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节

    快到盛言楚身边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盛言楚百无聊赖地抬头去看,绣着白莲的帘子一撩开,一张陌生少女的脸露了出来。
    那少女丝毫不俱夜里看外男,还吩咐马车边的侍女将手中灯笼举高些,待看清盛言楚半敞着进士服靠坐在墙角,少女眼底不禁划过一抹惊艳。
    少女不知羞地打量盛言楚时,盛言楚幽深漆黑的眸子也扫了眼少女,觑及少女的容貌,盛言楚眉眼顷刻冷了几分。
    冤家路窄,他碰到跋扈恣睢的朝荷公主了。
    朝荷公主突然随手取下头上的金簪往盛言楚身上砸,金簪簪头渗着寒光,若非盛言楚收脚快,那簪头定会戳中他的腿骨。
    后背冷汗涔涔中,只听马车上的朝荷公主拍手笑:“你过来——”
    半隐匿在黑暗中的盛言楚双手紧握,并没有听从朝荷公主的命令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道:“夜以深,姑娘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朝荷公主痴迷地觑着盛言楚俊俏的面孔瞧,闻言并未发火,得寸进尺地要求:“盛状元,你且走近几步和本宫说话。”
    无耻之尤。
    盛言楚暗呸了声,见朝荷公主自报身份,他只当没听见,摇摇头坚持不过去。
    “公主让你过来你过来就是,磨蹭什么?!”举灯的丫鬟黑脸呵斥。
    谁料朝荷公主却拧起丫鬟的耳朵,不悦地骂:“谁准你对盛状元无礼的?还不赔罪?”
    丫鬟疼得嘴角直抽气,忙趴跪在地冲盛言楚磕头,盛言楚眼神阴翳,挥袖沉声:“我不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但眼下宫门已下钥,怎会有公主逗留宫廷之外?你且赶紧家去,否则我定要去京兆府告你一个冒名顶替的大罪!”
    朝荷公主一愣,旋即大笑,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有趣有趣…盛状元,实话与你说了吧,本宫是如假包换的朝荷公主…”
    见盛言楚满脸不信,朝荷公主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调戏道:“本宫的簪子掉你脚下了,你帮本宫捡了送过来。”
    盛言楚直言拒绝,冷着颜哼:“盛某劝小姐还是好自为之的好,否则若是让宫里的朝荷公主知道你在京城假冒,小心掉脑袋…”
    朝荷公主笑得花枝乱坠,嘴里嚷嚷着什么‘有趣’、‘如此良辰美景,盛状元不若捡了金簪和她共乘’之类的荒唐话。
    “呸,下流。”
    盛言楚两辈子都没被女人逗弄调戏过,如今在大街上被朝荷公主言语戏弄,盛言楚再也忍不住心窝的火气,遂捡起金簪。
    朝荷公主以为盛言楚转了心意,当即大喜,忙命人下去搭小杌子请盛言楚上车。
    盛言楚黑眸蒙上一层冷意,颠了颠手中的金簪,忽抬起手猛地朝马车掷去。
    金簪‘铮’的一下插进马车木板,簪尾留在外边微微发颤。
    朝荷公主吓得脸色惨白,还未斥责,盛言楚就走出巷口先发制人:“簪子已还给你,姑娘若还不听劝打着朝荷公主的旗号在外招摇,明日我定要告知京兆府!”
    这时小厮牵着马车姗姗而来,盛言楚大步跨上马车扬长而去,徒留朝荷公主嗔怒张舌:“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此人给本宫抓回来!”
    随行的只有三五宫女,宫女岂敢当街截杀状元郎,见朝荷公主大怒,宫女们纷纷惊恐跪地求饶:“公主不可啊,若是闹大了,皇上就会知道您夜里偷偷从侯府跑了出来……”
    朝荷公主住在宫里,今夜之所以逗留在外,是因为朝荷公主借口夜宿在外祖襄林侯家中。
    “难道本宫就活该受他的气?”
    朝荷公主气得拍打小桌几,忽而凶狠起来,咬牙道:“先回府,待明日回宫,本宫定要好好的跟父皇说道说道这位状元郎,敢用金簪害本宫,活腻歪了不成?!”
    -
    这边盛言楚下了马车,正准备去百花楼接人的盛允南忙跑过去将人扶住,盛言楚喝得后劲太厉害,吐了一回后本以为酒劲会过去,没先到坐在马车里颠簸了几下后越发的难受。
    回到家,程春娘见儿子醉得迷糊,便没问五皇子在金銮殿上打人的事,烧了两锅热水,吩咐盛允南帮儿子擦好身子扶去睡觉。
    沉沉睡了一夜,醒过来时,盛言楚仍有头疼恶心的不适感,恹恹地喝了几盏白开水解渴后,盛言楚裹紧棉被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院中有说话声,说时迟那时快,房门砰得一下被人从外边踹开。
    盛言楚半散着长发窝在被子里没睁眼,应玉衡疾步走上前将人从床上捞起来。
    “盛贤弟,出大事了!”
    “什…么事?”一离开暖和的被窝,内裳衣襟大开的盛言楚冷得直打哆嗦。
    应玉衡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往盛言楚头上套,焦急地说:“你闯大祸了!早朝过后,容妃娘娘带着朝荷公主去见了皇上,如今宫里都在传你预谋杀害朝荷公主的事!”
    “杀…谁?”盛言楚一脸朦胧,穿了一只袖子后捂着发疼的脑袋往床上倒。
    应玉衡急乱地拽着宿醉难受的盛言楚肩膀使劲地抖:“杀谁?容妃娘娘说你要杀朝荷公主!”
    “朝荷公主?朝——”盛言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不敢置信的反指自己,“容妃娘娘说我杀朝荷公主?我没跟朝荷公主见过……”
    ‘面’字咽在喉咙里,昨夜巷口遇朝荷公主调戏的记忆就跟涨潮的海水一样往脑中倾灌,盛言楚双手抱头,冷静的回想他昨晚都干了哪些事。
    “朝荷公主玩人丧德,言辞卑劣,说让我上她的轿撵,我不依……”
    应玉衡大致能猜到事情的起因,将鞋子甩给盛言楚,蹲下身追问:“你不依之后呢?之后你做了什么?可有对公主不敬?”
    盛言楚快速的穿鞋,闻言一股气上头:“她对我尽说一些荒谬羞耻的话,我忍她是公主身份不好得罪,便故意错认她是城中哪家小姐吃了酒说瞎话,谁知她变本加厉,我就、我就……”
    应玉衡急了:“你就咋了?”连方言都飚了出来。
    穿好鞋子,盛言楚扭头将床头晾着的发带扯过来绑发,边绞带子边切齿道:“她不是不知廉耻地让我帮她捡簪子吗?我捡就是了!”
    应玉衡直接忽略盛言楚话里对朝荷公主的不屑,起身质疑:“就光捡簪子?不对啊,若只这些,容妃娘娘为何要跟皇上告状说你谋杀朝荷公主?”
    “别慌。”
    盛言楚庆幸自己昨夜半醉后没直接承认朝荷公主的身份,如今此事闹大,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替自己开脱。
    程春娘和月惊鸿焦心的等候在外,见盛言楚出来,忙迎上去。
    “楚哥儿,你昨夜回来好好的,怎么就得罪了朝荷公主?”月惊鸿在京城呆得时间最长,朝荷公主的脾性,月惊鸿在坊间听过不少。
    “好端端的咋就惹上了公主呢?”
    程春娘还不知道朝荷公主的厉害,忧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哇?咱家本该高高兴兴地办状元宴的,如此出了这事,哎呦,真人菩萨得保佑我楚儿才行…”
    说着,程春娘就对着瑶山寺方面不停磕头。
    盛言楚扶起程春娘,对两人道:“此事还真不能怪我,那朝荷公主…算了,娘,然舅舅,你们甭担心,我自有办法平息此事,你们且安心在家就是,我去去就回。”
    应玉衡赁的马车停靠在院门口,一出门,盛允南就将车帘撩起。
    “你留下。”盛言楚拦下准备上马车的盛允南。
    盛允南仰头愧疚不已:“叔,就让我跟着去吧,昨夜出事只怪我没能早点去百花楼接你。”
    盛言楚忍着头晕,轻声道:“不用,皇宫重地你进不去,你回去照看我娘就成,再去帮我寻个大夫回来。”
    “叔,你咋了?”
    盛允南慌了,像猴子一样爬上马车,一摸盛言楚的脑袋,当即大叫,“昨晚回来还没烧啊,怎么睡了一觉后头这么烫?叔你等等,我这就去喊大夫…”
    “来不及了,”应玉衡爬上马车,急匆匆地对盛允南道,“盛贤弟有我照看就成。”
    说着就吩咐车夫出发往皇宫赶。
    车棚里,随着马车的疾骋,盛言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复又涌上心头,应玉衡忙凑过来拍后背,皱着眉道:“你昨晚这是喝了多少酒?”
    吐了一遭,盛言楚咕了口清茶漱口,瘫在冷硬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哼笑:“昨夜三百进士齐聚,他一杯你一盏的过来敬我,我这个新科状元焉能拒了?只能一一喝下。”
    “都喝了?”应玉衡瞪大眼,“近三百人呢!”
    盛言楚笑笑,他当然没全部喝,若喝三百杯,他这会子怕是要酒精中毒,不过前前后后喝了有二三十盅的样子,后面再有人过来敬酒,他躲不过去便抬袖倒进了小公寓。
    本来那二三十盅他大可也倒进小公寓,但昨夜他实在高兴,加之李兰恪和公孙谷热切,他便喝上了兴头,就这么一来二去,待他反应过来时,肚子里已经盛了满满一堆火辣辣的酒水。
    应玉衡叹了口气,见盛言楚精神不振 ,便将荷包里妻子让他时常揣着的腌梅拿出几颗给盛言楚:“待会进了宫,容妃娘娘她们定不会轻易饶了你,赶紧吃点甜的改改嘴里的馊酸味,省得她们直接一个御前失仪的大帽子扣下来。”
    盛言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实话他现在难受的紧,口中寡淡无味,吃点腌梅也好。
    应玉衡递过来的腌梅是江南府的特产,腌梅上撒了不少糖霜,吃进嘴里后嚼几下就能吐出一颗小小的深褐色梅核,细细的糖霜喜欢粘在嘴唇上,尤其盛言楚这种起皮干裂的嘴唇,吃了几颗后,原就灰白的嘴唇染得愈发病态。
    -
    宫门附近一般人的马车进不去,应玉衡是事外人用不着进宫,盛言楚理了理仪表,在应玉衡担忧的目光下走出马车。
    刚往皇宫方向走出几步,就见一内侍官心急如焚地喊住盛言楚。
    “盛大人可算来了,皇上大发雷霆之威呢!”
    盛言楚虽刚当上状元郎,但传胪大典上老皇帝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授盛言楚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内侍官称他一声盛大人是应该的。
    “多谢大监提点。”盛言楚眼眸低垂,跟着内侍官匆匆往御书房走,快到御书房时,盛言楚停下了脚步。
    “敢问大监里边当下如何了?”
    迎盛言楚从宫门过来的是个小太监,哪里清楚里边的事,好在服侍皇上的苗大监这时从御书房出来,见到盛言楚,苗大监忙拢着手躬身小碎步跑过来。
    “苗大监。”盛言楚指甲掐手,试图让自己头脑清醒些。
    “哎哟,盛大人这是……病了?”
    苗大监尖嗓子刺得盛言楚耳朵难受,按了按眉心,盛言楚强笑:“昨夜应淮亲王府长孙公子之邀去百花楼和三百进士吃席,不想一时贪杯…”
    “金榜夜喝多了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盛大人醉酒后可还记得在巷子口遇见了朝荷公主?”
    盛言楚装傻充愣,脚步虚浮的往旁边踉跄一下,语气微弱:“什么朝荷公主?”
    苗大监扫了扫佛尘,手指轻扶着盛言楚,提醒道:“戌时左右,朝荷公主的轿撵从百花楼经过,公主还停下来和盛大人说话来着,盛大人忘了?”
    “那竟真是朝荷公主么?”
    盛言楚大吃了一惊,撩起衣袍就往御书房方向拔步,哑着嗓子大声念叨着:“皇上,臣不知那是公主,料想公主入了夜都要歇在宫中,臣当时醉的够呛,便将公主错认为坊间哪个不知事假冒的小姐…”
    快到御书房时,盛言楚手腕一转,双膝着地,声音加大。
    “那马车上的女子对臣百般调戏,又拿金簪射杀臣,臣当时酒壮怂人胆,加之车棚里的女子让臣捡了金簪陪她同坐,臣岂敢?气不过便将金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扔,咳,扔了回去。”
    “你撒谎——”
    没等到老皇帝的发话,倒是朝荷公主火冒三丈的从御书房中蹦跶出来,一出来就冲盛言楚吼,“昨夜分明是你想要对本宫图谋不轨,见本宫身边差使的宫女侍卫少,就起了贼心,本宫不从,你就……”
    说着还哭出了泪花,冲里头跺脚撒娇,委屈地喊:“父皇,你点得状元郎想辱没儿臣!”
    盛言楚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谋杀吗?什么时候变成劫色了?
    老皇帝沉稳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起:“盛卿进来。”
    盛言楚忙起身踏进去,朝荷公主耍赖伸出手拦着,盛言楚发着烧呢,左拦右阻几次后,他头昏的厉害,一个趔趄差点往前栽倒。
    面前少年鼻挺唇薄,身段清瘦,一身淡绿色宽袍只用一条红色宽腰带束着,因未满二十,长长的黑发只绑起一半,剩下的青丝垂落在后肩飞扬。
    见少年面色驮红脚步不稳,朝荷公主忽大胆的上前意欲环抱盛言楚的腰,染就丹蔻的十指刚碰上盛言楚的衣袖,盛言楚猛地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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