱子开始踱步。
段疏跟上去:“都盘查过了,船上所有人都在,都不具备作案的条件。包括守夜的三个人。而且当时在下正在楼上,听到吆喝也下来了,也确实看到有人越窗而逃!只是追了一阵,到底还是没追上。”
皇帝把锁和链子都拿在手上反复看了看,也没再多说,起身后环视了一圈,便道“把这屋锁上,不要放人进来,等官府的人来了再打开。”
“……是。”
段疏揖首领命。
皇帝跨出门槛,与侍卫道:“去备马吧,回城。”
段疏岂敢多留?听闻此言,连忙在前引路。
顿时一船人皆出来恭送。
赵素随着侍卫折出,刚走出甲板,忽被抓住了手腕,一看是罗翌,正大汗涔涔地望着她:“你们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赵素未及说话,旁边的韩骏已经插过来,目光如刀瞪了眼他,又移目到他抓在赵素手腕的手上:“再不放手,我们公子就会来亲自告诉你他是谁。”
明明是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的一席话,罗翌听闻手下却一颤,立刻弹了回来。
赵素看了眼韩骏,清着嗓子,与追上皇帝。
……
一行人随着码头人流上到岸上,虽然尽量低调,但皇帝的出众气质和身后英武的侍卫们还是引来一些人侧目。段疏一直送着他上了码头,走出他视线范围后,赵素便赶到皇帝跟前:“看出什么来了吗?”
皇帝回头看了眼船上,伸手拂袖,等韩骏颇有默契地带着侍卫们退开老远,便说道:“我记得段疏武功不错。”
这不奇怪,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威远侯的弟子,如今又跟着威远侯在广西戍边,武艺怎么着也磨炼出来了。不然威远侯也不会放心他出来押船。赵素等着他下文。
“总共就一条船,锁了还能被盗走,要么是与此有瓜葛的是了不得的人,要么,就是他们监守自盗。”
赵素凝眉:“可是段疏说全都审过,没有人有问题。”她顿了下,又道:“我看他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段疏也就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如果说他脸上的憔悴,眼里的红血丝,还有在面见皇帝时的激动,全都是装出来的,那赵素是很佩服他的。何况有些疑点,还是段疏自己提出来的。
“如果真要那么做,那段疏当然也不会知情。”皇帝把马鞭折在手上,又说道:“事实上,长公主当年刚刚好牺牲在天下大定之前,这个时间也确实让人有些痛心。而且据先帝说,那一战原本是不需要做那么大牺牲的。”
赵素知道二十三年前先帝在燕京定都登基时,南边还有几处余寇作乱,那时候长公主与威远侯主动请缨南下,立下军令状要扫清乱党后再回京受封放马南山。谁知道后来……当时大梁王气震四野,扫清乱党确实不算大问题,可长公主还是出事了。
连赵素这个外人都会为她感到惋惜,威远侯幼年丧母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惜再也没机会瞻仰到长公主的风采了。”
皇帝闻言:“宗正院有她的画像,西洋画家画的,画的还挺像,有机会也可看到。”
赵素点头。
皇帝又道:“不管怎么样,这件残甲的丢失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在的。至少对于偷走它的人而言,它一定很重要。”
“那怎么捉住他?”
皇帝抬脚踱了两步:“段疏不是会报官么?是先交给三司去查,然后再听凭身为物主的威远侯怎么说。这件事虽然我不能不理会,但也不能越过他来直接作主张。何况,这战甲于旁人而言有何价值,我们还不清楚。”
赵素深以为然。总归这首先是威远侯府的家事,是不是于朝廷有关,还得听威远侯怎么说。
她看着天上星辰,问道:“那我们还回去吗?”
“回去吧,”皇帝果断道,“给了朝上这么多日缓冲,立后的诏书也该下发了。”
“……”
赵素常常会被皇帝过于敏捷的思维而弄得措手不及,比如说她以为这个时候提到去留的问题已然突兀,谁知道皇帝就已经跳到了立后的事上……
“这个,其实我觉得倒也不急。”她说道,“反正你都单了二十年了,也不在这一时。”
皇帝睨她一眼:“我虽然已经单了二十年,不急着成亲,但婚约却是得先立了。”
“为什么?”
皇帝抚着马鞭,慢吞吞道:“自然是因你有个爱叫小倌侍宴,还有爱摸人胸膛的臭毛病,关键是酒量还不好,我不得不防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