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刑部都没查清的案子,你能耐它何?”
四皇子挺直的双肩垂下,伸手欲拿卷宗,盛言楚垂眸没松手,四皇子闷哼一声,背着手面罩寒霜:“你既想查就查,但这桩案子当年牵连的人颇多,如今涉案的嫌疑之人好些都是朝中重臣。哼,我瞧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知道你急于求成,但有些事不能碰,也不该碰!”
见盛言楚微躬着身子似有在听,四皇子面色稍显和缓,遂语重心长地拍拍盛言楚肩膀:“盛大人呐,我劝你是为了你好,襄林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实则不差这一两桩罪行,你如今根基浅薄,这会子碰这件悬案,日后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是我有心想保你怕是都难。”
盛言楚连连点头受教 ,谦逊地说:“殿下提点的是,是下官莽撞了,下官这就将卷宗归回原位。”
说完就急色匆匆地往回跑,慌手慌脚的模样像是手中捧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盛言楚一溜烟跑走,跟在四皇子身后的官吏笑看着盛言楚失措的背影,捻起嘴角小胡子把玩,不屑地笑:“原以为是个机灵的,不成想这么不中用,瞧瞧,听殿下寥寥几语就吓成那样,委实不成器!”
“你成器!”四皇子一个板栗子叩在说话人头上,满面阴沉,“他才来吏部三天就查到了那桩案子上,你还好意思说他?!”
被打的男人顾不上疼忙双膝跪倒,此时在吏部不好发火,四皇子抬手让人起来,压低声音道:“给我将他盯紧了!切不可再让他碰那宗案子,否则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下官明白…”
一旁听令的人汗如雨下,等四皇子一走,那人忙招手吩咐下边的属官:“这几日你们旁的事别管,就守在卷宗房跟着盛言楚动,他去哪你们就去哪,他就是去茅房,你们也给本官寸步不离的看着!若他…若他翻那种卷宗,你们即刻来报于本官。”
“是!”
蝉鸣声渐小,待廊下无人时,躲在拐角墙后的盛言楚才抱着卷宗一言不发地走出来。
他拿到的朱门楼案子是十年前的悬案,朱门楼乃胡人酒馆,卷宗内容实则他早已看过了。
朱门楼出事时,因朝中刑部尚书涉嫌其中,所以这案子便由三司中的大理寺和都察院接手审判,可查着查着,这两司竟也有人受到牵连。
为了避嫌,老皇帝将案子交给六部大佬吏部去查,吏部所在官员不擅查案,又或是不愿为此得罪朝中大半官员,便草草结了案,只叫人将京城朱门楼给关了,再无下文。
盛言楚没来吏部之前压根就不知道朱门楼的案子,直到昨日他翻看襄林侯多年的行踪时才瞧出了端倪,他本来还以为这是巧合,可听了四皇子的话后,他敢笃定,十年前的朱门楼案肯定和襄林侯有关。
至于四皇子拦着不让他查,难道四皇子当年也涉足其中?
往回倒退十年,四皇子才十七八啊,怎会去朱门楼做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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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楼?”
一回到翰林院,盛言楚便问起在京城呆了有三四年的夏修贤,夏修贤咬着笔尖,手不停地翻着书:“你问这个干吗?朱门楼那片地早就经年不修了…”
顿了顿,夏修贤瞥盛言楚一眼,邪笑道:“你若是好奇,不如得闲去朱门楼看看呗?”
盛言楚懵然,身子从椅子上挺直:“我还能进去看?不是说官府早些年查封了朱门楼么?”
夏修贤放下笔,捏了捏疲倦的眉心,一手捧起茶水啜了口:“朱门楼原是被官衙查封了的,可前些年不知从哪蹿出一伙盗贼将里边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几扇门也被砸破,左右里边的东西早已被抄,剩下的破宅子想来没什么人惦记,官衙便撤了封条。”
“如今朱门楼李杂草丛生疮痍满目,时不时会有无处安家的乞丐夜里住在里边…”
放下茶盏,夏修贤双手合拢抻着下巴,眨眨眼:“楚哥儿,你不会真的想去那里吧?听说到了夜里,朱门楼里边会有异声哦~”
盛言楚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轻敲,面色和煦:“不做亏心事,我怕什么 ,便是让我呆在深山老林,我也不惧里边的鬼怪。”
“你小子话可别说太满。”
夏修贤悠悠道:“朱门楼那块地死了不少人,死得又是一些…咳,反正夜里那一片都阴森森的,尤其是现在这等燥热的天气,朱门楼一到晚上就会出现好多有光无焰的火球…”
盛言楚料到是这样的恐怖场面,挑挑眉:“那火球是不是悬在半空,有红,有蓝还有绿?”
夏修贤一口茶水喷出来:“你见过?”
“没,”盛言楚摆手,但他知道那些是磷火,也就是古代人常说的鬼火。
人的骨头里含有磷元素,多年腐烂的人骨会自燃发出他说得那三种颜色的火,人走在旷野会带动这些鬼火跟在后边移走,古代人哪里知道磷火,以为自己被鬼盯上了。
朱门楼是西北胡人酒馆,过去十年了还有鬼火出没,可见那地下埋葬了多少枯骨。
“你可别去那啊!”夏修贤两股战战,嗓音都变了味,“朱门楼邪乎着呢,你没事去那找什么乐子,闲着无趣,不若帮我将这捆文书批了。”
盛言楚手腕猛地一沉,望着夏修贤甩过来的厚重文书,盛言楚起身将文书放到一边,弯了下嘴角:“这文书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批吧,我如今在翰林院和吏部两头跑,哪里还有闲心帮你看这些东西。”
夏修贤一想也是,遂厚着脸皮打趣:“听说四皇子在吏部一口一个盛大人叫得欢?”
胳膊肘推了推盛言楚,夏修贤挤眉弄眼:“感受如何?是不是比在翰林院要舒服?你千万别拿话哐我,四皇子待下属最为大方,原先俞庚替他办事,金银,女人,什么没有?快些说说四皇子都送了什么给你?”
盛言楚皮笑肉不笑,直接一锤暴击:“四皇子拉拢人惯常不都是那两样么?你既知道还问我?”
“还真送美人给你啦?!”夏修贤那叫一个震惊和激动,抓着盛言楚的肩膀急迫地问,“你收了没?以你的性子,你不会当场拒了吧?”
盛言楚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懂我,我前脚婉拒,四皇子后脚就将人送到了我家,连个招呼都不打。”
夏修贤这会子没了调侃盛言楚的心思,一脸正色道:“皇上才派你去吏部协理四皇子彻查襄林侯,你若收了他的人,你让皇上怎么想?”
盛言楚也在头疼这件事,三天之内,四皇子就往甜水巷盛家院子送了两波人,在他的反抗以及四皇子的强迫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一个。
那丫鬟叫秀浓,杨柳细腰樱桃嘴,比时下公子哥爱追捧的花娘还要美上三分,原是四皇子从外边陶回来的戏班子伶人,因颜色好,四皇子本想忙完了这阵子就赏个通房名头,坏就坏在容貌太出挑,一时便招了皇子府一众妻妾的嫉妒。
四皇子妃将秀浓混在女人堆里打包遣到了盛家,盛言楚都说了不要,瞅着两波人中都有秀浓,盛言楚当即觉得此女身份不一般,便将秀浓留了下来。
他发誓,他对秀浓没有半点邪念,纯粹是觉得四皇子府一而再再而三大的将秀浓往他屋子塞 ,想来这秀浓应该有问题。
四皇子得知美人被送走后,气得和四皇子妃大吵了一架,四皇子妃深知四皇子的脾性,便又寻摸了两个美人给四皇子暖床。
“殿下合该高兴才对,府中送去那么多姑娘,盛翰林唯独挑中容貌最为出色的秀浓,您说,这意味着什么?”
四皇子一手揽着一个美人,眯着色眼:“你有话快些说,别耽误了我跟美人享乐。”
四皇子妃心中冷哼,面上依旧笑得温柔:“殿下,妾身以为,那盛翰林也不是什么顶顶正人君子,殿下不过打发一个秀浓过去,您瞧瞧,他起初还装模作样的说不要,一扭头却指了秀浓留下,可见也是个□□熏心的浪荡子,有秀浓在,何愁殿下的大事不能成?”
四皇子听得舒心,抬起美人的下巴急色地嘬了一口,美人咯咯银铃般笑开,四皇子使劲摸着美人胸前的二两肉,回头不耐烦地对四皇子妃说:“这事你办得不错,你且下去吧,下次若再敢动我的女人,你试试看!”
四皇子妃尤氏生得并不美艳,但嫁进四皇子府后曾一度想着做好府中主母,善待妾氏抚养子女,可惜四皇子心比天高,压根就瞧不上尤氏做得这些。
屋内暧昧声羞人,尤氏冷眼瞧着轻纱绣床上丈夫抱着别的女人做那等亲密事,见美人仰着红晕的娇脸抽搐,尤氏揽袖起身离去。
嗓子眼沉了下,尤氏喊来贴身丫鬟:“我家里还未败落时,我入宫拜见父皇曾救过一个小太监,现如今那小太监成了昭泉宫新娘娘的跟前人,你拿我的体己去宫廷西角门找他,就说盛翰林手里不干净,收了四皇子府一个貌美的丫鬟做通房。”
“这…”丫鬟迟疑了,红着眼小声劝:“小姐,奴婢知道您被四殿下伤透了心,可这,这事若是传到了官家耳里,四殿下岂能无罪?”
尤氏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就忘了我这个皇子妃,我求他救我父兄,他骂我痴人说梦,既他无情,难道就不许我无义?”
尤氏的父兄当初就死在朱门楼案中,因朱门楼案闹得怨声盈路,四皇子便做了缩头乌龟,没有出手替尤氏父兄说话。
尤氏那时候才十四五岁,虽说相貌一般,但胜在温柔小意,加之四皇子才成亲便用心哄了哄尤氏,在四皇子的花言巧语下,尤氏放下丧父丧兄之痛竟跟四皇子做了几年恩爱夫妻。
可惜好景不长,尤氏没有父兄倚靠只能像根菟丝花一样守着四皇子,四皇子却早已厌烦了无用的尤氏,见天的往府中揽女人,这十年来,尤氏撒泼过,嫉恨过,也害死过几条人命,但今天尤氏突然看开了。
男人靠不住的,尤其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尤氏深知丈夫的脾性,若有朝一日四皇子登基,这喜新厌旧的男人势必会找个由头将她弄死,毕竟她母家有罪,母仪之尊的皇后位子绝对不会落到她头上。
与其死得稀里糊涂,她还不如早早寻条生路。
尤氏神色微黯,一咬牙道:“就按我说得去做。”
丫鬟认命地叹了口气,依着尤氏的交代找到了昭泉宫新娘娘身边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将四皇子瞒着外人送美人给盛言楚的事说了。
小太监是个机灵人,和宫女太监嚼舌根时将此事说了出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夜里老皇帝宿在昭泉宫,新娘娘一番伺候后,趴在老皇帝的胸前轻柔软语地说起宫女太监的闲话,倒也不特意提四皇子和盛言楚的名字。
老皇帝何等精明的人,立马让身边的人去查,半盏茶的功夫就查到了盛言楚头上。
“让他明日来见朕。”老皇帝临睡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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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盛家无人睡得着,程春娘往窗外瞟了眼,撇嘴无语:“…我让她洗碗,嘿,一口气摔了我八个碗,洗碗不行就去端菜,她倒好,全送错了桌…”
末了,程春娘不满的嘀咕:“楚儿,这丫鬟就不是干活的料,不如你将她送回去呗?”
盛允南跟着告状,气氛道:“叔,我可是实打实地抓到她干活时偷瞄舅老爷,她还犟嘴死不承认!”
月惊鸿不嫌事大,幽幽道:“天黑你还没回来,我一进门她错将我认做你,扭着腰就往我怀里撞,就她那点勾人的伎俩也好意思在我跟前卖弄?想当初我——”
盛言楚一个头两个大:“然舅舅你就别添乱了可好?”
程春娘瞪了眼月惊鸿,压低嗓子:“楚儿,你得想个法子将那什么秀浓弄出去才成,一个丫鬟命还整天涂脂抹粉,今个白天只穿了…”
“就这么薄,”程春娘将自己头发丝绕了几根在手中,不好意思地说,“穿这么少的衣裳就跑到我铺子里捏着嗓子唱戏,你说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娘,再等等,”盛言楚哽住,半晌才开口,“这人是四皇子硬塞进来的,我如今天天在吏部和四皇子碰面,闹太僵了不好。”
四皇子惯常喜欢使用美人计勾着下属,对俞庚是,对他这个新科状元亦是。
要他说,四皇子该换换策略了,送人之前好歹先摸清他的喜恶才好。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伶人。
若是个正经唱戏谋生的就算了 ,可偏偏秀浓是个卖皮肉的伶人。
要不是碍于四皇子的面子,他是连门栏就不会让秀浓踏进。
家里多了个人,盛言楚夜里都不敢去小公寓将盛小黑放出来遛一遛,才洗净手准备回小公寓睡下时,门环叩响了。
“谁?”
“奴婢秀浓。”秀浓软糯嗓音在外响起。
盛言楚没搭理,秀浓似是猜到这样,耐心候在门外:“大人,你就开开门吧,奴在皇子府学了一手煲汤的活计,想着大人在外累得紧,便想做给大人吃。”
得,连四皇子都祭出来了。
盛言楚面上感动,半开着门让秀浓进来。
昏黄的烛光下,一身粉嫩俏红的秀浓颠着小碎步来到书桌前,放下汤碗也不着急走,拿起剪子挑了挑灯芯,故作体贴地笑:“奴原先在四皇子府做得就是这些挑灯伴读的活…”
说着就要绕过来给盛言楚捏肩。
盛言楚一股恶气涌上来,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知我家并不是富贵人家?我这一根蜡烛得用两三个晚上,你一刀下去就废了我好几个铜板!”
秀浓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大人,我,我是好心…”
盛言楚继续挑刺:“没花你的银子买蜡烛你自然不心疼。”
将手中的鸽子汤碗往前一推,盛言楚佯装出一副吝啬小气的姿态:“这鸽子肉你是从我娘铺子里偷拿的吧?”
“是,”秀浓赶紧解释,“大人,奴这不是偷,给家里大人做吃食怎能是偷呢?”
盛言楚假笑一声:“不是偷是什么?谁知道你煲汤时有没有馋嘴?”
“奴没,”秀浓噙着泪扮委屈相,还拿柔弱无骨的手臂去蹭盛言楚的后背,就差环抱盛言楚。
盛言楚忙跳开,秀浓哭得跟泪人似的,跪下凄凄诉说:“大人怎就不信奴呢,奴只是想好好的伺候大人。”
你只是想拉我跟你一道沉沦,然后为四皇子卖命。
盛言楚不屑去拆穿秀浓,直接将睡梦中的盛允南喊了起来,指着哭哭啼啼的秀浓:“你去找个绳子来——”