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从里面拿出一只青瓷瓶,取了点药膏,均匀地抹在柳凝心口处的肌肤上。
药膏刚敷上去时微凉,随后又渐渐辛辣起来,柳凝不适地蹙起眉。
她不知道景溯要玩什么把戏,只是看见他随后又取出一支又细又长的笔,似乎在匣子里蘸了些什么,然后朝着刚刚敷过药的地方,提笔点了上去。
柳凝下意识一缩,却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于是那笔尖便正正好好地触在了她皮肤上。
笔尖看着柔软,可一接触到肌肤上,却像是星火燎原,灼热感一层层蔓延开来,而且随着笔尖的移动,像是有一根根牛毛小刺,狠狠扎进她的皮肉里。
她比常人对痛更敏感,本能反应抑制不住,她嘴里塞了东西,叫不出来,眉头却几乎一瞬间紧紧地扭了起来。
眼眶里泛上了泪花,心口处的感觉越发强烈,好像有千万只蚁虫聚集在那里,肆意啃噬。
原来他还有折磨人的癖好?
可又不像。
柳凝视线微有些模糊,却也能看到大概,景溯屈身在她身前,提着那支细细的笔,似乎在勾画着什么,神情难得专注,哪里是折磨人时的样子。
有几缕发丝从玉冠中松散,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正在描画的东西,但透过缝隙,还是能看见一抹幽蓝色,盖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心口处的刺痛仍未消失,柳凝被缚住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指甲陷在了掌心里,似乎被掐破了皮,冷汗慢慢从额头处沁了出来。
“很快就会好了,再忍忍。”
景溯此刻似乎已不计较她先前的冒犯。
他语气缓和,带着一缕淡淡的怜惜,似乎还颇为体贴她,用衣袖轻轻拭去她额边汗渍。
但他并没有停手,笔尖似乎在匣子里又换了一种颜料,重新点在她皮肤上。
心口处的痛与灼热反反复复,好生煎熬,柳凝看着胸口那一抹晕染开的幽蓝,脑子还算清醒,有点明白过来景溯在做什么。
她在书上看过,有刑罚名黥,以墨刺字于人面上,水洗烧灼皆不能除去,用剃刀刮开皮肉,能发现墨迹已入骨三分。
景溯用的笔与染料,似乎与黥面所用还有些区别,颜色更鲜亮些。
柳凝看不见他究竟画了什么,嘴被堵着,也问不出口,只能忍耐着心口的刺痛麻痒,还有心底渐渐涌起的屈辱感。
过了好久,肌肤上不适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景溯将笔放回锦匣,妥善地收到了柜子里,然后又拿出一只玉色药瓶,用丝绢勾了点药膏出来,一圈一圈划开,动作耐心而轻柔。
好像他有多怜惜她似的。
柳凝嘴里的锦帕被取了出来,她透了口气,却像是长时间搁浅在滩涂上的鱼,浑身脱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景溯将她的衣服拢起来,又解开她手上的束缚,撩起长衫,在她身边闲闲坐下。
“感觉好些了么?”
柳凝没回答,只是虚弱地撑起身子,盯着景溯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朝他脸上挥去。
她没什么力气,自然得不了手,不过下手又快又狠,景溯虽然抓住了她的手,眼角边却还是被她尖尖的指甲划破了一点。
景溯似乎没料到她真能伤到他,碰了碰脸上的伤口,嘴角紧紧抿起。
他似乎有些不悦,不过目光落在柳凝苍白的脸、泪水微沾的睫、还有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心头还是稍稍软了些,没有发作出来。
也不知为何,对着她的耐心,总是比旁人要来得多些。
“你的爪子倒是够利。”他沉声道。
榻上狭小,柳凝被他攥着手,身体与他紧紧挨在一起,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虚弱:“折辱我,就真的这么有趣?”
景溯一愣:“你觉得……我在羞辱你?”
他有些怔忪,却很快恢复了寻常神情,从边上取了面铜镜,一边撩开她松散拢起来的寝衣,露出心口的位置。
他刚刚勾画的图案,映在镜子里,一清二楚。
是一只蝴蝶,翅膀是冷幽幽的蓝,上面轻盈地点缀着黑纹白斑,停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带着一丝诡异而暧昧的味道。
那里还隐隐作痛。
这蝴蝶他勾画得很美,她却觉得厌恶,比起装饰,更像是奴隶身上的烙印,盘踞在她胸口,强调着占有与所属,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柳凝瞧了一眼,隐去眼中的厌恨,匆匆撇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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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溯折腾完后,已经过了三更天,许是考虑到时间太晚,他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柳凝疲惫至极,却还是把寝衣整理好,掉在地上的外衫披了起来,整张脸除了眼角有些红,看上去分外平静。
她悄悄地回了房间。
客房里的灯亮着,卫临修躺在床上,听到柳凝推门的动静,翻身坐起,定定地瞧着她。
“……你去哪儿了?”
柳凝把外衫紧紧地裹在外面:“我睡不着,生怕惊扰夫君……便去外面逛了一会儿。”
她没有说确切去了哪里,刚刚在景溯房中,她听到了他出门走动的声音。
若是对不上,便露馅了。
卫临修满脸犹疑,正要继续追问下去,柳凝却吹熄了烛灯。
“已经很晚了,快睡吧。明日……若有时间,再与夫君细说。”
房里顿时暗了下来,她摸黑上了床,钻进锦被里,将身体如虫蛹般裹了起来。
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若是灯继续亮着,叫卫临修发现了她手腕上的红痕,那就一点糊弄的余地也没有了。
卫临修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出口,轻轻叹息了一声,翻过身去。
他似乎也累了,很快柳凝耳边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自己却是久久难眠,明明已经累极,可是一闭上眼睛,黑暗里就浮现出景溯那张脸,还有他在她心口上刺出的蝴蝶,闪着磷火般的幽蓝色,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恍恍惚惚到了天亮时,才终于睡着,再醒来时,客房里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卫临修不见了踪影。
问了随行下人,说他似乎被临时安排了什么事情,起来后便赶去了广陵官署。
他们在广陵只是暂留,哪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派卫临修去……柳凝微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十有八九是景溯巧立名目,将他特意支开。
柳凝心头幽幽沉沉,在妆镜前坐下换衣,寝衣褪下,胸前小巧的蝴蝶纹样显露在镜子里,提醒她昨晚并不是一场梦。
她没有多看,匆匆将衣裙换好,把胸前遮得严严实实。
这印记断不能让别人瞧去。
柳凝换好衣裙,又唤了随行的婢女替她将头发绾好,拈起一支青玉宝簪,漫不经心固定在发间。
她把自己收拾妥善,随时准备好出门。
想也知道,景溯既派了卫临修出去,就绝不可能会让她安安分分待在房里。
果然没多久,景溯身边的随从又送了食盒过来,柳凝接过,挥退了婢女,打开盒盖,是一盘红豆酥。
她拿起最上面一块,掰开,里面又夹着张小纸条,上面寥寥几个字,简短干脆。
就像昨日那样,景溯还是在后门等她。
她不能再拒绝。
柳凝把纸条一点一点撕碎,然后扔到窗外。
纸屑纷纷扬扬,如小雪般被风吹走,她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柜子里取出素纱帷帽。
柳凝把脸遮好,谨慎地去了后门,一辆青帐马车正等在不远处。
这辆车驾与景溯一路所乘的不同,看上去更朴素些,就像是寻常富商所用。
柳凝提着裙角,踏上马车,轻轻撩开车帘,淡淡的荼蘼香扑鼻而来。
里面布置得倒是舒适,角落里的鎏金炉一圈一圈晕染开香雾,锦榻软垫间,景溯正坐在那里,一袭浅素色长衫,衣襟袖角边杏纹点缀,一身打扮就像一个平平常常的富家公子。
他见到她,唇边泛起温和的笑意,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来。
柳凝垂下眼,匆匆放下车帘,坐在了他侧边的软榻上。
她没去碰景溯的手,他却不依不饶,干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摩挲下,另一只手取下柳凝带着的帷帽,随意地丢到一边。
马车慢悠悠行驶起来,景溯捏着她的手:“这回肯乖乖过来了?”
柳凝低头不语,手被捏紧了些,才勉强开口:“殿下的吩咐,我怎敢……”
她没说完,唇瓣被他伸着食指点了点:“今日外出,需得瞒着身份,你换种叫法。”
景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似乎有些期待,柳凝微微侧过头,淡淡地道了一声:“公子。”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懒得应付。
景溯眉头一挑:“这么生疏?”
柳凝瞥了他一眼:“……少爷?”
她就是不肯说句亲热的。
景溯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心中不悦……然而见她靠在塌边,脸色苍白,似乎有些疲惫,时不时还伴着两声低咳,到底还是心软了些。
连他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
他自认心肠一向冷硬,唯独对眼前这人,倒是多了一分不曾给过旁人的温柔耐心。
难道他竟对她生了情愫?
景溯轻轻抿唇,他自然不会承认这点,当初接近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动心……哪有那么容易。
马车晃晃悠悠,忽然像是转个了弯,柳凝本来安静地靠在车壁边,一下子没稳住平衡,整个人一头撞进了身侧男人的怀里。
姿势暧昧,她有些尴尬,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他的手臂却环紧了她。
柳凝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没有继续抵抗下去。
这个男人第一眼看上去温和,其实一身恶劣反骨,与他对着干,最终的结果只会背道而驰。
倒不如省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