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

    盛言楚目光闪动,看来夏修贤是打定主意要留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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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修贤此番来姜枣茶摊是借着送文书去六部的空隙出来透气的,此刻还不是下衙的时辰,和盛言楚聊了一通后,夏修贤起身告辞。
    付了银钱,盛言楚跟着走出茶馆。
    一拎起沉沉的布料,外边的风雪就跟蜜蜂看到春花一样急速的往盛言楚脸上贴。
    盛允南双手交叠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眯着眼见夏修贤披着蓑衣吃力地在雪地上行走,本想说些什么,想起盛言楚刚才的训斥,盛允南扁扁嘴叹了口气。
    盛言楚亦站在廊下看着夏修贤迎着风雪艰难地行走,忽而敲敲盛允南的小脑袋,幽幽道:“古人说‘宝剑锋从磨砺出’这话一点都不假,修贤兄为了仕途,吃这点苦算什么,就像他说的,这段艰苦岁月若是熬过去了,那此后便是柳暗花明。”
    说完,盛言楚戴好毡帽趟进盈尺的大雪中。
    盛允南皱皱鼻子,追上盛言楚:“叔,不是我说话难听,倘若,倘若没熬过去呢?”
    盛言楚立在京城大街上,闻言目光似雪一般冷:“没什么熬不过去的,修贤兄不比旁人单纯,他有野心,他若真心想在翰林院打下一片天地,势必会成功。”
    夏修贤确如盛言楚所说,夏修贤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能忍常人不能忍,好比当年卢李氏在夏家弄权,夏修贤一忍再忍,后来不就等来了盛言楚在大观楼论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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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茶馆后,天上的雪越下越急,盛言楚双脚穿了鹿皮靴都耐不住寒冷,此等恶劣天气,买宅院当然行不通,两人只好往大前门方向折返。
    盛言楚记忆再好也不可能将城北到大前门的返回路都记住,走了几条街后,两人彻底迷了路。
    “我去找人问路。”盛允南哈出一口白气,顺手拦住大街上行走的一人:“敢问——”
    “我的亲娘嘞!!”
    目光触及到路人的面相,盛允南顿时一声尖叫:“叔!叔!你快过来看——”
    盛言楚又饿了,正颠着几个铜板站在包子铺前买酸菜包子,骤然听到盛允南急促的呼叫,盛言楚慌得差点没接住摊主递过来的包子。
    盛言楚眼疾手快地拿住快要掉到地上的包子,包子刚出炉烫手的很,吹了吹被烫红的指腹,一抬头看到盛允南拉着的人后,盛言楚心中腾升一股气,滚烫的包子在手中瞬间被捏爆。
    “程有然!”
    盛言楚一声爆喝,手中的包子随之扔向准备逃之夭夭的月惊鸿后脑勺上。
    “你往哪里跑!”盛言楚健步如飞,上前一把擒拿住月惊鸿,从嗓子里挤出字眼:“没心没肺的东西,妄我舅舅在静绥惦记着你!”
    月惊鸿风姿绰约的掀唇笑了笑,眼神晦涩:“楚哥儿,你、你怎么会在京城?”
    盛言楚面上浮起三分怒气:“近三年不见,你见到我就没旁的话要说?!”
    月惊鸿心头一跳,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去捏衣裳,盛言楚低头去看,这才发现月惊鸿身上的暖袄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双手不安地抓着油纸伞不放,这副穷于捉襟见肘的模样愣是让盛言楚看呆了眼。
    两个大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像什么样,虽说月惊鸿从小在兔儿馆呆着因而不俱路人的有色眼光,但面前揪着他肩膀不放的人是他亲侄子。
    想了想,月惊鸿犹犹豫豫地开口:“楚哥儿,你娘,咳…我姐在京城吗?若在,带我去找她吧,我、我当面赔罪。”
    一旁盛允南‘哇哦’一声捂住嘴,难怪刚才他觉得此人和他叔长得像,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呢,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他叔的亲舅舅。
    有月惊鸿在,盛言楚这个半路痴顺利的回到了大前门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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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客栈,盛言楚就将程有然往程春娘面前一扔,毫不客气的控诉:“娘,这人就是头白眼狼,当初咱们就不该蹚浑水帮他恢复良藉,今个一见到我,他竟还躲着我!”
    月惊鸿双手交叠在前捂着身上的补丁,眼睛湿漉漉的,站在门口屏气凝神的看着程春娘,见程春娘走过来,月惊鸿擦擦泪,喊了声姐。
    程春娘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弟弟,说实话,程春娘对月惊鸿的姐弟感情并不深,但禁不住血脉羁绊,月惊鸿这幅乞丐般的打扮,程春娘是多看一眼都心疼。
    当下也不顾儿子气呼呼的表情,又哭又笑地拿出盛言楚的衣裳往月惊鸿手里塞:“这大冷天的,你好歹穿暖和一些,赶紧进去换上。”
    月惊鸿很听程春娘的话,便是顶着盛言楚投射过来的嫌弃目光,月惊鸿照旧进内间换了衣裳。
    换好一出来,月惊鸿本以为迎接他的将会是程春娘这个一母同胞亲姐姐的嘘寒问暖,殊不知外头程春娘早已被盛言楚三寸不烂之舌洗了脑。
    将近三十岁的月惊鸿就这样在屋中罚跪起来,期间,程春娘心头上火,凌厉质问月惊鸿这几年在京城做什么糊口,明明走得时候身上带了不少银子,为何沦落到这等地布,再有,纸笔都买不起了吗?不知道往程家递信?
    说到最后,程春娘潸然泪下,痛斥月惊鸿没心肝,后边要说的和盛言楚的话大同小异,总之翻来覆去的骂月惊鸿是白眼狼。
    月惊鸿原先是兔儿爷,泪腺最为发达,哭哭啼啼中将近三年的遭遇全说了出来。
    原来那年月惊鸿登上去京城的船后,身上的盘缠一不小心被人扒了去,好在有同船的夏修贤照料,这才不至于真的沦落成乞丐。
    月惊鸿远离静绥来京城,目的是不想自己尴尬的身份影响到盛言楚,同理,夏修贤当时要备战会试,下了船后,月惊鸿便急急地和夏修贤告别。
    此后,月惊鸿为了生计做过不少苦事。
    给义庄里的死人复容修妆,去食馆倒馊水,或是去京郊茶山上逮知了壳、剥桃核……
    即便双手累得发酸发涨,月惊鸿也没有想过重操旧业。
    听到月惊鸿没有堕落后,盛言楚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搁京城做什么活?可有落脚之地?”
    一说这个,月惊鸿破涕而笑:“有有有!我跟着师傅做中人呢!”
    “中人?”盛言楚舌头打结,半晌才抛出一句:“你手头上的宅院有卖出去过吗?”
    月惊鸿眼里的光一下暗淡下来:“没……”
    复又亮起,劈头骂道:“都怪那个张中人,奸诈无比,回回都带人看去城北看那颗吊死过人的宅院,以至于没人敢买城北的屋子……刚才师傅说他在路上看到张中人带着一书生去看宅子,便喊我过来拦着,谁知我过去的时候,那张中人早就走了。”
    盛言楚窥着月惊鸿布满失落的面容,忽而揶揄一笑:“得,你的开门红要来了。”
    他的宅院应该也有着落了吧?
    第112章 【三更合一】 砍头,抄……
    月惊鸿怎么也没想到, 他做中人卖出去的第一套宅院竟然来自自己的亲外甥。
    在月惊鸿的牵线下,盛言楚看中了城北甜水巷一栋一进的宅子,趁着雪下小了些, 盛言楚领着程春娘开始搬家入住。
    因不是自建的宅院用不着上梁庆祝, 故而打扫一番后,盛言楚一行人便背着行李住了进去。
    买得这栋宅子虽说是一进的小院, 但五脏俱全, 前后两排矮矮的倒座房,辟出的屋子一共有十来间,前边倒座房走几步路就是城北主街,程春娘酝酿着回头将墙面打穿,到时候撑起窗格继续做锅子铺。
    后排倒座房要比前边的小很多, 但有一处好。开了后门往右边拐个弯就是水井, 听月惊鸿说,甜水巷之所以有这个名, 正是因为这条巷子的井水喝起来甜滋滋的。
    嘉和朝都城建在山城, 别看京城四周平原一片,实则站在高处俯瞰就会发现京城后背环山,当年高祖之所以牵都在此, 是因为此处易守难攻。
    京城背面靠山三面环水, 水路极为发达,若顺风顺水, 不论是去南域还是去西北,其实都花不了多长时间,当然了,气象不可能每每都顺遂,所以朝廷往地方下发旨意时还是会选择陆路。
    京郊后边那座山名为大瑶山, 山体虽不大,但绵延数百里,以至于京城老百姓挖井时十分的艰难,挖一口井要废几十把农具,主要是地表下的巨石太多,有时候挖着挖着锄头就载到了矿石上,地下石头一堵,别说挖井了,挖坑都费劲。
    所以京城一带的地窖非常少见,水井更少。
    “然哥儿花了不少心思寻摸这栋宅子吧?”程春娘对后边的几口井非常满意,打了一桶井水上来烹茶,茶香四溢。
    月惊鸿拘谨的盘着腿坐在盛言楚对面,小口小口啄着茶,闻言声音里掩不住开心:“合姐的心意就好,甜水巷的宅院原是比较抢手的,楚哥儿买得这栋宅子前主人是翰林院的大人,听师傅说,这位大人早早递了折子去了外地,连明年的散馆都不要了。”
    “散馆?”
    微一思忖,盛言楚道:“这家主子是不是得罪过翰林院潘才潘大人?”
    “是有这么一回事。”月惊鸿双手捧着茶,身子往前倾,小声道:“听我姐说,楚哥儿你前些年也得罪过潘大人?潘大人最是小肚鸡肠,你千万要小心。”
    “这屋子的主人不过是没答应将嫡妹送给潘大人做妾而已,如今竟连翰林院都待不下去了……”
    盛言楚摆弄腰间荷包络穗的手一愣,没等到散馆就离开翰林院,可见这人为了躲开潘才连前程都不要了。
    “可惜了。”这话是送给那位被潘才逼走的翰林庶吉士的。
    盛言楚摩挲着络穗上一缕缕细线,秉了口气:“潘大人锱铢必较,那位庶吉士若非崩溃到极点断不会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
    月惊鸿不懂官场的事,但也觉得可惜。
    “不过嘛,”盛言楚啧了一下,悠哉道:“翰林院散馆是朝中大事,如今这位庶吉士没等到散馆就草草的离京,此事若是传到皇上耳里,潘大人未必有好果子吃。”
    朝堂中前辈以权势压后生的事层出不穷,这种鲜见不屡的情况,朝廷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欺负人得有个度,此事若闹到皇帝跟前,皇帝不给个说法,那岂不是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盛言楚所料不错,就在盛家一行人搬到甜水巷的第三天,朝堂上吹过来一阵怒火。
    原来翰林院那位庶吉士递折子被逼辞官归家后,散在京城各大客栈的举子们人听闻此事,皆勃然变色。
    有耿直的人直接带头去京兆府敲了登闻鼓,雪花飘飘中,众举人高声质问天子有没有将他们读书人放在眼里?寒窗苦读十余载到头来因为不愿卖妹为妾而丢了官,试问这像话吗?
    这些文人的话直达天听后,老皇帝艴然不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没资格上朝的潘才喊到了金銮殿上,潘才一时蒙在鼓里,以为老皇帝宣召是好事,殊不知老皇帝气得火冒三丈,勒令翰林院大学士亲手执杖殴打潘才。
    行刑的地点不言而喻,就在之前潘才滥用职权鞭笞那位庶吉士所在的翰林院大门口。
    潘才光着膀子被摁到翰林院门口杖打时,盛言楚牵着盛小黑过去观了几眼,嗬,好家伙,里外三圈全是读书人,文人的嘴就跟上了膛的激光木仓一样,噼里啪啦的怨天咒骂着潘才。
    执棍行刑的翰林院大学士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皇帝让这位老大人亲自鞭打潘才,实则打在潘才身上,痛在老大人的心中,潘才是老大人手底下的人,这种法子处置潘才,何尝不是拐着弯责备老大人御下不严?
    老大人做官这么年从来没在人前丢过脸,如今因为潘才,老大人以及翰林院都为此蒙了羞,老大人越想越气,下手的力度也越发的大。
    三十大棍下去后,潘才屁股上的肉被打得鲜血直流,老大人一口气没缓过来,当场抱着棍子晕倒在雪中。
    大夫一诊,言及老大人晕倒是因为气火攻心,此事一经传来,翰林院上下沸腾了。
    被众举人喷了一身唾沫星子的潘才紧接着又被翰林院同僚给排挤了一通,彻底成了翰林院一干人眼里的扫把星。
    大学士一病倒,散馆应试相关事宜便顺到了戚寻芳等侍读官手中。
    “戚大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庶吉士们想从他手上落点好处几乎没可能。”
    应玉衡孤身一人,故而继续留宿在大前门客栈里,盛言楚读书疲乏后就会牵着盛小黑一路溜达到大前门找应玉聊聊京城时事。
    盛言楚磕着瓜子,优雅地吐掉嘴里的瓜皮:“如此一来,庶吉士们先前在大学士面前卖得好都白卖了呗,若想留馆,看来还得靠才学和实干。”
    应玉衡点头,忽道:“盛贤弟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盛言楚继续嚼着焦香的瓜子仁。
    应玉衡嘴角挑起一抹笑:“想来你这些时日光顾着温书了,竟连京城这等大事都不知晓。”
    盛言楚怔楞片刻,忙将手中的瓜子放下:“朝堂上又出事了?”
    应玉衡捡起几粒瓜子在手中颠着玩,斜乜着盛言楚:“此事说来还是翰林院起得头,潘才被鞭打禁足后,外头那帮书生似乎尝到了甜头,昨儿竟一举将路家告上了京兆府。”
    “路家?”
    盛言楚瞬间坐直身子,眉头却皱着:“早间听闻路家仗着皇太子的势在京城横行霸道,还当街杀了个书生……”
    应玉衡冷笑了下:“路家视百姓性命为草芥,何况血溅街头的那人还是上京赶考的举人,此事已经在京城传开,路家无话辩驳,听说皇上为了平民愤,将路家嫡孙从东宫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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