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昊点点头,抚了抚任氏的发顶:“好,那你好生歇息,我可能后天才回。”
他叮嘱任氏几句,又开门吩咐侍女婆子务必好生照顾,季元昊匆匆去了。
看父亲带着叔叔走了,季子穆才回到房内,他偷眼瞄任氏,任氏轻轻叹息,招手:“大郎,快来,到娘身边来。”
他偎依到任边坐着,任氏疼爱抚着他的脸额,“大郎是心疼娘,娘都知道。”
季子穆小小声:“嗯。”
母子俩窃窃私语,搂在一起,最后季子穆高兴道:“父亲说娘是不用去宫里了,是真的吗?”
“是的。”
任氏拉着大儿子的手摸腹部,笑道:“大郎和二郎要有弟弟或妹妹了,高兴不高兴。”
季子穆就着母亲的手摸了下,却抿抿唇,有一点点不喜欢的,有着这个弟妹,娘都不能服药了,只能用一点外敷的,那娘还得疼好些时候。
但他对着母亲期待的目光,还是露出笑脸:“嗯,高兴。”
……
季元昊和杨延宗前后脚抵达昌邑温泉庄子,快马直奔穿过山道,四百里路,两人就花了小半宿和一个白日的时间就赶到了。
杨延宗刚到,还未进庄,后脚季元昊也领着季承檀并一众心腹近卫到了。
苏瓷披着黑色薄斗篷,刚迎出庄门,余光就瞥见季承檀,她:“……”
妈蛋,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但事实上,人成长起来也可以很快,季承檀到底是季元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哪怕不及兄长出类拔萃,但基因在也没过分平庸,等慢慢适应下来,也渐渐上了轨道。
父母死绝,就仅剩这么一个亲弟弟,毫不夸张地说,季元昊重他比亲儿子还重,既然弟弟不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季元昊自然要带在身边好生教导栽培的,所以近段时间的要事,他带上季承檀一点都不稀奇。
季承檀小心往这边溜一眼,赶紧低下头牵住马缰,默默跟着兄长身后。
苏瓷则一眼都不敢往那边瞄,因为杨延宗已经大步行至她面前来了,他正看着她呢。
两人视线相触,她不禁笑了下,天色早夜了,晚风中,他摸摸她的脸颊,不凉,他问:“药膳吃了吗?”
“吃了。你们呢,晚膳用了没?”
“用了干粮了。”
“干粮啊?”苏瓷端详一下杨延宗脸色,发现他眼下有些青痕,人明显疲累,他这个人一向都是精力极充沛的,这几天怕是没怎么睡吧?
她小声说:“我让人炖了牛肉汤,等会先给你们端一碗好不好?”
杨延宗不禁笑了下,他捏捏她的脸,“好。”
三人并排往庄内行去,苏瓷侧头吩咐两句,又往庄子东侧露出一角黑檐的小院努努嘴,“那人在那儿,咱们过去吗?”
杨延宗瞥了一眼,却先对她道:“你别管了,先回去睡,等醒了再告诉你。”
走到有灯光的地方,他也细细端详一下苏瓷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她精气神也好起来了,十分满意,看来这药膳再加温泉调养效果是不错的。
开方的老大夫叮嘱了,这药膳服用期间要早睡早起,不操劳不费神,效果才能达到最佳。
杨延宗就不乐意她熬夜了,进了庄子就撵她去睡,结果明早告诉她也一样。
苏瓷“嗯”了一声,行,那她睡去了,季承檀在,她也挺不自在。
她颠颠儿往正院去了。
杨延宗目送她一会,苏瓷带着阿正一行渐行渐远,季元昊轻咳一声,取笑道:“杨兄好生会怜香惜玉。”
杨延宗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是比妻子在宫里跪了快一个月都不知情的略好些。”
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季元昊脸色一黑,尚可的心情荡然无存。
杨延宗快步往小院去了,他咬了咬牙,快步跟上。
……
杨延宗及季元昊,当晚和虔王进行了一场“友好”的磋商。
后者听见两道格外不同的脚步声出现,以及守院亲卫纷纷见礼的声音,那双冷星般的眼眸不禁垂了垂,薄唇抿紧。
任何人被半胁迫着做一些事情,都不会很乐意,哪怕对方刚刚救过自己的性命。
只不过,杨延宗和季元昊今晚来,却是和虔王说道理的。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分析利弊,合作嘛,当然要在双方都情愿的情况下,才会更和谐顺畅。
他们可不是来胁迫虔王的。
杨延宗站在门外,端详了病榻上的虔王半晌,缓步而入,微微抱拳:“虔王殿下,许久不见。”
季元昊也笑道:“一别多日,虔王殿下水下惊魂一遭,幸好安然无恙啊。”
亲兵搬来两张太师椅,杨延宗和季元昊坐下,虔王抿唇,没有吭声。
但不管杨延宗还是季元昊,两人皆不以为忤,非暴力不合作的人他们见得太多了,虔王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合作嘛,给出筹码来!虔王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给出对方想要的东西,那合作自然就成了。
仙不仙的,两人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不相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同意,无非是利益不够,不能打动人心。
杨延宗也不废话:“虔王若想凭一人之力掀翻坤氏拯救陛下,只怕是不可能吧?”
季元昊接口:“我们合作如何?”
虔王始终垂眸不语,季元昊笑道:“难道虔王就甘愿看着陛下成为坤氏的傀儡?一辈子被坤氏牢牢握住掌中?”
“可怜孩儿,从小到大,倒是身不由己啊!”
这句话太戳心了,虔王眼睫一动,倏地睁开眼睛,不复平日的温文轻愁,冷星一般的眸光直直射向眼前二人!
杨延宗淡淡道:“虔王殿下也不必把我二人当豺狼虎豹。我与仲臣的处境,想必你是清楚的,现如今,我们都有一个共同敌人罢了。”
虔王终于说话了,他冷笑一声:“坤氏与汝二位,有何区别?”
他就不信了,若这二人成功击垮坤氏,会甘心当一个忠臣贤将去辅助小皇帝。不过是换了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物罢了!该狠时,只怕眼前这两位并不亚于坤氏吧?
饮鸩止渴,岂是良策?
再深挖,坤氏和小皇帝到底还有血缘维系,可眼前这两位呢?
作为一个父亲,他帮不了小皇帝太多,但他至少不能让他将来处境雪上加霜!
虔王的回答,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杨延宗笑了下,也是时候祭出他们的底牌,那也就是他们本来计划重点。
“我不妨与虔王殿下说句实话,坤氏树大根深,又钳制天子占据名分大义,我与仲臣即便联手,短时间内,只怕也难以取胜。这一点,虔王殿下不否认吧?”
虔王不语,这是事实。
“兵贵神速,一旦拖延日久,没有大义名分,必输多赢少。”
所以,不管是杨延宗和季元昊,都不打算拖。
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要出奇制胜,必得引入外力,我说一个人,或许殿下会很感兴趣。”
杨延宗顿了顿,缓缓吐出四个字:“徐老将军。”
“靖国公,玄宗嫡长女嘉乐大长公主之子,我们的四朝重臣老将名宿,如今坐镇皋边的徐老将军!”
虔王心一震,他霍地抬头看杨延宗!
杨延宗一瞬不瞬与其对视:“倘若有徐老将军介入,虔王殿下该是心稳不少吧?”
徐老将军若在,或许有权臣,但最起码,是断断不允许像今日坤氏这般窒息一般钳制着小皇帝,不管是谁。
“杨某人言尽于此,虔王殿下自己细细辨别真伪,机会只有一次,万望殿下勿要错失良机。”
杨延宗蓦地站起,与季元昊快步离开小院。
两人脚步刚跨出屋门,身后传来虔王虚弱却提高的声音,“慢住!”
两人挑了挑眉,转身,虔王看着他们,一字一句:“你们方才所说,可有半句虚言?”
杨延宗季元昊也不废话,举手发了个誓。
其实发誓不发誓的,只是辅助,虔王有虔王的判断,他细细思量过杨季二人的处境,以及朝局,最后还是一咬牙关:“……好,我答应你们!”
……
很好!
合作协议达成。
杨延宗季元昊对视一眼,双方眼中皆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趟秘密离京,收获极丰。
为他们的计划填补了很重要的一环。
紧接着,两人折返屋内,虔王强撑半坐起,三人一路商议了将近两个时辰。
期间,虔王透露了几条非常重要的人脉,第一,是小皇帝身边的,他道:“那个玉玦,就是杨夫人取走的那个,交给此人,她会交给陛下。”
另外,他写了七八封信,其中一封是给小皇帝,第二封是给小坤氏的。
他并不怎么喜欢小坤氏,但夫妻多年也没红过脸,他对小坤氏心思性情,也十分了解。
“坤泰,小坤氏,坤太后及坤国舅其父已去世多年,如今的族长,是二人亲叔父,也就是坤泰与小坤氏之父。”
坤氏内部也不是不能分化的,尤其,小坤氏本来就不是个多安分的性格。
虔王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一咬牙,将手里重要筹码交出去七八成。
只希望他没有赌错!
杨延宗季元昊一一看过信笺,亲手装封,收起,命人扶虔王躺下休息,“殿下先在此地安心休养,有何进展,杨某会让妻子告知。”
虔王劳累一番,唇色更加苍白,此刻已无力半阖眼睛,两人也不久留,旋即退出。
两人再略略商议一番,就已经三更将过了,杨延宗吩咐人给季元昊一行安排休憩院子,待次日卯正,再动身归都。
忙碌了多天,又快马一日半夜,饶是杨延宗和季元昊这等体魄过人者,亦甚觉疲惫了。
他按了按额角,三更半夜的也不回去扰她安睡了,杨延宗直接在书房短榻和衣躺下,小睡了一个多时辰,感觉好了些,睁眼起身。
他洗了把脸,阿康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面,是用苏瓷昨夜特地让人煨的牛肉汤做的。
他吃了一碗,把汤也喝,肚腹饱了,躯体暖洋洋的,还有点时间,他抓紧往正院行去。
正居里静悄悄的,天有点鱼肚白,但山里还黑着,他挥手叫起无声问安的亲卫,推门进了屋。
屋里还留着一盏灯,专门给他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